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百年后
“哥哥,我怕?!?p> “別怕,哥哥永遠和你一起?!?p> 混沌的記憶一下子全涌進來了。
一百年前,自己和病危的妹妹一起沉眠,等待未來的技術爆發(fā)。
現(xiàn)在,是一百年后了么?妹妹怎么樣了?病好了么?
雙眼睜開,初時還有些模糊,很快便清晰了。目之所及,水波紋屋頂上,藍色光芒灑落,光芒柔和,給人安心的感覺。蔣萊手指微微顫動,帶著些生疏,緊接著動了動雙臂,并沒有沉眠百年后想象中的僵直模樣。抬起手臂,用手掌撐住沉眠倉底部,蔣萊慢慢坐了起來,上半身靠在倉壁之上。
待坐穩(wěn)了,蔣萊觀察起周圍。首先看到的,是藍色光芒下空闊寂寥的大廳,一座座沉眠倉并排而立。蔣萊并不意外,看來在自己兄妹之后,更大規(guī)模的沉眠計劃開啟了。
拉回視線,自己坐在沉眠倉上半部分,在自己右手邊的倉壁上刻著一行字:“蔣萊,藍星歷2030年7月6日沉眠?!?p> 而在倉壁刻字的凸凹之中,竟蓄有飽滿欲滴的血液,正沿著倉壁向下滑落,留下難看的長長數(shù)道紅色紋路。沉眠倉外地面上,還有大片的血液殘留,正往四周流動。
怎么回事?
信息沒錯,自己正是蔣萊,沉眠日期也是對的?,F(xiàn)在我已醒來,應該是百年之后了。但是,怎么會有血?接待覺醒之人的工作人員呢?
蔣萊內(nèi)心中有一絲不安產(chǎn)生,不由地看向自己。下半身沒有絲毫血跡,但在雙肩、胸口和腰腹部,衣服已經(jīng)被鮮血浸透。蔣萊摸向自己上半身,沒有任何傷口,也沒有感到任何疼痛。
手掌上移,摸向自己臉部,蔣萊不禁一怔。手掌攤開,竟?jié)M是鮮血。
蔣萊仔細檢查起自己的腦袋。在額頭正中央,有粗糙的感覺。輕輕一碰,“嘶”,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借著沉眠倉另一側光滑的側壁,蔣萊隱隱約約看到,在自己的額頭正中央,有一處圓形猙獰傷口,現(xiàn)在已經(jīng)結痂,傷口邊緣有燒灼痕跡。臉上則滿是血污,看起來十分猙獰。
蔣萊雙眼一下子睜大,眼神滿是驚恐,“啊”地一聲叫出來了。他的雙手撐著倉壁底部,身體下意識倒退,但由于身處沉眠倉之中,退無可退了,整個人縮在一角。
額頭正中央竟有致命傷口,像極了蔣萊小時候看過的戰(zhàn)爭電視劇中的槍傷,只是不知為何愈合了。
可是看外邊的出血量和槍傷位置,自己早該死了才對。難道自己魂穿了,蔣萊不由想起一百年前很流行的橋段。只是,倉壁上映著的那張臉依然是自己,醒來的記憶也和沉眠前銜接上了。
或者自己被魂穿了,結果穿越者死了,自己借助著對方的穿越者福利自愈,醒過來了。
究竟怎么回事?
總之,不管真實情況如何,一定是出事了!
蔣萊似是突然想起來了什么,整個人連滾帶爬地爬出了沉眠倉,來到了旁邊的沉眠倉。
倉壁上刻字依舊清晰:蔣若若,藍星歷2030年7月6日沉眠。然而,沉眠倉中是空的,并沒有人。
妹妹不在這里了。
蔣萊踉蹌著站起來瘋狂跑向其他的沉眠倉,往里一看,頓時嚇得臉色慘白,身體不住倒退,一下子摔在地上。他的雙肩抑不住地顫抖,嘴里大口大口地呼著氣。
透明的倉蓋之下,里面的人面容猙獰扭曲。發(fā)白的臉龐有些腫脹,好像是水里發(fā)霉發(fā)漲的饅頭。棺蓋內(nèi)側有一道道血色劃痕,那人的兩只手掌攤在身體兩側,斷裂的指甲下還有鮮血滴落。蔣萊耳邊仿佛有“咝咝啦啦”的聲音傳過來,那是指甲摩擦玻璃的聲音。
這人分明是死了,而且是以極其痛苦的方式。
蔣萊爬起來,跑向下一個,下一個,下一個……。
怎么會這樣?
蔣萊的淚水如洪水決堤,再也止不住了。他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冷,小時候在孤兒院兄妹兩人艱辛求存的記憶卻鮮活起來了。
妹妹說:“哥哥,爸爸媽媽呢?”
妹妹說:“不,我不跟他們走。他們不帶哥哥,我也不去?!?p> 妹妹說:“哥哥不哭,這不是病呀,我是要去見爸爸媽媽了?!?p> 蔣萊跪坐在最后一個沉眠倉的旁邊,嚎啕大哭。
“不要死啊,不要死啊。”
凄厲的哭喊聲不斷回響在寂靜的大廳里,卻再也不會有人替他拭去眼淚了。
一時間,心中出現(xiàn)各種念頭,心灰意冷,自暴自棄,惱怒,憤恨。
還有希望。
“妹妹不在里面,她一定沒有死,一定。對了,梁格,梁格,他知道的,他答應過我的?!?p> 蔣萊沖了出去。
……
沉眠室的外面,驚叫聲,哭喊聲此起彼伏。衣著光鮮的人們奔跑著,哭喊著。往日為之自豪的工牌掉落在地上,被人踩踏,“初未”兩個字扭曲到一起了。
蔣萊走過去,拾起地上的工牌,把上面的灰塵撣去,細細撫摸著“初未”兩個字,直到把褶皺撫平。
旁邊奔跑的人見了蔣萊,紛紛恐懼地避開了他。其中有一個西裝革履的男的,看見了他,先是下意識跑開,接著又意識到了什么,喊了一聲”梅總“。
看到這里的場景,蔣萊知道出事了,怪不得自己醒來時沒有工作人員,沉眠倉里的人全都死了。眼前的人似乎認識自己,還叫自己“梅總”,只是自己卻不知道他口中的“梅總”是誰?
難道自己真的被別人魂穿了?而那人作為穿越者又死了?所以現(xiàn)在自己這個原主人醒過來了。蔣萊不由苦笑。
但無所謂了。蔣萊抓住了這人的胳膊,問道:“梁格在哪?”
然而,那人眼淚竟一下子出來了,口中大喊著“疼,疼”,臉上一陣扭曲。
蔣萊稍稍松手。他沒用什么力氣,可眼前這人的表情十分痛苦,倒好像胳膊不是被蔣萊抓住,而是正被汽車碾過一般。
那人哭喊著說:“總裁在一樓,在一樓。總裁瘋了,他關閉了沉眠系統(tǒng),導致沉眠倉里的人都死了。而且,他還要殺了我們!”
蔣萊松開了那人,他害怕地跑開了。蔣萊不太熟悉一樓的位置,但想了想,人總是要往出口逃的吧,于是朝著人流最大的方向跑過去了。
不多久,便看到樓梯了。人群擠在狹窄的樓梯道間,但好在沒有人不著急,每個人都拼了命的跑,隊伍前進的速度并不慢。很快,一樓的標志就出現(xiàn)了。
到門口了,最前面的一個人激動地沖了出去。
“砰—啊”的聲音傳進來,槍響混合著那人的慘叫聲。
蔣萊看過去,那人倒在地上,正捂著胸口,鮮血從指縫里流出來。他的嘴巴一張一合的,每一次閉合都會吐出一股血沫子,像一只吐泡泡的魚。
“都給老子滾進去,再敢出來,這人就是下場?!?p> 囂張的嘶吼聲傳過來了,前面很多人尖叫著朝后退。
“哈哈,看他們,一個個平時不是挺厲害的么。”
外面?zhèn)鱽磉B續(xù)的大笑聲。樓梯間出現(xiàn)了短暫的沉默,每個人既憤恨又恐懼。往日里這些直接無視的看門狗,如今耀武揚威起來了。
突然,蔣萊旁邊的一個人跪倒在他面前,抱著他的大腿,聲淚俱下。正是對著他喊”梅總“的那個人。
“為什么呀?為什么呀?梅總,你和梁總熟悉,你去求求情,讓他放了我們吧。我們不想死啊?!?p>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的像個孩子一樣。
旁邊的人都看過來了。
那眼神最開始是茫然,接著一下子全都亮起來了,像是燃燒的火把。
“這就是傳說中的梅總,他和梁格是一伙的?!?p> “為什么要殺我們?為什么要殺我們?”
“他一定行的,梁總不會殺他的,我們押他出去?!?p> “押他出去,押他出去。”
聲音開始很低,只有幾個人的聲音,接著就高起來了,一浪超過一浪,再也聽不見其他的聲音了。
蔣萊很想笑,卻又笑不出來。他當然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狗屁梅總,但眾人卻把生機放在他身上了。
自己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但無所謂了,自己不正是要去見梁格的么。
跪在自己面前的那人站起來了,止住哭聲,尷尬地朝著蔣萊笑了一下:“梅總,你看,大家的命可就全拜托你了。”
接著,那人就一步跨到蔣萊身后,推著蔣萊往前走。
周圍的人見狀,一個個都圍了上來,站在他的兩邊,推著蔣萊向前。
蔣萊被推到最前方,踉蹌著走了出去。
外面站著幾個穿著保安制服的人,荷槍實彈。他們見蔣萊出來,紛紛抬起了手中的手槍,槍口對準了他。
中間的一個人愣了愣,看模樣是領頭的。他連忙揮了揮手,示意手下別開槍,同時將手中的槍放回腰部,走到蔣萊面前。
“梅總,您怎么在這里?”
蔣萊盡力壓抑住身體的顫抖,他在害怕,腳下那個死人還在吐著泡泡。很多人都認識自己,好像真的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而這件事現(xiàn)在可以幫助自己見到梁格。
蔣萊盡量使自己的語氣堅定而果決,像一個大人物那樣:“我要見梁格?!?p> 那人猶豫了一下,最終無奈說道:“好吧,梅總?!?p> 接著又一步上前,湊到蔣萊耳朵邊,低聲說道:“外邊的軍隊已經(jīng)包圍了我們,您勸勸梁叔,讓他趕緊離開吧。我們看住人質,軍隊不敢過來?!?p> 后面的眾人不肯放蔣萊單獨過去,都喊著跟在蔣萊后面,在保安的槍口中朝另一個方向走。
蔣萊看見大樓門口有堆砌起來的小型掩蔽物,掩蔽物后面的士兵穿著真的是天之國軍裝樣式。他們一排排的槍口對準樓里面,大雨灑落下來,槍口上的雨滴掉落下來,濺起一朵朵水花。
一樓的大廳處躺著幾具尸體,是梁格一方的人,穿著保安制服。現(xiàn)在一動不動了,顯然是死了。尸體旁邊有炸開的大理石矮墻,可能是前臺之類的地方,石塊碎落在地上,光滑的石面上灑著紅色斑點。
其他人被留在房間外面,蔣萊跟著那個保安頭目進入房間。
房間里面站著一個白發(fā)老人,此刻他正撫摸著墻上的一副相框。蔣萊看過去,照片里面是一個舉著獎杯的年輕人,正是蔣萊記憶中梁格的模樣。那年他從幽俄若洲女皇手中拿到了科學界最高獎,正是意氣風發(fā)的年紀。
而現(xiàn)在的梁格,站著都顫顫巍巍的,滿臉皺紋。巨人也會老去,他主導了沉眠計劃,自己卻沒有選擇沉眠。
一百年前,梁格發(fā)表了他的沉眠理論。這個理論真正完善了冷凍人技術,使得人類沉眠,在未來蘇醒的愿景得以實現(xiàn)。
經(jīng)過驗證,沉眠理論獲得了科學界的最高獎項,贊譽紛至沓來,媒體稱他為“永生之父”。
那年他30歲。
梁格創(chuàng)辦了“初未”公司,開啟了他的大規(guī)模人類沉眠計劃。這個計劃就是,沉眠百年,等待未來的科技爆發(fā)。
人類將真正打敗時間,生死由我們自己掌控。
蔣萊兄妹就是那個計劃的代表。
計劃開始時并不順利,很多人質疑,梁格找到了當時因為妹妹疾病已經(jīng)絕望的蔣萊,聲稱可以幫助他病危的妹妹沉眠至未來,那時人類肯定已找到治愈的方法。
蔣萊兄妹成為了沉眠計劃的第一對踐行者。
兄妹父母雙亡,在孤兒院長大。哥哥一路考學,畢業(yè)后也一直致力于妹妹疾病的治療,但天不遂人愿。妹妹的病終究控制不住了,而沉眠計劃就是他們的希望,一百年后妹妹終將重新獲得健康。
他們經(jīng)過美化的故事變得家喻戶曉,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妹妹美麗柔弱的臉登上了各大周刊和媒體,賺足了淚水。
沉眠計劃正式開啟了。
凡事皆有風險,何況是這種本身就充滿風險的事。蔣萊當初對梁格深懷感激,答應的時候對著梁格說了一句話:生死由命。如果一百年后的科技未能如愿,他不怪梁格。
但醒來的情景告訴他,這不是生死由命,這是謀殺。他絕不接受以他們?yōu)樘ぐ?,卻只想將他們踏進地獄的做法。
梁格察覺到門口的腳步聲,轉過身來,隔過前面押送的人,一眼看見了蔣萊。
“梅西耶!你明明被我一槍打死了,怎么會?”
聲音中帶著沖天的恨意,說出的話更是讓蔣萊疑惑。又是梅西耶啊,好像還被梁格打死了。
并不是和睦的局面啊。
等等!槍傷?死了?
蔣萊好像明白了什么,自己額頭上的槍傷竟然是梁格打的,當時的自己被認為是梅西耶。只是,不知為何,傷口愈合,自己重新醒過來了。
不管怎樣,事情果然有意外,蔣萊心中早已有所準備。他一把抽出旁邊保安腰間的手槍,大拇指輕輕一扳,指向了梁格。
“我妹妹在哪?”
前面保安也側跨一步,下意識掏槍卻摸了個空,只得把腰間匕首掏了出來,對準了蔣萊。
“梅總,放下槍,一切好說?!?p> 其實手槍很難擊中梁格,只是大學軍訓訓練過幾次的蔣萊,并不擁有一米以外擊中的把握。
但緊急情況之下,那人不敢冒險。
蔣萊并不妥協(xié),大聲嘶吼:“梁格,一百年前你答應過我的。我妹妹在哪?”
梁格卻愣住了,憤恨的神情變成疑惑,口中喃喃道:“妹妹?一百年前?妹妹!妹妹!梅西耶沒有妹妹,你是蔣萊!我竟然猜對了,他死了,你才能醒過來。你活了,哈哈,你活過來了!”
梁格的眼睛都亮起來了,整個人似乎都有了活力,話語里滿是高興,不停地重復著“你活了”幾個字。
過了一會兒,他平靜下來了,對著那個保安揮了揮手,說道:“徐剛,放下匕首,出去吧?!?p> “可是……”
“沒有可是,我有事和他談?!?p> 徐剛收回匕首,緩緩退到門口。
蔣萊卻不敢放下手中的槍,快速走向梁格,將槍口指向梁格的胸口。他的手心里都是汗,槍口上下顫抖著。
“我妹妹在哪?”
聲音又大了三分。然而,梁格面對槍口,卻沒有任何害怕,倒有一種回憶起往昔的激動興奮。
“蔣萊,一百年了,沒想到還有再次見到你的一天。很好,梅西耶終究還是死了,我總算沒有造成更大的災難。
我的前半生足夠輝煌,后半生一念之差成為了一個笑話,但現(xiàn)在我不想把這個笑話繼續(xù)下去了。”
梁格的神情變得平靜,平視著蔣萊的眼睛,一字一頓說道:“蔣萊,殺了我吧。你妹妹死了,是我親手殺死的?!?p> 內(nèi)心中的最后一份希望被摧毀,蔣萊心中騰地升起巨大的恨。
“啊”
凄厲的叫聲,沉悶的槍聲響起來了。紅色血花噴濺,老人踉蹌著后退:“謝謝,好好活著?!?p> 蔣萊打空了槍里的子彈。梁格的前胸完全被打穿,聲音也淹沒在槍聲中,緩緩倒下去了。
門口的徐剛怒吼著沖進來了。蔣萊感覺到后背似有一輛卡車撞來,好疼啊,這就是子彈打在身上的感覺嗎。
蔣萊倒了下去,意識越來越弱,眼前似乎出現(xiàn)妹妹的身影了。她蹲在地上,朝著他笑。
蔣萊伸出手,向前抓去。
“若若,不要害怕,我們永遠在一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