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里只是陸家在茶山的一處別莊,平素只有仆人打理,只有在春日里采茶時才會舉家住在這里,事情也正是從陸家夫婦帶著小兒子陸云麒住在這里后開始的。陸家小公子平日里都有奶娘看護,失蹤當夜是由陸夫人親自看護,半夜陸夫人起夜,見小兒睡得正熟,便沒有叫奶娘進來,回房后就發(fā)現(xiàn)小公子失蹤了。
謝桃環(huán)視廳內(nèi),眾人神色各異地品茶。上首坐著的男人想必就是陸家老爺,他看起來很憔悴,臉色蒼白,眼下烏青一片。端著茶杯直愣愣盯著地板,也不送到嘴邊喝一口。
室內(nèi)很靜,等了很久也不見陸夫人出來,王簟秋問道,“怎么不見姨母?!?p> 陸老爺回過神來,欲言又止。
“內(nèi)子,內(nèi)子前些日子出家了......”
“出家?怎么會.......”
不僅是王簟秋,眾人都警覺起來。
“小兒失蹤后,內(nèi)子精神恍惚,前日里去了寒山寺祈愿,就留在那剃度了。具體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各位若是去寒山寺,麻煩幫我問她,是否當真叫我孤獨終老。”
謝桃心下了然,原來陸老爺如此頹唐是因為先失子,后失妻,雙重打擊下,哪怕是頂天立地的男兒也遭受不住。
顧月樓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王簟秋則是早早開始啜泣,唯獨墨鏑神色如常,起身道,“既如此,我們?nèi)ズ剿驴纯??!?p> 眾人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簡單安慰了陸老爺幾句,就往寒山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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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夫這樣子,我看了也心酸?!?p> 路上王簟秋嘆道,顧月樓伸手半摟住她的身體,沉聲道,“待我們將陸小少爺找回之后,陸夫人定會回來的?!?p> 兩人親密依偎的樣子仿佛極大地刺激了墨鏑,他頗為粗魯?shù)貨_上前去,將兩人的距離隔開。
“一個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能保護的男人,和一個不顧孩子生死逃避世事的女人,枉為人父母?!?p> 他的話尖銳刺耳,就連一慣好脾氣的顧月樓和大家閨秀王簟秋也忍不住皺眉。
“師弟!”
“忠言逆耳?!?p> 墨鏑可以無所謂顧月樓的態(tài)度,但眼看王簟秋避過身不看他,耳根通紅像團火焰,一路燒到他心里,他才有些后知后覺王簟秋的憤怒和自己的唐突。
“簟秋......小姐?!?p> “墨公子說的是,小徑濕滑,還請墨公子注意腳下?!?p> 她說完便徑直朝謝桃走來,“桃妹妹,我扶著你走?!?p> 謝桃本來吃瓜吃的正香,忽然被叫到名字,只好迎著墨鏑針芒樣的目光,僵硬地順從王簟秋。
“好,好的。”
她感覺自己笑得像個假人,臉都快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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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石徑上山便能看見寒山寺明黃色的外墻,掩映在蒼翠的樹木間,伴著鐘聲鳥鳴,安靜得像路邊隨處可見的石頭。
謝桃被王簟秋挽住手臂,率先踏入寒山寺的大門,沒走幾步就有穿袈裟的僧人迎面而來。
“兩位姑娘,此處是寒山寺的后門,往里都是我們廂房,恐女子不好入內(nèi)。大殿要從這邊走?!?p> 僧侶指著通向密林的另一條小徑。
謝桃解釋道,“小師父,我們不是去拜佛,只是想問問陸夫人可曾在寺內(nèi)?!?p> “香客眾多,小僧很難記住每一個人,望施主體諒。”
顧月樓和墨鏑從后邊趕來,見僧侶露出迷茫的神色,顧月樓補充道,“不是香客,她日前在寒山寺出家了?!?p> 僧侶搖搖頭,像是聽見了什么好笑的事,“施主折煞我等,寒山寺內(nèi)何曾有女客剃度,若是要出家,也得去尼姑庵才是。”
眾人面面相覷,先前只想著找到陸夫人,根本沒細想過這件事,一時之間失了頭緒。
沉默片刻后,還是王簟秋先說,“無論如何,我先返回茶園問問姨父,或許是他記錯了也說不定?!?p> “我陪你去?!?p> 墨鏑上前一步,想要和王簟秋一起走。王簟秋神色有異,連聲拒絕,“不必麻煩墨公子,我一人回去即可?!?p> “你一個女子我不放心,我陪你吧?!?p> 不愧是男主,顧月樓的建議就很快被采納。兩人籠著細密的雨霧,并肩消失在來時的石徑。謝桃偏頭去看墨鏑,想從他的臉色中看到黯然神傷,對方卻很快就整理好表情,沒讓她看到半分瑕疵。
他抬腳往僧侶方才指著的小路走去,謝桃沒反應(yīng)過來,還停在原地。
“你不跟著王姐姐走嗎?”
“先查寒山寺?!?p> 墨鏑頭也不回。
她不記得自己也沒有關(guān)系,只要能為她分憂解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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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從正門一路行至大殿,店內(nèi)香客眾多,經(jīng)年不散的香煙繚繞,將每根柱子都沁染出獨特的味道。有人垂首參拜,還有須發(fā)皆白的老和尚一邊誦經(jīng),他身邊的小沙彌則耐心接過信徒手中的簽文,低聲為對方解惑。
謝桃繞著大殿小心翼翼地走了一圈,確定將每個角落都看過之后,對墨鏑說道,“此處沒有什么異狀,好像沒有妖氣?!?p> 墨鏑忽然問她,“還不知道謝小姐是哪里人,懂得察覺妖氣,想必出身不凡吧?!?p> 在進入游戲之前,謝桃以為自己會直接成為顧月樓,根本沒有準備有關(guān)身份色說辭。
進入游戲后這幾天也都沒人問過她的身份,自然而然地疏忽大意了。這會兒陡然間被問道,謝桃當下想不到妥帖的說法。
她不回答,墨鏑的眸光越來越深,他忽而伸手自懷里掏出一張符來,貼在她額上,“你究竟是何人?”
謝桃感覺到自己的嘴不受控制地開合,“我是隱世家族謝家的子孫,名謝桃?!?p> 墨鏑盯著臉龐漲得通紅的她,還好沒再多問她來自哪里,只喃喃自語,“隱世謝家!”
他手指一動,符無風(fēng)自落,謝桃身上那種不由自主地感覺終于消失,她忙捂住嘴,一邊檢查自己的舌頭一邊思考。
墨鏑的神色好像是聽說過謝家,可這只是個游戲世界,怎么會聽說過她的家族?
除非.......他們在開發(fā)這個游戲的時候,使用了隱世家族的真實設(shè)定?可這只是個游戲,何必這樣?
不過此刻這個設(shè)定倒是幫她解決了很多麻煩,謝桃腦內(nèi)飛速運轉(zhuǎn),開口打聽道,“你也知道隱世家族?”
對方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她,仿佛她是個異類。
“修真者皆知。隱世四族,裴,謝,百里,有琴,掌握著不為人所知的秘術(shù),傳說是最接近仙的家族,不過族人極少出世。”
謝桃裝作聽不懂他的譏諷,緩緩點頭??磥碛螒騼?nèi)的確是使用了現(xiàn)實設(shè)定,如此便可以放心介紹自己了。
“我的確是謝家人,不過我并非謝家傳承那一脈,所以你說的秘術(shù)我一概不知?!?p> 害怕他起了殺人奪寶的心,謝桃特意解釋,不過墨鏑似乎并不感興趣,趁著說話的空檔,又拿出一張符紙,那符紙唰得燃起明亮的火光,燒出的白色煙霧像有生命般地在他指尖旋轉(zhuǎn)。
“奇貨可居。”
他倏爾這樣說道。
謝桃猛然聽到,還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什么?”
墨鏑不答話,他指尖的煙霧變換了形狀,化成絲縷像遠處飄去,少年也隨之抬腳,往煙霧飄向的方向去。
“等等!”
他動不動撇下她就走,謝桃雖然滿心怨懟,卻也只能老實跟著他。
不過,奇貨可居,是指謝家的秘術(shù)嗎?
這么想來,墨鏑的提示也并無道理。謝桃想著,看來日后要將自己的身份捂得更緊了。
顧月樓二人還沒有回來,謝桃隨著墨鏑來到寒山寺的鐘樓下,有個小沙彌正靠著鐘樓的欄桿打盹兒。細雨早就停了,鐘聲不響的時候,還有燕子在檐上啾咂,看起來歲月靜好,不像是有妖物的樣子。
她還在推理這處是不是有貓膩,墨鏑已經(jīng)以他的實際行動表達了他堅決的觀點。
少年風(fēng)一樣沖進鐘樓,謝桃的余光只來得及捕捉他黑緞子一樣的馬尾。
“喂喂喂!”
她又只能一邊叫著一邊扶腰沖上去。
兩人上上下下把鐘樓逛了個邊,果然一無所獲。
“你就不能尊重一下我,我跟你跟得很累啊?!?p> 謝桃蹲在通往鐘樓的階梯上,剛剛那個打盹的小沙彌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了,此刻寒山寺寂靜一片。少年在不遠處站定,對于她的抱怨不為所動。
“喂!墨鏑!”
少年身形挺拔雋秀,如蒼松翠竹般傲然,日光游走的路徑被隔開,在他身后留下暗色的剪影。他回過頭來,謝桃發(fā)現(xiàn)他的眼尾是微微勾起的,半瞇著眼的時候,那片墨池就仿佛落滿春日暉光,每個眼波蕩漾得都是雌雄莫辯的風(fēng)情。
好顏色總是容易讓人折腰,謝桃心中暗嘆,本來想抱怨的念頭蕩然無存。
美人干什么好像承受閾值都比較大。
她小跑到墨鏑身邊,雙鬟綁著的絲帶也隨之顫顫,活像只蹦跳的兔。小兔子拉住墨鏑的衣擺,故作委屈道,
“我累了,咱們坐著等顧大哥吧?!?p> 墨鏑實際不擅長應(yīng)付嬌滴滴的小姑娘,只是平時和姑娘家交往的少,這會兒謝桃湊過來,他表情很古怪。
“唔?!?p> 謝桃只當他同意了,也不管地上臟不臟,一屁股坐下去,發(fā)出滿足的喟嘆。
她果然還是能坐著就不想站著,能躺著就不想坐著。
然而坐到她屁股都痛了,顧月樓和王簟秋還是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