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回錦安十三年華
安平十六年,冬,錦安城大雪。
慕府西邊一處破落的小院,幾個丫鬟婆子跪作一團(tuán),寒風(fēng)吹得她們直打哆嗦,臉和手指被凍得通紅,身上積了不少雪花。
西廂房內(nèi),從碎瓦縫里灌進(jìn)來些許冷風(fēng),雖換了一床新被,雕花床上的姑娘還是呢喃著叫冷。
屋中的小丫頭撥了撥盆中的木炭,讓火燒的更旺了些。
又起身拿了個湯婆子,走到床前,揭開被角塞了進(jìn)去,這才恭順地跪到了一旁。
慕有思感受到了懷中的暖意,睫毛微顫兩下,緩緩睜開眼,看不太清,合上,再睜開。
好一會兒之后,眼角一滴清淚順著臉頰滴落在棉枕上。
自己竟還沒死……
可是誰救了自己?
慕有思下意識地摸了摸小腹,驚慌地坐起身來,她知道她的孩子沒了,心中的痛和恨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她還未曾見過這個孩子啊。
小丫頭見她醒了,連忙起身倒了碗姜湯,跪到床邊,雙手舉過頭頂,小心翼翼地托著碗,輕聲說道:
“小姐,這是夫人讓奴婢備下的姜湯,囑咐你務(wù)必喝下?!?p> 慕有思回過神,撇了一眼床下的人,心中疑惑。
她十五歲那年便嫁為人婦,怎么還會有人喚她小姐?
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周遭的物什,不是皇宮?
這…這是在錦安老家的院子?
慕有思心中一片混亂,正欲開口詢問,就聽到“咯吱”一聲,有人推門走了進(jìn)來。
這人走到跟前兒時,慕有思將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這人她認(rèn)得,是慕時清母親身邊的貼身侍女玉微。
早些時候心思歹毒,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壞事。
后來因著與管家私通,盜取府中錢財,這才被楊氏逐出府去了,怎么又回來了?
玉微側(cè)身行了個禮,道:
“小姐,老爺喚你去廳里回話?!?p> 慕有思愣了一下,半晌沒有應(yīng)答,心想著玉微何時對她如此恭敬了?
再一想,她好像提到了老爺二字?老爺?
難道?是她那偏心的父親?
可是父親不是去年就逝世了?
慕有思思緒混亂一片,心中冒出來的念頭驚地她說不出話來。
難道…難道自己不是被救活,而是重生了?
玉微見慕有思呆愣在床榻上并不答話,有些著急,但礙著屋里還有旁人,不好直言,只好旁敲側(cè)擊道:
“老爺這回發(fā)了雷霆大火,夫人也受了牽連,小姐定要把今個兒的事前因后果說清楚了,莫要平白受了這糟委屈。”
話音剛落,就又進(jìn)來一位粗使婆子,再三催了幾回。
玉微撇了撇還跪在床邊的小丫頭,道:
“愣著干嘛,趕快服侍小姐穿衣?!?p> 小丫頭起身把姜湯放回原處,利落地為慕有思穿戴好衣物,后就被玉微領(lǐng)到了小院的正廳里。
廳里主位上坐著的是慕府的一家之主,慕淮。
慕淮見她進(jìn)來了,將手中的茶盞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清脆的聲響,伴隨著一聲怒喝“跪下!”杯子碎的四分五裂。
慕有思直勾勾地地瞧著慕淮,心中酸楚,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上一世父親雖不公,但也曾拼盡全力護(hù)她周全。
而那表面上處處為她說話的蘇姨娘,卻是比慕時清更加蛇蝎心腸。
若不是早些年她看不透人心,也不會被那惡毒婦人蒙蔽了雙眼。
想到這兒,慕有思心中的怨恨與傷痛涌到了一起,眼睛越發(fā)猩紅。
幸而得了蒼天的眷顧,讓她能重活一世,這一回,害她的那些人,一個都跑不掉,傷她辱她的,必定加倍奉還。
“啪!”又是一聲清脆的聲響,本就不結(jié)實的矮桌被慕淮給拍散架了,屋內(nèi)的丫鬟婆子被嚇得不輕,腿一軟皆跪在了地上。
慕淮起身,指著慕有思,怒道:
“混賬東西,我讓你跪下!”
慕有思回過神來,立即恭順地跪在了下來。
同時用余光掃了一下屋子里的人。
慕時清的生母楊氏立于一旁,正用手帕抹著眼。
一副孱弱的樣子,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看樣子是方才受了責(zé)罵,臉面上過不去,于是拿捏出這番姿態(tài)。
一旁的蘇姨娘眉頭微皺,身后的慕綰綰緊拽著她的衣裙,似受了些驚嚇。
慕淮直勾勾地盯著慕有思,鐵青著臉自嘲道:
“我真是生了個好女兒,竟能做出謀害姊妹的事來,你的心思怎的就如此歹毒?若是再大些了,莫不是還要弒父?”
楊氏聽了,啜泣地愈加兇,嘴唇微顫,剛欲開口,就又被瞪了回去。
慕淮將一根帶血的銀簪子,扔到慕有思跟前,怒道:
“我倒要聽聽,你還要作何辯解?”
慕有思執(zhí)起銀簪,用衣袖小心翼翼地將上面的血跡擦干凈,這是她娘留給她唯一的物件兒。
當(dāng)年,慕時清闖入她的院子,對她一頓打罵,而后奪了她的銀簪劃傷了她的臉,然后將她推入池塘。
慌亂中,她把慕時清也拽了下去,再醒來時,已被楊氏母女顛倒了黑白。
若不是那日母親的哥哥,她遠(yuǎn)在江南的舅舅來探望她,怕是父親早將她逐出府去。
后來雖只關(guān)了兩月禁閉,卻實實地糟了出不少罪。
舅舅走后,臉上的傷雖好了,身子里風(fēng)寒卻更重了,楊氏克扣她的用度,也不給她請大夫,硬是拖了大半年才好。
這下,她再不會軟弱的一聲不吭,任由她們?nèi)ネ崆耸聦崱?p> 今日便要慕時清為自個兒做的事兒,付出些代價。
慕有思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哽咽著哭腔道:
“父親何苦給女兒安下這大的罪名,女兒實在冤枉?!?p> 慕淮依舊鐵青著臉道:
“冤枉?哪來的冤枉?事到如今,你還不知道悔改?這么多丫鬟婆子瞧見的事兒,難不成都在冤枉你?”
慕有思微微低下頭,哽咽著道:
“父親既認(rèn)定了女兒的罪,不愿聽女兒辯解,那女兒便不說了?!?p> 楊氏跪到了慕淮跟前,淚眼婆娑地哭道:
“老爺,還望老爺看在我操持這個家這么多年的份兒,給我們母女個公正?!?p> 慕有思心中腹誹,楊氏可真會,抓準(zhǔn)時機,火上澆油。
慕淮居高臨下地瞧著慕有思,語氣冰冷:
“你不必做出如此模樣,是非曲直,我還是分得清的?!?p> 頓了頓又道:
“若你執(zhí)意覺著自己冤枉,那便將今日的前因后果好好說一說?!?p> 慕有思假意用手背拭了拭眼角的淚珠,道:
“今兒個,我本在院里同云珞掃荷塘邊的積雪,時清妹妹帶著十多個丫鬟婆子闖進(jìn)來,怒氣沖沖地將我摁在地上,對我又是辱罵,又是鞭打……”
說著又哽咽了起來。
“后來竟羞辱我的生生母親是個短命鬼,說不定同旁人早已暗通款曲?!?p> 慕有思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但語氣卻很強硬:
“我實在氣不過,與她辯駁了兩句,她便在拉扯中拔下我發(fā)上的銀簪,劃傷了我的臉,還將我推向荷塘,慌亂中,我拽住了她的衣袖,她這才同我一并掉了下去?!?p> 楊氏聽完,一臉震驚,眼底滿是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