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齊孟跟著張小京繼續(xù)去深山采藥,兩人都沒怎么說話,仿佛昨晚什么都沒發(fā)生。
經(jīng)過這幾天觀察打聽,齊孟基本搞清楚了子孫堂的底細,這位自稱來自遼東的張小京,平日就帶著一眾孩童砍柴采藥,柴火和草藥都賣給香客,價格當然要比均州城中稍貴一些,除此之外,遇到空閑,也會下山給均州百姓打待尸,可以理解為掙外快。
張道長便是靠著砍柴采藥與打待尸,自己養(yǎng)活著幾十個孩子,提點大人們,除了給張道長提供一間破草屋,平日里基本沒有任何接濟。
齊孟對張小京的處境頗為同情,也很好奇這位遼東夜不收為何會跑到武當山來做道士,莫非世上真有所謂看破紅塵這個說法嗎?不過看刀疤這殺氣騰騰模樣,咋看也不像是什么修生養(yǎng)性之人。
他現(xiàn)在最感興趣的是道士們打待尸,到底能掙多少錢。
打待尸,是打代思的諧音,可以理解為一種民間習俗,類似于和尚念經(jīng)超度,這種民俗現(xiàn)在僅存于鄂西北一帶。
楚人祭祀與中原大不相同,反映在喪葬文化上,活人對死亡并沒有太多恐懼,親人離去,往往會守夜不眠,親朋好友圍繞靈柩唱歌,歌詞多為臨場發(fā)揮,歌頌死者生平,當?shù)厝朔Q之為戰(zhàn)歌。
齊孟雖不是民俗學家,然而他好歹讀過《莊子》,從廣義上來講,莊周也算是個楚人,據(jù)說他老婆去世后,這位先秦大思想家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悲痛之色,反而手舞足蹈,鼓盆而歌,為君子所不齒。
當然,那些富貴人家有親人去世,一般是請和尚道士來打待尸,那些德高望重的出家人更是成了香餑餑,需求量自然很大。
張小京這個來路不明半吊子道士去給人家打待尸,齊孟覺得不可思議,他決定有機會也下山去看看,看能不能也掙點外快。
自從上次惡狼傷人后,張小京背上便多了把弓弩,腰間帶著匕首,頗有幾分戰(zhàn)兵的氣質(zhì)。
齊孟穿越前沒怎么玩過弓,也不曉得張道長帶著的是什么品種,只覺得挺厲害,古代民間私藏匿弓箭鎧甲,等同于謀反,不曉得《大明律》中有沒有類似規(guī)定。
眾人穿過烏鴉嶺,進入莽莽群山,一路之上采摘草藥,頗為順利,或許是齊孟賞賜表現(xiàn)的太過勇猛血腥,也或者是感受到了張小京身上的殺氣,連續(xù)幾日,狼群都躲得遠遠的,不敢近前。只是隔著幾個山頭,遠遠的對齊孟咆哮。
“你殺過人沒?”
采藥回來的路上,齊孟和張小京走在最后,齊孟盯著張小京背上那張弓看了好久,忽然問道。
“殺過,”
張小京聲音冰冷,面無表情。
“殺過韃子沒?”
齊孟不依不饒,心中已經(jīng)開始盤算著怎么收下這個小弟,為自己所用。
張小京忽然停住,回頭盯著齊孟,面帶兇光,死死盯著齊孟看。
“殺了又怎樣?像你這樣大的韃子娃娃,老子也殺過幾個,如何?!”
臉上刀疤泛著血紅,手指已經(jīng)伸向腰間匕首。
齊孟迎著他冰冷的目光,回望過去,他知道張小京不敢動自己,一臉的云淡風輕。
“遼東不平,朝廷用人之際,男兒何不帶吳鉤,搏他個富貴前程,待在這破道觀里蹉跎歲月作甚?”
在齊孟讀過的為數(shù)不多的網(wǎng)絡小說中,男豬腳往往都是逆天開掛,振臂一呼,小弟就來,他這幾句話說得鏗鏘有力,說罷就等著張小京跪倒在地,表示相見恨晚。
“滾!“
一記勾拳帶著風朝面門襲來,齊孟沒料到張小京會動手,躲閃不及,感覺嘴巴一陣甜腥,被打出血來。
”再敢胡說八道,老子就把你丟到山谷喂狼,”
張小京說罷,丟下一臉茫然的齊孟,揚長而去。
“豎子不可教也!”
齊孟站起身,擦掉血跡,罵罵咧咧道。
接下來幾天齊孟暫時放棄了爭霸天下的夢想,也不再招納小弟,只在私下場合,會鼓動子孫堂小孩離開此處,短短兩天,又收了兩個小弟,一個叫史小東,一個叫宋光武,都瘦的像竹竿似得,每頓吃的卻比齊孟還要多。
這樣收小弟成本太高,再過幾天,齊孟估計自己和小鶴都沒窩窩頭吃了。
一天早晨,吃過兩個黝黑粗糙的窩窩頭,準備上山時,一位道童站在門口。
“你便是齊孟?”
“正是小人?!?p> 那道童約莫十二三歲光景,皮膚白皙,樣貌俊秀,身著件淡青色道服,腳踩十方鞋,干干凈凈,纖塵不染,舉手投足之間,自有種超凡氣質(zhì)。
觀他服飾氣質(zhì),與那日見到的兇惡道童明顯不同。
道童上下打量齊孟一番,嘖嘖稱奇:
“你便是那斬殺惡狼的齊孟?果然少年英雄,我是遇真宮韋道人門下徒弟,姓馮,名一鶴,那日受師傅調(diào)遣去了遇真宮,不曾與你蒙面,”
這道童頗有幾分靈氣,對他施了禮。準備請進屋喝茶,奈何子孫堂連像樣的茶具也沒有,只好作罷。
馮道童天性灑脫,不拘小節(jié),并不在乎這些,開門見山道:
“齊小道友,韋道長讓我叮囑你,要好生讀經(jīng),把其中奧義都讀熟了,讀透了,再有十天便是大考,望你拔得頭籌,將來就是迎恩觀的人了?!?p> 雖然早就料到韋道長可能會將自己收入門下,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
齊孟正要道謝,那道童接著道:
”師父說,還是自家人用的好,他老人家不喜歡用掛單道士,也不知人家底細,若有作奸犯科,偷香火錢之類,提點責罰,大家都不能好,“
”你可去迎恩觀,那邊有幾間空房,”
“住迎恩宮?”
馮道童點點頭。
韋道長這么快就想把自己收為心腹,齊孟有些愕然,聽道童的意思,自己下月的考試定是十拿九穩(wěn)了。
齊孟還了禮,再次感謝韋道長,不知道是不是韋道長的客套話,和道童寒暄幾句,送他上了神道,消失在晨霧中,這才回屋。
一眾孩童呆呆的望向齊孟,在這個識字率不足百分五的時代,識文斷字是一種極稀缺的技能,窮苦人家孩子不可能有讀書識字的機會,所以這個時代的讀書人不僅享有諸多特權(quán),而且也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齊孟知道,從他確認自己識字的這一刻開始,自己和這些人之間,已經(jīng)橫亙起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張道長對發(fā)生在齊孟身上的所有事情都不再表示驚奇,再加上剛才韋道士,他環(huán)視四周,淡淡對眾人道:
“今日去烏鴉嶺采藥,莫偷懶,”
說完便背起背簍,走在最前面,一群小孩背著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背簍,不遠不近跟在道士后面。
齊孟給小鶴喂了個窩窩頭,望著小鶴生無可戀的表情,低聲罵道:“有一口吃的就不錯了,別挑三揀四了,”
說罷,抓起背簍,跟了上去。
“今日你不用去了,”
張道士回頭望向齊孟,眼中閃爍著復雜神色。
“從今日起,你也不要住在這里了,韋道長說了,讓你去迎恩宮。”
齊孟一時沒反應過來,事發(fā)突然,他還沒有準備。
“什么時候走?”
張道長揮了揮手,把頭扭過去。
“即刻?!?p> 說罷又抬頭看齊孟一眼。
“你知道迎恩宮怎么走吧?”
“知道。”
王道成背著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背簍,走在人群最后面,大聲喊道:
“孟哥,好好讀經(jīng),當?shù)劳?!?p> 張道士不等說完,便呵斥他跟上來。
齊孟目送王道成越走越遠,最后消失在神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