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末日山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時。晚風很冷,冬季的天空,夜幕上幾乎看不見什么星星。
等候在外面的羽青軻一瞧見那片青色衣擺,臉上立刻涌起一抹溫暖的笑容。
從洞口到里面的距離很近,他剛才就一直靠在洞口處,零和月上九天的對話他聽了個完完整整。
表情也隨著他們相爭的話語,從一開始的犀利,到后來慢慢變得柔情似水,眼前也似乎出現了另一幅光景。
他不想進末日山,因為這個地方,他比任何人都熟悉。
羽青軻在月上九天的聲音中,仿佛看到了過去的自己,那個桀驁叛逆,不受任何人約束的自己。
曾經的他就是這個樣子,甚至比現在的月上九天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個時候,他逃課,打架,不服管教,所有人都討厭他,他也討厭所有人。一次次的被罰,一次次的屢錯屢犯,別人都是吃一塹長一智,只有他無論責罰多少次都不長記性……
連羽青軻自己都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樣做,自己的生命在他眼中仿佛兒戲一般,明明是他的身體,羽青軻卻好像是在對待最痛恨的東西似的,從來都不愛惜。
后來,所有人都怕他,都遠離他,連夫子都不愿意拿正眼瞧他,這樣的環(huán)境讓他更加孤僻,更加的暴躁和充滿了破壞欲。
他看誰不順眼,誰就要遭殃!
我行我素的他,就這樣,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塊鐵板。
被打翻在地的時候,羽青軻簡直不敢相信,那是一個只有幾歲的女孩。
那時候的零還沒有帶上面具,她的每一個表情都被羽青軻看得分明。
她贏了他,卻沒有半點勝利者的高傲,也不曾像那些人一樣對他指指點點、諷刺羞辱,她是那般的云淡風輕、上善若水。
一雙像秋日的天空一樣明澈的眼睛,雖然淡淡的,但很真摯、純樸,像是一池柔靜、清澈的湖水。
他看著那雙眼睛,心情就不由自主的平靜下來。
零彎下腰平視著他的眼睛,以一種平等的姿態(tài)與他進行對話,一針見血地道破了他所作所為的根源。
“你,到底是希望能引起誰的在乎?”
那是他藏在心中的,任何人都沒有發(fā)現,連自己也未曾察覺的奢望和脆弱。
他只是希望有人能夠在乎他,有人能夠看到他,可是他的父親、母親、手足、同窗、夫子——都選擇了漠視。
家庭的原因讓他渴望得到別人的疼愛,而小時候沒有得到的東西,長大后也依舊沒有!
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贏得別人的關注,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別人,然而這樣做的后果卻最終與他的初衷背道而馳。
沒有人看到他,沒有人接受他,世間最好像根本不存在他這個人一樣。只有每每在遭受到懲罰的時候,身上的痛苦才讓他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我只是……渴望有人能夠愛我……”
盔甲就這樣子被卸下,面對這個小小的女孩時,羽青軻沒有一點顧慮的打開了心門的枷鎖。她不會為任何事情所動容,所以在她面前,也就沒有說不出口的話。
這個女孩是特別的,早在那個時候羽青軻就已經這樣認定。
而她聽完之后,給了他一個擁抱。
那柔軟的手臂抱住他的后腦,嬌小的身子輕如羽毛,壓在他肩膀上的重量卻又讓他整顆心都顫抖起來。
記憶中,就連生母也沒有這樣抱過他。原來人的懷抱,是這樣的溫度??!
而這個擁抱,又不摻雜任何的同情與憐憫,抱著她的女孩說:“我沒有愛這種東西,但你應該是有的。我現在擁抱了你,你要記住這種感覺,然后,去愛惜自己。”
“連自己都不愛的人,是更不可能得到別人的愛的?!?p> 這些話盤旋在羽青軻心中,裹燙著他的心扉,余音繞梁,經久不息。
感動往往發(fā)生在一剎那間:一個眼神可能讓人憶念一世;一次資助可能讓人感動一生;一句祝??赡茏屓藴剀耙皇?;一點寬容可能讓人感激終生。
而對于羽青軻,這個女孩就是發(fā)生在他人生中的奇跡,是他混沌中的救贖。她并不是因為動了惻隱之心而將善意施舍給他,若是那樣,她就將他放在了一個比自己低一等的位置??墒窃谒磥?,眾生一切都是平等的。
她對他好,是因為她本身就擁有一顆藏在冷硬外殼下,珍珠般美好的心……而零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不經意間的一個舉動,曾經挽救了一個少年。
“大人~”
末日山下,羽青軻站在零的面前,然后屈膝跪下與她平視。
十多年前的女孩和少年仿佛跨越了時光的隧道,變成了現在的他和她。
然而,那些重要的東西,卻在歲月中沉淀了下來。
她一如初見時那般動人!
一雙靈動的眸子,帶著夜色剔透的迷離,盈盈秋水的一望,雕刻成歲月不朽的痕跡,光彩奪目著靈魂的美麗。
“怎么突然這樣看著我?”
羽青軻搖搖頭,臉上洋溢著一種別樣的生動,“大人,讓我來抱她吧。”
零將懷中的連碧水交給他,不料羽青軻卻像扛麻袋一樣,嘿咻一下把她倒掛在肩上,甩得那叫一個隨便。
零嘴角抽了抽,心中腹誹:同志,你這是抱嗎,你這是扛!
美人難道不要面子的嗎?!
“我說,你不覺得這個姿勢有什么問題嗎?”
“怎么了?”
羽青軻順著零手指的方向不明所以地看向連碧水,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對,隨后還原地轉了幾個圈圈?!按笕藙e擔心,我不會讓她掉下來的?!?p> 零忽然覺得自己是在對牛彈琴,“你……你覺得這是美人該有的待遇嗎?”
背帶扛,虧他做的出來。
一個正常的成年男子都會選擇公主抱吧!
那好歹也是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兒,羽青軻居然沒有一點憐香惜玉的想法,不說懷中抱妹,好歹也背一下呀……
“美人?通天學府除了大人之外,還有其他的美人嗎?”
羽大直男若有所思,零無言以對,話題由此終結。
……
月上九天總共遭受了一個星期的焚獄業(yè)火,才在一個晚上被釋放出了末日山。
而在此期間,他的身份也在通天學府內傳開。一時間,各種抱怨和譴責的聲音都消失了,那些被殃及的無辜者也不敢有任何的怨言,畢竟月上九天的身份擺在那。
這個虧,他們只能打碎牙往里吞。
燈光明亮的房間,映照著地上的斑斑血跡,一直延伸到床的方向。
月上九天不省人事的趴在床榻上,這些天他也不知道流了多少血,整個人都瘦可見骨,憔悴不堪。背后兩個巨大的血窟窿剛剛拔下了彎鉤,還沒來得及止血,那血就一直沿著他的背染紅了大片雪白的床單。
渙散的意識混入了不知道是誰的聲音,隱隱還伴著飄渺得如同遠方傳來的簫聲。
即便是在這樣神志不清的狀態(tài),月上九天也感覺到有人在看他。疲憊的他選擇了靠近,向前伸出的手原本只握住了空氣,而此時竟然明顯多了一份真實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