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陳之晉出現(xiàn)在景越宅院臺階下時,暮色已至。一片施了黛粉的黑幕降下,天上一排排魚鱗樣兒的云都成了不招風(fēng)不喚雨的烏云。
守門的四個人認(rèn)得陳之晉。當(dāng)初他們被景越的管家陸至遠(yuǎn)辭退,一家子就靠著幾口荒田過活。景越回來后要陸至遠(yuǎn)把他們找回來繼續(xù)守門。
他們被辭退是因為年紀(jì)太大,力氣不夠用了。景越把他們再請回來則說是看著熟人守門心里頭安心。但是這四個人都明白那是老爺心疼他們。所有他們回來后總是喜歡偷看景越,對那幾日里與景越常待一起說話、一起吃飯的陳之晉也看眼熟了。后來陳之晉突然從府里搬了出去,他們才知道原來陳之晉是當(dāng)今相國的弟弟。
“陳公子!”一個門仆看到臺階下的陳之晉,打招呼道,“陳公子是來見老爺?shù)膯???p> “嗯,這不還備了禮嘛。麻煩你們哪位進(jìn)去通報一聲。”陳之晉提起手向他們展示蔣厭代買的禮品。
“我去,陳公子稍等。”方才打招呼的門仆應(yīng)下活來。
他去得快,回來卻花費了五六分鐘。陳之晉等在門口閑得無聊,他往四周望,這座蓋城侯府門前無商無販,少了煙火氣,擺了兩頭石麒麟,倒是有些威嚴(yán)。
“什么陳公子?”有人聲傳出來,管家陸至遠(yuǎn)踏著木屐出來了。進(jìn)去通報的門仆跟在他后面。顯然門仆去找景越的途中被陸至遠(yuǎn)攔下了。
陳之晉住在景越府上的時候陸至遠(yuǎn)被景越責(zé)罰到村莊里去管租田,所以不認(rèn)識陳之晉。他倒是見過陳之晉一面,但那時他以為站在景越身后的陳之晉只是個護(hù)衛(wèi)。后來他也聽說過一個陳公子曾住在府里,和景越關(guān)系頗為親密,可他這時怎么也沒想到那個陳公子會隔了幾個月又上門來。
“這位公子,我家老爺正在授課,是不會見客的。您還是改天再來吧。”陸至遠(yuǎn)看陳之晉穿得體面,猜測陳之晉也是個貴公子,所有出了門后態(tài)度特意放低了一些。
這就是奴欺主了。有客人來訪,毫不知會主人,做奴才的就自作主把客人拒在門外。陸至遠(yuǎn)是覺得自己對景越、燕青雪足夠了解,所有才會常常自己決定事情。
他的確很懂燕青雪。她替燕青雪做的決定都很不錯,燕青雪想吃雪蓮羹,陸至遠(yuǎn)早就吩咐人買了食材回來。燕青雪喜歡讀一些小詩,他會一直收購詩集,每次燕青雪提出想看哪本書,陸至遠(yuǎn)都能夠拿出來。
可他不懂景越,景越太難懂了。他以為景越是個分利弊的人。所以他才自作主張把已經(jīng)年老的門仆辭退換了年輕的來守門。但其實景越除了有分利弊的心還有溫柔的心。他以為景越是個喜愛權(quán)利的人,可是景越放手放得很輕松,一點都沒有猶豫。
他以為景越喜歡守規(guī)矩,所以他根據(jù)景越授課時不見客的規(guī)矩把陳之晉拒之門外??墒撬皱e了。景越是個記情的老人,一個無子無嗣的老人。陳之晉對景越有救命之恩,景越視陳之晉如子侄。景越怎么可能不見陳之晉。
“陸大家,我與景夫子是舊識,他必然會見我的,還是請您去通報一下吧?!标愔畷x道。
“這……老爺授課時不喜歡人打擾。公子還是改日來吧?!标懼吝h(yuǎn)為難道。
“是誰要見老爺嗎?”燕青雪被人攙扶著走出來。
“夫人?!标懼吝h(yuǎn)和四個門仆都一齊拜禮。
陸至遠(yuǎn)又回道:“是這位陳公子想拜見老爺??墒抢蠣斦谑谡n,這時候老爺都是不見客的。所以老奴就請這位公子改日來。”
“我道是什么陳公子呢,原來是小晉來了?!毖嗲嘌┱J(rèn)出門前提了東西的陳之晉,笑著說道,“聽說你去見張機了,是剛回來嗎?”
“回雪姨話,我是前幾天剛到的。今天有些事想跟夫子說,所以就來了?!标愔畷x道。
“我本來還想去尋人聊天,既然小晉來了,那我就不去了?!毖嗲嘌├愔畷x往府里去。
“那張機長什么樣,是不是長得極黑、極兇?”燕青雪八卦道。
陳之晉回憶一下張機的樣貌,好笑道:“張夫子不黑,反倒是一頭的白發(fā),也不兇,但是說話帶著狂意,是個偉丈夫?!?p> “我就說坊間說的不是真的。她們還跟我說張機每次戰(zhàn)勝后都要開人肉宴呢?!毖嗲嘌獾?。
“哪有這么恐怖,張夫子不過就是人前威嚴(yán)了些,人后挺親和的?!标愔畷x道。
兩人說話間到了景越的書房外。燕青雪讓陳之晉等在外面,自己進(jìn)去跟景越說話。她出來后說道:“他在里頭等你了。你跟他聊完了可不許走,再過來陪雪姨說說話?!?p> 陳之晉答應(yīng)后目送燕青雪離去,自己推開書房的門。房里景越正喝茶潤喉,另有九個人正襟危坐在一旁。一屋子的人都隨著開門聲轉(zhuǎn)頭看過來。
九個人里頭陳之晉只認(rèn)得一人,正是五王子楚嘉。今天恰好楚嘉來旁聽景越授課,被陳之晉遇上了。
“早知道你回來了,怎么不早點來看我?”景越問道。
“有些事耽擱了。今天正好有事找夫子,就直接過來了。”陳之晉把手里的禮物遞給景越。
景越順手收下,看到裝禮物的木盒頗為普通,沒有打開的想法,于是把禮物隨意放在書案上。
“張機匹夫真收你做弟子了?”景越道。他顯然也是不喜歡張機的那批人里的一個。在兩國即將開戰(zhàn)的時候,張機突然去新亭做官,景越怎么會不怨張機。
“張夫子只是給了我一個名分,我與他沒有師徒之實的?!标愔畷x擺手道。
“用這個名分換來旬季軍,現(xiàn)在看來還不算壞。不過日后難料。”景越說到此處想到了蓋地的列郅藏兵,不自覺皺了眉頭,“你說找我有事?”
景越眼睛瞟了房里其余人一眼,意思是問陳之晉需不需要換個地方說話。陳之晉搖搖頭道:“今天有城造司的人來讓我選宅,我挑了您的舊宅,您種了許多東西的那處院子?!?p> “哈,原來是上門宣主來了?!本霸叫Φ?,“你選了就選了吧,一座宅子而已。不過里頭那些花、樹都是我栽的,你可別給我弄壞咯。到了花期我可一樣要去你府上賞花的。”
“夫子來就是了,我偷偷去相國府拿幾壺陳釀出來陪您?!标愔畷x樂道。
“甚好,往常都是我獨賞,以后有你陪也添些趣味。”景越蒼老的臉笑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