丁樘此番舉動,可真是震驚到了眾人。往小里說,這是不通禮數(shù),往大的說,那就是目中無人??!
眾人紛紛議論,瞿倫也是頗感意外,不過他養(yǎng)氣功夫極佳,面上也并不能看出什么情緒。只聽瞿倫半是玩笑半是認(rèn)真地道:“小兒安坐主人家座,可是要來這兒當(dāng)個家做個主?”
丁樘只是虛坐,拱手道:“本不當(dāng)來此坐的,但聽縣尊喚我來此,不敢拂了大人面子?!?p> “哦?我何時讓你坐到……”話未說完,瞿倫就把話尾吞回去了,不讓他坐這里,又要讓他坐哪里去?讓他坐到墻角是要他主動坐才能有下馬威的效果,若是自己白口講出來,反而落入下風(fēng),要被說不通禮儀。
而如今丁樘坐到自己右手邊,雖說不合禮儀,但是隨著他的話,這不懂禮儀的鍋豈不是要摔倒自己頭上?人家丁樘不過是順著自己的邀請罷了。
碰了個軟釘子,瞿倫卻也不好發(fā)作,所以只能轉(zhuǎn)口道:“雖說你年幼,但既然為戴直指夸揚(yáng)我,長我懷寧臉面;更為主客,這位子卻也坐的?!?p> 這被逼到墻角的一語就相當(dāng)于是認(rèn)可了丁樘的做筏,同時也承認(rèn)了他作為客人的身份,而因?yàn)槎¢痰纳駚硪还P,位置隱隱還要壓過堂下這群老大爺。
胡繼先原本是捏了一把汗,但見小東家卻見縫插針,反而扭轉(zhuǎn)了局面,將對方的下馬威消弭于無形,心中不由驚喜。但同時,他也擔(dān)憂,這般小聰明雖說化解危機(jī),但難免會讓在座眾人心內(nèi)不爽,得失之間很難衡量。
丁樘是不知道胡繼先的想法,不過就算是知道,估計也只是哧然一笑。這些大人老爺們不把自己當(dāng)回事,也未考慮過自己的感受,自己又為什么要全部忍讓?何況利益在此,他們還能因此翻臉不成?
若說仇恨,瞿倫對堂下這些人的愛恨情仇,可比自己這落他一下臉面要深刻得多啊。
果然,在座的還有人要發(fā)難,卻被瞿倫用眼神制止了。瞿倫又道:“小童怕是不知道,在做各位皆是何人吧?”
好吧,這就直接稱呼小童了,可見他并非真的沒有放在心上,丁樘卻恍若未聞,叉手躬身道:“學(xué)生確實(shí)不知,但請哪位大人引薦?”
問完,坐在下手東邊的那個拄拐老者便微笑道:“老朽倚老托聲大,便喚你一聲名字了。你只管喚我陳翁翁便是。”
陳翁翁?您是蒼蠅?
這介紹和沒介紹一樣,丁樘看向身邊的胡繼先,胡繼先則在丁樘手里寫了個“春歸”。丁樘立刻反應(yīng)過來,這怕是春歸堂早就退居二線的老東家陳發(fā)潤了,再看他下首坐著的那個喚他爹的,想來是他的次子陳福才了。
春歸堂原來是陳發(fā)潤哥哥的產(chǎn)業(yè),哥哥死后才交到他手里。而那日牢中死去的少年,則是他大哥的長孫,他的侄孫。至于他的侄子,丁樘是沒聽說過的。
搞清楚這二人身份,丁樘又看過去西邊,那里坐著的是李宗學(xué)。他作為縣里的主簿三把手,甘愿坐在陳發(fā)潤的下手,也可以看出陳發(fā)潤確實(shí)影響力頗巨。
再往后的人,丁樘也沒興趣知道了,只等他們一以自我介紹,一個個問候就是了。
搞清楚在場的人,丁樘大體明白了瞿倫將他們請過來和自己一起做客的用意了。這些人都是本縣本鎮(zhèn)最大的人家,也是自己等人分析過后得出的幕后人參考項之一。
想來瞿倫是吧和自己的交易都和他們說了,讓他們也參與進(jìn)來商議讓不讓自己成為他們的一份子,成為既得利益者。
只是這卻是不符合瞿倫的利益啊,按著原來的分析。瞿倫要借助自己等人的力量對抗這些人才是,怎么會把自己擺到案板上和他們一起宰割?
而且看樣子,那些人完全沒有讓利給自己的意思,看他們刁難的表現(xiàn)就可以看出。想想也是,自己家如果加入進(jìn)去分潤利益,也不能給他們帶來什么好處,也就是可能會在人脈上、錢財上幫扶他們一點(diǎn)。
但是這收益和多拉一個人的風(fēng)險與讓利相比,微乎其微,他們怎么可能會讓自己也成為幕后受益人之一呢?那么瞿倫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丁樘暗自盤算,卻也在注意聽堂下人的竊竊私語和瞿倫的發(fā)言,只聽瞿倫道:“諸位鄉(xiāng)老鄉(xiāng)賢,本官自就任以來,多得諸位助力,但有今日太平,也多賴大家和衷共濟(jì),修橋鋪路、賑濟(jì)災(zāi)民。本官先代本縣父老謝過各位了?!?p> 一番客套之后,瞿倫就又道:“我聽聞《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貨。如今天降大水,今冬糧食怕是難以支應(yīng),這八政之首,還要請諸位慷慨了?!?p> 這放血之事,年年有之,也沒人當(dāng)回事,紛紛也都應(yīng)下了,都道若是真遇大災(zāi),必定都會放糧。但是如果真的洪澇,自己也會受到不小的損失,還要請縣尊“行個方便”。對于這種小要求,瞿倫當(dāng)然也不會反對什么,畢竟這可是大大的德政啊。
這事說完,瞿倫卻意猶未盡,看了諸位一眼,最終把視線放在了丁樘身上,道:“八政之首說完,就要說說這第二了。財貨之事,不知哪位有何見教?”
話雖像是問在座的所有人,但是看著大家目光向自己聚集而來,丁樘哪里不知道其實(shí)是在問自己。這種事情要自己開口實(shí)在是有些欺負(fù)人,但是沒辦法,既然決定要“打入敵人內(nèi)部”,那么不去提是不可能的。
清了清嗓子,丁樘站起身向眾人叉手道:“所謂財貨,更在縣廨財政,我等小民,便是紓解,也僅能維持一時,難道還有富可敵縣的嗎?”
瞿倫點(diǎn)點(diǎn)頭,道:“是了,讓諸位解囊紓解本就只是應(yīng)急之策,更關(guān)鍵便在于縣衙的開源節(jié)流。你且繼續(xù)說?!?p> 丁樘笑道:“我近日讀史,聽聞南北朝以降,以至隋唐之世,有一物名曰‘公廨本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