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女，你猜我早上遛彎的時候遇到誰了？”
“誰？”看到母親眉飛色舞，一臉興奮的樣子，熊曉曉不由得紅了臉，心臟撲通撲通亂跳，微微低下了頭，飽含幸福和害羞的眼珠子像小偷似的左右游移著。
“你的臉怎么還這么紅，昨天的酒勁兒還沒過去呢？”不僅做女兒的會錯了意，當媽的也理解錯了?！皼]想到我岳秀芝的女兒不但能直播賺大錢，酒量也是大得嚇人。若不是我攔著，我那個乖乖女婿非得讓你灌趴下不可。不過我看他是真的喜歡你，無論你讓他陪著你喝多少，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端著杯子就跟你喝。”
一個男人若是真心喜歡一個女人，會舍得讓她毫無節(jié)制地喝酒嗎？
“媽，曉明沒事吧，他那么早就去上班了？”咪咪想起昨晚與顧曉明從七點喝到差不多十點半——也可能是十一點，她記不太清楚了——顧不上少女的矜持，猛一下抬起頭，睜大眼睛，殷切中夾雜著焦慮，目不轉睛地望著母親。
“曉明什么時候上班我怎么知道？”岳秀芝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臉上重新恢復故意賣弄的表情。
“你不是說早上遇到他了嗎？”咪咪困惑而茫然地看著在新家中走來走去的母親，眼睛眨了一下。
“我有說遇到曉明嗎？”岳秀芝忽然笑了，調侃女兒道：“我看你心里全是曉明，想他想瘋了吧。你說緣分這種東西還真是挺奇怪的，咱們認識他總共沒幾天，你和他稱得上一見鐘情，我對他也十分滿意?？磥碚媸菓四敲匆痪湓挕芯壡Ю飦硐鄷?。說起你和曉明的事情，還真得感謝你那位呆頭呆腦的朋友，她叫什么來著？早上我還記的她的名字，還跟她說了幾句話，怎么這會兒就是想不起來了？哎，我真是老了，后半輩子全指著你和曉明了，我的好女兒……”
狄雅？我怎么把她給忘了？瞧我這記性！我本來想著給她發(fā)信息讓她一起吃飯，好好慶祝一下。等到吃完飯，再一起去她家，幫她收拾一下的。我為什么全都忘了？！明白母親早上遇到的人是林狄雅后，咪咪的酒勁兒全消了，十分懊惱地自責著。母親后面說的話，她一個字兒都沒聽進去。
“媽，你跟狄雅說什么了？”
女兒生硬的語氣打斷了岳秀芝的絮絮叨叨，她的臉上又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淡淡的眉毛緊緊地擰在一起?！拔夷苷f什么？我就是跟她打了個招呼，把你和曉明的事情向她說了一下，警告她不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離曉明遠點兒。”
“媽，你怎么能那么說狄雅？”咪咪一把掀開蓋在腰部的薄薄毛毯，氣鼓鼓地從床上下來，穿著乳白色的吊帶，黑色的蕾絲三角內褲，光著腳站在地上?！拔医o你說，狄雅不喜歡曉明，也不可能喜歡他，你不要到處瞎說！”
“我瞎說？！”被女兒指責，岳秀芝不干了。她像個潑婦似的插著腰，渾濁的眼睛立刻充滿了血絲，還未張嘴說話，嘴角已先抽搐起來?！白蛱焱砩蠒悦鞯脑捘阋猜牭搅耍敃r你嘻嘻笑著，一臉的得意，可沒有反駁曉明說林什么雅是你的好朋友，他在亂說，她不可能喜歡他。這會兒反而一本正經地教訓起我來，簡直是沒大沒小，一點兒教養(yǎng)都沒有！嘖嘖嘖——，看你穿成這個樣子，不怕對面樓上的色狼看見？還要不要臉？！你不嫌丟人，我還怕人看笑話呢！”
若是林狄雅目睹此時咪咪和她母親之間劍拔弩張、火藥味十足的對話，或許她會感激前幾天岳秀芝對她冷嘲熱諷時咪咪的表現了。
“媽，你說什么呢？！我穿得什么樣了？前幾天我也是這么穿的，你可沒說我，是不是有犯病了？趕緊吃藥去！”本就對母親頗有怨言的熊曉曉毫不客氣地沖母親嚷著，沒有一絲親情的意味。
“你說誰有病？”岳秀芝瞪著小紅燈籠似的眼睛，看上去想要一口吃掉近乎赤裸的女兒?！拔乙话咽阂话涯虻匕涯憷堕L大，你卻咒我有??？！人都說女孩外向，果真是這樣！要是知道你這么對我，我說什么也不跟你來這種破地方，連個說貼心話的人都沒有！”
胳膊拗不過大腿。咪咪終究是從岳秀芝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盡管后者剛剛說的話基本都是在扯謊，她還是心軟了。“媽——，”她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朝岳秀芝走了過去?！拔摇?p> “你別過來！”岳秀芝伸出棕黃色的食指，指著她的女兒。“我可沒有你這種不孝順的女兒！我現在就收拾東西回去，你愛站在誰那一邊就站在誰那一邊！回去以后，我不是你的媽，你也不是我的女兒。我餓死，凍死，也比讓自己的女兒數落強！”說到這里，她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有節(jié)奏地拍打著大腿，閉著眼睛，張大嘴巴，干嚎起來?！澳氵@個狠心的東西，那么早就撇下我一個人享清凈去了，害得我吃不飽，穿不暖，好不容易把你的孩子拉扯大，看到她大把大把地掙錢，她卻把我趕回去。老天爺啊，你趕緊把我也帶走吧，省得惹人嫌惡。啊——，啊——，啊——”
咪咪最煩母親提她的父親，她厭惡地看著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女人，十指不由得攥了起來。但她知道如果自己表現的強硬，這個女人會一直這么鬧下去，直到自己向她認錯，賭咒發(fā)誓一定會關心她，照顧她，孝順她。長痛不如短痛。咪咪狠狠地咬了咬牙，蹲下身子，極其溫柔地握住了岳秀芝那雙上下飛舞猶如簌簌作響的樹枝的雙手。
“媽，我錯了，不該那么說您，不該沖著您，都是我不好。我保證以后一定好好孝順您，讓您吃好的，穿好的，不再受一點兒委屈?！?p> “真的？”岳秀芝陡然睜開眼睛，將信將疑地打量著她的女兒?！澳憧刹辉S騙我。你要是騙我的話，我咒你一輩子嫁不出去！”
熊曉曉瞇起的眼睛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嘲諷，嘴角露出甜美而溫馨的笑容，雙手輕輕地撫摸著母親的手背，緩緩地說著：“媽，我以父親的名義發(fā)誓，今后再不騙您。如果騙您——”
“打?。 痹佬阒l件反射似的從女兒手中抽出雙手，身體仿佛觸電似的抖了一下，漲紅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無色，餓狼似的紅眼睛里流淌著恐懼?！安辉S以你父親的名義發(fā)誓，你這個死丫頭！呸呸呸——，快去摸一下那張木頭椅子。還愣著干什么，快去?。 彼沟桌锏厮缓鹬?，不是因為咪咪沒有照做，而是因為源自骨髓的恐懼。
以前咪咪哄岳秀芝的時候，從來沒有以她不幸遇難的父親的名義起誓。這次她并沒有多想，只是順口一說，沒想到她的母親竟然緊張惶恐成這個樣子。
“哦，您別著急，我馬上就去?！币庾R到不尋常的咪咪手忙腳亂地站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跨到餐桌旁邊。她手足無措地站著，竟不知道怎么做了——也可能忘了自己站在桌子邊上的原因。
“曉曉，你在干什么？趕快呸呸呸——，再摸一下椅子?！迸c其說岳秀芝在催咪咪，不如說她在乞求自己的女兒。
咪咪猛然驚醒，記起她的“使命”?！芭夼夼蕖彼淖熘锌焖俚貒姵鲋貜偷囊艄?jié)，又迅速地使勁拍了拍木頭椅子?！鞍ミ稀币驗橛昧^猛，她的右手被反作用力震得生疼。
岳秀芝仿佛沒有聽見女兒的尖叫，失魂落魄地咕噥著：“小孩子不懂事，她不是故意的，你千萬不要找她麻煩。我求求你了，你千萬不要找她麻煩，我求求你了……”
母親的神態(tài)讓咪咪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變得緊張起來，狐疑地朝四周看了看。“媽，您在跟誰說話呢？媽，你別嚇我好嗎？你知道我膽子最小的……”說到最后，她幾乎哭出聲來了。
女兒的哭腔喚醒了驚悸不安的岳秀芝，她茫然的扭轉脖子，兩只眼睛空洞無神，好像瞎了一般。熊曉曉更害怕。像小時候那樣竄到母親的懷中，緊緊地摟著她。咪咪的舉動無意間喚醒了母親沉睡中的記憶，兩行熱淚順著岳秀芝肉松皮皺的臉頰滾滾滑落。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你嗎？我的孩子……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我把你丟哪兒了？我的孩子……”
母親的眼淚和喃喃自語刺激了咪咪，她將母親摟得更緊了。“媽，我哪里也不去，我會一直陪著你，好好照顧你，不會再讓你孤零零的一個人。媽，不要哭了，我不會騙你的……”她一邊勸著母親，一邊哭得比母親還厲害。
“曉曉，我的好孩子，媽相信你，媽一直都相信你。我的苦命的孩子……”
筑在咪咪心中阻隔她和母親的堤壩徹底崩塌了，隨之而來的是不可遏制的洶涌澎湃的親情和滾熱的淚水。她趴在母親滿是骨頭的肩膀上，哭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