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與徐俊的談話，林狄雅回到位子上，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資料，卻沒有動手翻看，而是思索馬悅云見她是姚錢飛的授意，還是她另有目的。
根據昨晚的觀察，馬悅云不是一個安分的女人，她那妖嬈的身子里藏著不甘于平凡，不甘于受人擺布，不甘于看人臉色行事的野心。這樣的人會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猶豫地出賣任何人，毫不猶豫地投降曾經的“敵人”的懷抱。
林狄雅認為馬悅云是背著姚錢飛私下找她的?；蛟S她會告訴我一些無法從姚錢飛的口中知道的事情，林狄雅拿起林蔓菁送給她的蜂蜜檸檬茶，將吸管含在嘴里。她的條件，或者報酬是什么呢？如果她要的東西與姚錢飛的利益沖突，我該不該答應她？萬一她是姚錢飛派來試探我的底線的，我又該怎么做……
無數個疑問在林狄雅的腦子里左沖右撞。讀大學的時候，她極為擅長從一大堆看似無關的材料中抽取有用的信息，提取相關或無關的特征，進行數字分析，提煉成圖標。每次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她都能感到大腦在飛速地運轉，仿佛腦子里有成千上萬的線將那些信息串聯起來，排好隊，等待她的召喚。
如今她面對的問題和她所做的數據分析截然不同，但她卻體會到相同的感受，只是一個個名字或者鮮活的影像替代了符號和數字，連接它們的線并沒有什么不同。
林狄雅全神貫注地回憶昨晚飯局的每一幕場景，回憶姚錢飛、馬悅云，甚至王覃宇說過的每句話，每個動作，每種表情……漸漸地，連接這些人物的線亮了起來，脈絡清晰起來，在林狄雅的腦海里形成一幅一目了然的圖——每個人物是頂點，他們之間的連線是無向邊。
吸管已吸不出一滴蜂蜜檸檬茶，林狄雅微微地笑了，隨手將空杯子丟到腳邊地垃圾簍了，舉起胳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林總，時間差不多了，我們是不是過去？”
林蔓菁打斷了林狄雅享受完成一件事情所帶來的的成就感和滿足感。她瞥了一眼電腦屏幕的右下角，看見時間已是十一點三十六分了。時間過得這么快？這是林狄雅的第一個想法，緊接著第一個想法冒出——一上午我就做了這么一件事？一絲自嘲的意味在她的嘴唇上滑過。
“走吧?！边@次林狄雅沒有拿包，只拿了手機和工卡。她隱約覺得這么做更好，至于原因卻說不上來。
“小林總，您這是去吃飯嗎？我也跟您去?！崩罘膊Z過來，有意無意地瞄了一眼精神飽滿的林蔓菁。
“我和蔓菁姐出去辦點兒事情，你就不用跟著了?！北M管李凡昌對林狄雅畢恭畢敬，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但她一點兒都不想理睬他，離他越遠越好。
李凡昌看到林狄雅面無表情，看都沒看自己一眼，不敢再厚著臉皮說跟她去，訕訕地笑笑，點頭哈腰地說：“小林總，外面天氣炎熱，別忘了帶把太陽傘?！?p> 林狄雅帶著林蔓菁越過李凡昌朝外面走去。李凡昌望著她們的背影，思忖著我那么巴結她，她卻好像有點兒討厭我，難倒我說錯什么話了嗎？不應該啊，這些當領導的不都喜歡別人拍他們的馬匹嗎？雖然我的人緣不咋的，甚至有的人還在背后說我的壞話，但我從來不會冒犯領導，面對領導總是低三下四的，王媛、宋艷茹都對我和顏悅色的，也挺照顧我的，為什么她卻好像突然不待見我了呢？
李凡昌想不明白為什么林狄雅不喜歡他的阿諛奉承是因為他太自以為是，自以為已摸清了所有當領導的人的心思。其實他想得也沒錯，很多領導都喜歡手下職員對他們說好聽的話，奉承他們，討好他們，但顯然林狄雅不是那種領導，而且她很厭煩那種人。
好聽的言語蒙蔽的不僅是一個人的耳朵，還能蒙蔽一個人的心靈，蒙蔽一個人的理智，但我們都喜歡聽。
外面真的很熱，毫不夸張地說如果你敢在太陽底下待上半個小時，絕對能讓你脫層皮。林狄雅皺了皺眉頭，心里想著真該聽李凡昌的話，帶把太陽傘出來。
“林總，咱們用一把傘吧？”林蔓菁從包里拿出一把水綠色的太陽傘，猶豫著要不要舉到林狄雅的頭上。
只是看了一眼那把傘，林狄雅就感到一股涼意迎面襲來，周圍的溫度似乎立刻降了下來?！昂?，謝謝蔓菁姐?！笨磥硪院笪乙惨獪蕚湟话堰@樣的傘，不僅能擋太陽還能令人心情大好。林狄雅一邊想著，一邊和林蔓菁肩并肩地朝那家西餐廳走去。
她們剛走進大廳，門口的服務員還沒來得及向她們問好，一個尖銳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傲挚?，我在這兒?！?p> 林狄雅有些納悶，馬悅云的聲音穿透力這么強嗎？她循著聲音望去，看見最里面的一張桌子上坐著一個頭戴太陽帽，臉上掛著黑色大墨鏡的女子正在肆無忌憚地朝她揮手。那是馬悅云？林狄雅瞇著眼看了看，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林總——”那人又拖著尖尖地嗓音叫了一聲林狄雅，揮手的幅度更大了。
“我們過去吧?！狈諉T竊笑的目光讓林狄雅受不了，她低聲跟林蔓菁說了一句，和她一起朝那個神秘而不顧形象的墨鏡女人走去。
“林總，蔓菁，你們坐?！钡鹊搅值已藕土致紒淼阶雷优赃叄侨诵⌒囊硪淼爻闹芸戳丝床耪履R，聲音也恢復了正常。她竟真的是馬悅云。“不好意思，林總，我擔心遇到熟人才打扮成這個樣子的，希望您不要見怪?！闭f完她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林蔓菁。
林狄雅嗅到了一絲奇妙的氣息，心臟猛地跳了一下?！榜R總，請您放心，今天中午我和蔓菁姐兩個人在這里吃的飯。”這樣的話從她嘴里冒出來嚇了她一跳。說這種話的人真的是我嗎？
馬悅云水汪汪的眼睛中閃過轉瞬即逝的詫異，心中跳出和徐俊一模一樣的疑問——她真的是剛參加工作的應屆本科生嗎？
“難怪林總年紀輕輕就在若星這么大的公司里當上了項目經理，獨擋一面，今日再見，連我這個外人都要折服于林總的才華之下了?！瘪R悅云固然在奉承林狄雅，但大部分還是真誠的。她朝不遠處地服務員打了個響指，后者對她點了點頭。“林總，這段飯我請您，咱們邊吃邊聊?！?p> 甲方還有這個好處，和人應酬吃飯基本不會掏錢，除非對方是更“甲方”的甲方。
“馬總約我出來，想必有事情要談吧？”林狄雅注視著馬悅云，不給她虛與委蛇的機會。
被林狄雅那么看著，馬悅云忽然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我這是怎么了？對方只是個年輕女孩，參加工作還不到半個月，我竟然被她看得發(fā)毛？！哼，我馬悅云什么時候怕過人？即使那些色瞇瞇地臭男人我也沒怕過，豈會畏懼她這么個黃毛丫頭？
馬悅云有點兒生氣。但她畢竟見識過大風大浪，幾個呼吸后情緒就穩(wěn)定下來?！傲挚傔@么爽快，我也就不繞彎子了?！彼龜D出一絲嬌媚的笑容，上半身前傾，與林狄雅的距離只有十幾厘米。“實話跟您說，姚錢飛根本沒有長遠的計劃，他只想從您這里拿到投資，象征性地撐上一段時間，然后找個借口做不下去了，拍屁股走人。”
“然后呢？”
昨晚的飯局之后，馬悅云一人回到住處。盡管有些微醉頭暈，她卻沒有馬上洗漱睡覺，而是從冰箱里拿出冰鎮(zhèn)的自制檸檬水，小口小口啜飲著，盤算要不要將姚錢飛的計劃告訴林狄雅。如果我能頂替姚錢飛擔任這個項目的第一創(chuàng)始人，那是再好不過來。她的嘴角掠過一絲陰狠和無情，烏黑的瞳孔收縮成一個點，出神地盯著身前的虛空。若要達成這個目的，她需要林狄雅的支持。只要她發(fā)話，我再給姚錢飛灌些迷糊湯，還不愁大事不成嗎？
想到得意處，馬悅云興奮起來。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她感到渾身燥熱，站起來走向衛(wèi)生間——她要沖個澡。一件件衣服被脫了下來，隨意地丟到洗衣機上。嘩啦啦——，溫熱的水流從花灑中墜落而下，落在馬悅云宛如凝脂的肌膚上。透過蒙上一層淡淡薄霧的鏡子，她欣賞著自己近乎完美的身體，臉上現出陶醉之色。忽然一抹憤恨的火焰從她有些迷離的眼睛中迸射而出，她那小巧精致的鼻翼起起伏伏，看上去竟然有些可怖。
姚錢飛，別怪我無情無義，我只是拿回我自己應得的。她掰了一下開關，水流迅猛地淹沒了她的身體，淹沒了她的心。
“您好，這是您點的餐?！蓖浦蛙嚨姆諉T面帶微笑，正將一份份菜肴小心地放到桌子上。
馬悅云熟練地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哪怕對方是個微不足道的服務員，耐心地等他忙完。年輕的服務員低著頭——他似乎不敢正眼看馬悅云，小聲說了句“請慢用”，推著精致的餐車走了。
“林總，我希望您能幫我，幫我掌控智能居家機器人這個項目。我向您保證，我一定全心全意做好這個項目，絕不像姚錢飛那樣拿到錢就跑。請您相信我，我會把我們制造的智能居家機器人推廣到千家萬戶。”馬悅云咽了口唾沫，忐忑而惶恐地看著林狄雅?！傲挚?，您會幫我嗎？”
林狄雅沒有回答，而是拿起勺子喝了一口蘑菇湯，笑著對馬悅云說：“馬總，這個湯的味道好極了，您也喝一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