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骨上凹陷下去的一圈裂痕上本來描繪的是那枚時間符文，在他之前對自己額頭的猛擊下碎裂開，現(xiàn)在西滿潔白的頭骨上緩慢浮現(xiàn)出另一個符文。
一個類似于“生命果實”的符文在他的額上顯出形象，而同時這個符文也在他的身后勾勒出來，接近六十英尺的巨大圖形從虛空之中拉扯出來，在他的背后旋轉(zhuǎn)。
從這個符文的正面來看，這個符文的形象只是一個普通的六芒星，而從側(cè)面觀察這個由神圣幾何學構成的晶體能量場時，你才會發(fā)現(xiàn)這個符文是由兩個互相對立的三角錐結(jié)構形成，它們交織在一起，形成兩個在相同的空間卻向著兩個反方向旋轉(zhuǎn)的光場，類似一個完整的“8”字形。
尖端朝上的四面體通過虛空之中永恒的路徑將能量供給到尖端朝下的四面體上，互為逆旋的二者由此結(jié)合為一個和諧的整體。
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其中能量流轉(zhuǎn)的路徑，那像是永恒公轉(zhuǎn)著的星球所旋轉(zhuǎn)出的橢圓弧線。
“梅-卡-巴哈……”西滿沉吟了一會兒，“或者是梅-卡-瓦，叫什么來著？”
黑色小人渾身抽搐了一下，他的周圍散開一些黑色的碎屑，沉默了一會兒，然后他笑著提醒道：“梅-卡-巴?！?p> 由三個急促且短小的詞匯組成的讀音，代表著這個在西滿背后浮現(xiàn)的符文的名稱。
“是這個嗎？我不太記得了?！蔽鳚M抬起手，隨意舒展著骨指，“太久了，實在是太久了?！?p> 身后這個互轉(zhuǎn)的光場開始更加急促地旋轉(zhuǎn)，它們相互摩擦著，朝著周圍散開無數(shù)光屑，發(fā)出沉悶的轟隆聲。
這時的夏洛蒂與安德魯才終于得以看清周圍的事物，他們倆的目光在剛獲得光線后就朝著西滿所在的位置偏轉(zhuǎn)過來。
“巫妖……”安德魯看著屹立在一旁的西滿，低沉地吐出這個單詞。
而夏洛蒂則在看到西滿的一瞬間，空洞的眼神之中就爆發(fā)出一股異樣的神采，但是在她看到西滿身后旋轉(zhuǎn)著的符文時，一種幾乎可以令所有法師心神向往的畸形沖動牽引著她的精神，所以她眼中愉快的色彩卻搭配上她顯得失神的表情，這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滑稽。
“拿走你的那些無用碎片?！蔽鳚M沒有理會這兩個注視過來的目光，還是緊盯著那個漂浮在夏洛蒂臉側(cè)的黑色小人，“然后奉獻于我?！?p> “真無情，西滿。”黑色小人做出一個捧心的動作，這讓這個小小的身影顯得有些可憐，“你可是我的第一位顧客，怎么要提出這種非分的請求呢？概不退貨，概不退貨！”
西滿向前走出一步，身后的梅-卡-巴緊緊跟隨著他的背影，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和諧距離，旋轉(zhuǎn)地愈發(fā)快速，幾乎在夏洛蒂和安德魯?shù)难壑凶兂梢粓F雜亂的光團，完全分不清其中的幾何形狀。
安德魯悶哼一聲，心有所感地閉上了眼睛，單膝猛地跪下，與之前夏洛蒂的重力魔法不同的壓迫感迫使他不得不向著這個身影低下高昂的頭顱。
那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壓迫，那是潛意識之中對于終末的獨特呼應。
就像普通人在覺察到他們所崇拜的圣靈的完美時，同時也會被圣靈那種超越他們認知程度的法則所震懾。
懸停于半空中的冰階消失，夏洛蒂無力地朝地面跌落，而漂浮在半空中的黑色小人沒有動彈，也沒有做出任何支援的動作，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夏洛蒂跌落在地上，頭頂?shù)牡{色華蓋與身后輕紗無聲炸裂，在空中散開成一朵由雪花構造的美麗圖案。
夏洛蒂匍匐在地上，像是對著西滿朝拜，雖然她還在進行著微不足道的掙扎，但是這種程度的掙扎對于西滿身后的符文來說毫無意義。
“地下如在天上……啊，你總是正確的?！蔽鳚M喃喃自語，“洛莫斯?！?p> “那是什么意思呢……嗯……讓我想想！”黑色小人捏住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語地大聲說道。
西滿身后的符文猛地停止轉(zhuǎn)動，只有一些輕微的震顫可以看出它還在運動，只不過這種運動是讓所有生物都無法察覺，無法感受，完全超出了生物感官所能感受到的極限的運動。
甚至超越了時間與空間的限制。
“神圣幾何，最開始被稱之為'血祭崇拜的支點‘不是嗎?！蔽鳚M好像并沒有之前那么激動了，他敲著牙齒緩慢地為黑色小人解釋著，聲音平緩且沉穩(wěn)，仿佛真的只是兩個好朋友在進行一場友好無比的談話。
“嗯哼！”黑色小人激動地說道：“這個我知道，然后這與洛莫斯的名言有什么關聯(lián)呢？”
“而其實它只是無意識地構建出了虛空能量的入口，一個被人類發(fā)現(xiàn)的，卻無限接近于神圣事物的藝術，”西滿頓了頓，抬起手隨意在空中畫出一個三角形，然后扯著它的支點向著周圍輕輕一拉，便形成了一個三角錐形狀的四面體，跳動的靈魂之火盯著這個懸空的四面體，“神與天堂、宇宙與物質(zhì)、生命的形態(tài)與星辰的轉(zhuǎn)動?！?p> “盡在其中?！彪S意揮了揮手臂，將這個四面體打散，西滿接著說道：“當天神的規(guī)則與現(xiàn)世一致時……”
黑色小人張大嘴巴，發(fā)出一聲長長地感嘆聲：“啊……”
“我行走于現(xiàn)世?！?p> “真棒！”話音剛落，黑色小人就鼓起掌來，“真是美妙的幻想，不過一個失敗者也只能在自己的幻象之中尋求歸宿了?！?p> “我意識到了一個問題，你知道是什么嗎？”西滿平靜地問道。
“是什么？快告訴我！”黑色小人嘰嘰喳喳地揮舞著手臂，無數(shù)黑色絲線從他的背后浮現(xiàn)，在空中搖擺著。
抬起骨指，西滿用四根指頭按上自己額頭的符文，頭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但是西滿并不在乎，他只是繼續(xù)用力，直到本來就有裂痕的頭骨崩碎出一塊碎片。
四指下抓，將額頭上的符文抓撓地不成樣子。
他身后的符文狠狠地震蕩了一下，本來好不容易用手臂支起身體的夏洛蒂再次被按到了地上去，張開嘴咳出一口帶著血絲的唾液，她沒有再掙扎，而是老老實實地趴在地上。
而相對的，安德魯則雙膝跪地，頭顱直接被按進了地面，臉龐埋在地面坑中，手臂不敢再有一絲一毫的掙扎躁動。
“蒼白之巔，我使用蠻力?！蔽鳚M抬起一根手指，然后猛地戳進頭骨。
“瀆神者時，我使用元素魔法?！钡诙种复吝M頭骨。
“藍血時，我使用符文法術?！?p> “我觸摸到了那堵象征之墻！”
“騙局！”顱骨盡碎，四根平行的黑線在他崩碎的頭骨上浮現(xiàn)，西滿的聲音變得暴躁起來。
“這是你的某種新的愛好嗎，自殘？”黑色小人發(fā)出嫌棄的聲音，“吁……真可悲?！?p> “我意識到，就算我再怎么強大，我都無法證實這個世界是一個錯誤?！贝瓜率郑母诰€在他破碎的顱骨上根深蒂固地漂浮著，就算他再怎么晃動頭顱，都沒有讓這枚符文發(fā)生一絲一毫的晃動。
象征精神的符文顯現(xiàn)出來的一瞬，西滿背后的梅-卡-巴就又重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zhuǎn)動，但是這運動卻顯得無比緩慢，像是生銹的齒輪在倔強地運行。
“梅-卡-巴……它象征著什么？小騙子，告訴我?！?p> 黑色小人驀然安靜下來，沉默了很長時間他才拋棄了之前那些浮夸的動作，平靜地回答道：“擴大對意識的經(jīng)驗，接通提升的意識潛能……”
又過了很長時間，黑色小人才繼續(xù)說道：“并且恢復無限可能性的記憶?！?p> 一縷黑暗從四根垂直平行的符文之中擠出來，朝著黑色小人飛去，隨著他輕輕揮手，這縷黑暗融入其中，直接讓黑色小人的體積漲大了一圈，從兩個拳頭大小，直接變成了接近三英尺的長度，將近一米。他舒展著自己變大的體型，好像有些不太適應，半餉，他看著西滿問道：“然后呢？”
西滿搖晃了一下頭骨，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才發(fā)現(xiàn)，他們其實也可以不再吵鬧?！?p> 黑色小人安靜地飄在空中，看著冷靜下來的西滿，不安地擰動了一下身體，按道理來說他拿回了一直被西滿封存在體內(nèi)的那一絲能量，這時的他幾乎回到了自己的全盛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就算是當時西滿高坐于頂端時他都不曾害怕，但是他心中這時卻浮現(xiàn)出些許不安的躁動。
面前的西滿好像回到了原點，成為了那個受盡挫折然后終于放棄了自己愿望的西滿，不得不說當時那個承認自己失去希望的西滿，連他都有些猜不太透。
他一路看著西滿的成長，從蒼白之巔到失敗后狼狽地跑去六十六群星之上，之間西滿所有的經(jīng)歷與故事都被他看在眼里。
他眼睜睜地看著西滿從突如其來的記憶所帶來的痛苦中掙脫，也記得西滿當時興奮地對他說：我要證明這個世界只是我的幻覺，或者另外一個世界是我的幻覺，所以就從這個世界開始吧，證明一個就代表另一個是錯誤的不是嗎，至暗先生？而且您不是說這只是一個小小的試煉嗎？但是我至少得知道哪一個才是真實的我！
他當時回答道：好。
之后，西滿從蒼白之巔離開，看到了無數(shù)沖擊他心靈的景象，黑色小人還記得他說過很多次放棄，他說：這么真實的世界不可能是虛假的吧？也許那個莫名其妙的記憶只是我的幻想，對嗎？
但是每次他說完之后，還是會繼續(xù)走下去，他認識了很多人，最終卻還是只剩他一個人在現(xiàn)世行走。
最終他抵達了終點，帶給他的卻是深沉的絕望。
黑色小人看著當時的西滿眼中的光芒緩緩熄滅，幾乎變成一具行尸走肉，他扭過頭說道：所以另一個世界才是虛假的，對嗎，至暗先生？
然后他就變成了那種瘋瘋癲癲的樣子，說著沒人能懂的話，自己自娛自樂地玩耍著。
就像圣經(jīng)之中的“唯神是智”。
人的智慧會因為智慧所不能控制的環(huán)境因素遭受挫折，而神的智慧永不打盹，祂的智慧是自然、完全且不變的智慧。
西滿就變成了這種樣子，他沒有了追求，整個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不會因為任何多余的事情改變想法。
萬事萬物的規(guī)律與準則，人的價值與意識都與他無關了。
從古至今，這些東西對于瘋子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不是嗎？
所以他在那座宏偉實相上端坐了沒多久，就再次選擇走到那堵高聳的象征之墻邊，昂著頭，對著那堵墻揮出了拳頭。
失敗者的一生從不需要多余的言語去表述，也永遠不可能被記錄在書面上，當然，除了那本書。
黑色小人看著下方的西滿，心情平復下來，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失敗者，雖然作為他的第一任顧客，還算表現(xiàn)的不錯，但是也僅限于不錯了。
他沒有任何理由在西滿面前顫抖。
西滿昂起破碎的頭顱，靈魂之火跳動著，看著空中那個操縱著至暗的騙子。
“所以，就享受吧！”他攤開手大聲地歡呼道。
至暗歪了歪頭，有些疑惑。
“嘖，我的意思是，享受啊享受！”西滿拍了拍手，“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啊！”
“在終末之前享受一切，不就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嗎！”
“是不是因為他們太吵，導致你的腦袋已經(jīng)有些不太清醒了？”黑色小人指著西滿破碎的顱骨大聲笑道。
高高豎起的中指代表西滿的答復，西滿破口大罵道：“你懂個狗屁！然后你該還債了?！?p> “我欠你什么嗎？”黑色小人攤開手表示無奈，“據(jù)我所知沒有啊?！?p> “啊哈，所以說你的謊言是為了我好?！蔽鳚M低著頭仔細的用指尖清理著自己的骨指，“這可不是幾十年或者幾百年的代價。”
頭顱緩緩抬起，靈魂之火壓縮到只剩一點，西滿身后的梅-卡-巴驀然停滯轉(zhuǎn)動，這次是真的靜止了。
“這個謊言持續(xù)欺騙著我，那是一段長到我都幾乎記不住的悠長時間。”
“你說你該不該還債？”聲音變得低沉且冷漠，好像西滿只是在冷靜地尋找著溝通的方式，想要讓對方意識到自己所犯下的錯誤。
黑色小人超乎想象的敏銳直覺卻捕捉到西滿內(nèi)心的真正想法，那是一團在西滿心中燃燒了很多個世紀了陰暗火焰，而現(xiàn)在它即將找到可以傾斜的出口。
“……真的只是試煉嗎？被選中者與異界啊，聽起來真不錯！”
“所以哪個才是真正的我，這些該死的記憶，我到底是誰？”
“這個狗屁試煉到底要我做什么，我記憶之中的這兩個世界都顯得如此荒誕?！?p> “聽著，我需要弄明白這件事情，既然你無法讓我回去的話，我至少應該知道哪一個地方才是我應該回去的地方，哪一個才是真實……”
“神罰，所以真的是有神圣的嗎，呵，那祂也許會后悔沒有殺掉我?！?p> “這就是你對于現(xiàn)世的態(tài)度，看著他們死去？滾下來直面我！”
“這就是終點？”
記憶中西滿低垂的腦袋與面前西滿的頭骨重疊在一起，而他眼中的那團火焰只是換了一種更加顯眼的方式繼續(xù)燃燒。
“狂歡吧?！蔽鳚M朝著兩旁伸直雙臂，地面在顫抖著拱起。
某種令人畏懼的恢弘建筑物在他腳底顯露出實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