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將手中最后一捆紙錢打開,纖細的手指一下下將那捆紙錢一張張疊好,她低著頭疊的很用心,李柏只看得見她紅唇張合,她雖是疑問,說出來的話卻更像是自言自語,她將疊好的紙錢放入火中,火勢又漸漸大了起來:“聽聞厭家曾經(jīng)是醫(yī)香世家,救人無數(shù),攢下了萬千恩德。可你看這墳頭草長的這樣深,那些他們救過的人也從沒來打掃過。若是我,大概也會死不瞑目吧?!?p> 她這一番話李柏一個旁人聽著都覺得世事凄涼,人心不良。回頭看了楚然,他竟一臉蒼白,毫無血色,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半天竟是一句也沒能說出來。
這些年,他從未忘記,可他從未有過勇氣回來看上一看,往日種種,令他夜不能寐。
二十年前,他將將六歲。那個時候的厭世家族是南齊與北悅最負盛名的家族,家主厭盛憑借一手絕世醫(yī)術(shù)救死扶傷,因此德高望重,江湖中各大門派皆受有恩德,有很多小門派為報恩情便依附于厭家,厭世一族越來越龐大,他們接濟窮人經(jīng)商貿(mào)農(nóng),將日子過得富裕起來,百姓也依附在秋山腳下建立起房屋,市集,山路……后來幾乎發(fā)展成一座城池。
厭盛有一個表妹,名叫端木櫟,父親又是藥王谷谷主。且不論家世與才情,但其貌傾城致使楚然至今仍記得她的模樣。
厭家盛大引皇室關(guān)注,似乎是一次宴會上,北悅皇帝北方亥對其一見鐘情,那時候的端木櫟少女懷春,北方亥又豐神俊美,兩人自是相互傾心。
大概是因為一見鐘情就是見色起意,端木櫟在北悅后宮遭妃子嫉妒陷害,然北方亥并不護她;端木櫟絕望的帶著兩個月的身孕想要離開北方亥。
然而那是北悅正與南齊處于戰(zhàn)爭紛亂復(fù)雜的局面,人心惶惶,端木櫟卻選在這個時候離開了北悅皇宮,她一個女子就那樣消失在了戰(zhàn)爭里。
厭盛從未停止過尋找端木櫟,厭家也因端木櫟的失蹤與北悅皇室鬧得不合。
上官楚然被父親帶著投靠厭家的時候快要過六歲生日了。他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厭不厭棄和僅有一歲半的小厭離,在他生日那天,他與她們?nèi)忝昧x結(jié)了金蘭,哦對,還有他將要出生的小妹妹,上官溫婉。
童言無忌又純真,他們對拜天地說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幾個孩子一起穿梭在玄天宮的每個角落,在秋山腳下捉迷藏,在秋山山群里摘野果,一起日出相約,日落回家。小孩子的有福同享大概就是坐在一起公平的將各自摘來的果子分好,有難同當就是一起點了火把對付山上每一只讓她們姐妹三個過敏的野蠶。
那個時候楚然同厭棄大上一歲,是他們四個里記事的兩個孩子了。
他們那時候不懂,不懂為什么爹爹和娘親的臉上憂愁一日多過一日,直到有一天,楚然父親收拾起行囊說要連夜離開厭家。他又哭又嚎著不愿意走,從未打過他的父親甩了他一個耳光。
那個耳光甩的他腦袋嗡嗡作響,他拼命跑出屋子,瘦而矯健的步子是他父親所追不上的。他一口氣從秋山山腳跑到了玄天宮門口,他想,就算是要走,也應(yīng)該跟她們?nèi)齻€道別。
哪里料到他一口氣跑進紅宮,里面卻不似往常一派和煦,而是烏壓壓站滿了人,而一向坐在高坐的厭家人此刻卻貴在了地上,上面坐著一個身穿黃袍的男人,父親追進來的時候狠狠的又甩了他一個耳光,壓著讓他跪下,父親也顫顫巍巍的跪下,口中不斷說著皇帝萬歲,孩子不懂事請求寬恕一類的話。
楚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也不懂為什么沒有人敢說話,可是他很傷心生氣,他看見厭棄抱著厭不和厭離跪在地上,她們都哭了。
皇帝語氣很是溫和,可他卻做這令人害怕的事情,他拿刀架在父親的脖子上問父親,是不是厭家私藏了端木櫟。
他根本不知道端木櫟是誰,可他聽見自己父親說是,是厭家私藏了端木櫟。
同樣跪著的有許多人,有舊居厭家的客人,也有秋山腳下的百姓,皇帝說,只有他們肯說實話便賞銀十兩。剛開始還沒有人吭聲,直到有了第一個百姓說是,得了賞錢。之后每一個人都說是厭家私藏了端木櫟,每一個人。
所有人都這么說,就連說的人自己到最后也認定,就是厭家私藏了端木櫟,皇帝的寵妃。
只有上官楚然知道沒有,他看見厭棄的眼里此刻充滿了憤恨,她倔強這不讓眼淚掉下來,瘦瘦小小的身軀還依偎在厭夫人懷里,卻還試圖用自己的小胳膊去抱住兩個妹妹,她稚嫩著聲音??粗约旱难劾锍錆M了信任,她問他:“楚然大哥你說,你跟皇叔叔說,我們厭家沒有私藏皇妃?!?p> 厭棄性格從來堅強執(zhí)拗,她說沒有,那就是沒有。可他只是一個孩子,他知道他說什么都沒有意義,刀就架在父親的脖子上。眾人得了賞錢紛紛散去,父親也拉著他離開了紅宮。
他不知道的,不知道這一別會成為永別,如果知道,無論如何,他也不會選擇沉默,哪怕是幫著厭棄一起去抱住厭不和厭離也好。
可是他沒有,他隨父親回到萊州后才聽說玄天宮發(fā)生了變故,厭世一族,猝。
那幾天娘親剛生產(chǎn),妹妹還不足月。他就是那個時候只拿了一副妹妹的畫像便離開萊州回到了玄天宮,玄天宮尸首遍地,他哭著喊著在尸體里扒拉著,想要找到她們,最終卻也只從尸堆里找到了厭棄,沒想到她一息尚存,她問他為何那天不為她明證,他哭著說對不起。
孩子啊,終究是孩子,天性終究純良。厭不說她沒有家人了,她說她恨所有人,卻沒辦法恨自己的楚然大哥。
厭棄氣息奄奄,他只是去請個郎中的辰光,回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不見了。
上官楚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街頭流浪了多久,只是再也不愿回去萊州。
?。?p> “楚然大哥,你知道我們姐妹三個名字的含義嗎?是不離不棄哦!等你妹妹出生了,我們跟妹妹一起不離不棄!”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