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云也是恨恨,飯也不吃了,端著飯盒在那張望。
焦躁的救護(hù)車終于在醫(yī)院大門前停穩(wěn)了,刷地門打開,跳下個男護(hù)士來,等待已久的接車男醫(yī)生和護(hù)士也趕緊將病床推了過去。
“情況很不好,呼吸很微弱,隨時有可能失去……”
話還沒說完,救護(hù)車?yán)锪硪粋€男護(hù)士已經(jīng)大聲叫起來:“不好了,患者休克!”
“快,推進(jìn)去!”男醫(yī)生當(dāng)機立斷道。
擔(dān)架很快被合力放到了病床上,男醫(yī)生一個跨步上了病床,跨坐在患者身上,開始做心肺復(fù)蘇。
其他的護(hù)士等也趕緊將病床往醫(yī)院里推。
男護(hù)士在前面揮舞著手臂,大聲開路。
“快,讓開!讓開!”
“劉大哥——”一個跟車而來的年輕消防員一聽休克了,當(dāng)即就慌了,大聲叫了起來。
然而,啪的一聲,他腦袋上就挨了一巴掌,“嚎什么嚎?少添亂!”
“隊長……”年輕消防員一臉淚水,神情委屈。
“放心,光明他會挺住的!一定會的!”隊長握著拳頭,語氣堅定道,“我們要相信醫(yī)生!”
陸云心有戚戚。
轉(zhuǎn)頭的時候,他便看到十米外站著個消防員,三十多歲的樣子,穿著一身黃色消防服,一臉黑灰,手上拿著盒飯,目光望著救護(hù)車,眼睛里滿是不舍。
陸云很困惑,便側(cè)頭多望了兩眼。
某一刻,二人目光對視了。
那人錯愕了一下,還左右前后望了一眼,隨后便很是躊躇,猶豫一會后,終于朝陸云走過來。
他臉龐黑灰,因而眼睛和牙齒就顯得特別明亮,問道:“小兄弟,有多余的叉子嗎?”
陸云低頭,看看他盒飯上的那雙筷子。
中年消防員解釋道:“脫力了,手拿不住筷子?!?p> 陸云恍然,微表歉意:“只是這叉子我用過了?!?p> “沒關(guān)系?!敝心晗绬T爽朗一笑,“你要是不介意,我們換一下?”
“這樣吧,我用水給你洗一下?!?p> “那多謝了?!?p> 用買來的水清洗了筷子后,陸云將筷子和那瓶水一起遞了過去。
“這水我還沒喝。”
“小兄弟,你人真不錯,謝謝你。”
“我這算什么,跟你們這些救火英雄一比,完全不值一提?!?p> 中年消防員聞言,神色恍惚了一下,眼中光芒也漸漸黯淡下去了,像是囈語一般,喃喃道:“英雄嗎?”
“那肯定的啊!”
中年消防員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轉(zhuǎn)過頭來時對陸云笑了一下,就低頭開始扒飯。
說扒飯,他是真的在扒飯,顫抖的手握著塑料叉子往嘴里扒。
陸云看了一眼,眼睛就直了。
因為他看見,中年消防員雖然在扒飯,但是飯盒中的飯卻根本不見減少。
他當(dāng)即愣住了。
這時才注意到,中年人蹲在那里,陽光照射下來,地面上竟然沒有他的影子。
他的腦海像是嗡的一聲,一股涼氣從尾椎骨直竄腦門。
他感到一陣恐慌。
他吞了吞口水,然而吞口水的聲音,此刻聽起來,竟也出奇的大。
他顫抖著聲音問道:“大哥,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中年消防員抬起頭來,輕笑了一下。
“大哥,你該不會……正好就叫……劉光明吧?”
中年消防員神情復(fù)雜,微微點了下頭。
陸云像是挨了當(dāng)頭一棒,身體狠狠晃了晃。
如此說來,眼前這位,就是剛剛被推進(jìn)醫(yī)院的那位消防員的魂魄了。
陸云震驚,他竟然看見了人的魂魄。
過了會,他終于覺得能接受了,畢竟洗筋伐髓這事都碰到了,遇見魂魄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能理解。
他深呼吸了兩口氣。
“那么,你死了,你……知道嗎?”
中年消防員——也就是劉光明,雙目望著醫(yī)院的方向,眼睛中的不舍更濃重了。
沉默一會后,他終于艱難地擠出三個字來,“我……知道?!?p> “那你現(xiàn)在是魂魄,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劉光明憤怒了,一下將手中的盒飯摔在地上,站起身,指著陸云,“你他媽能不能別這么婆婆媽媽的,讓我安安靜靜地吃頓飽飯!”
陸云張了張嘴,沉默了。
劉光明卻開始了口口聲聲地控訴:
“你以為我想做英雄嗎?你以為我想死嗎?——我不想做英雄!我更不想死!”
“你知道嗎?我才結(jié)婚兩年,我女兒出生剛?cè)齻€多月,明天就是第一百天!”
“我還有個瞎眼生活不能自理的老母親,整天只能待在屋里哪也不能去!”
他喘著粗氣,像是聲嘶力竭的風(fēng)箱,控訴聲也更大了。
“我死了!”他用力拍著自己的胸口,“我的老母親!我的妻子!我的女兒!她們——誰來養(yǎng)?我妻子嗎?巨大的重?fù)?dān)能把她壓趴在地上!”
“你以為我不想陪伴我的女兒成長,看到她嫁人嗎?你以為我不想與我的妻子白頭偕老嗎?你以為我不想為我的老母親端飯送水嗎?我想啊!我真的想??!我太他媽想了??!可是我……”
聲音頓住了。
“……我死了啊……”
“我怎么就偏偏他媽死了啊……”
劉光明蹲了下去,大聲慟哭,然而哭聲極其的難聽。
說話聲也嗚嗚咽咽的,竟像是從地底散發(fā)出來的。
“我不想做英雄,更不想死啊……”
陸云看著他,眼眶通紅。
他很能理解,一個人驟然身死,撇下妻兒老母,擱誰都不愿意。
何況是救“人”冤屈而死,自然心有憋屈與不甘。
如此情況下,劉光明僅僅是情緒失控,已屬十分的難能可貴了。
他動了動嘴唇,“其實,我是想問……你有什么遺愿的,我可以幫你?!?p> 那邊終于停止了哭泣,卻也沉默了好一會。
“我有一張卡,藏在我們家床底下的舊鞋里,你去幫我告訴她。別她不知道,給當(dāng)破爛扔了?!?p> “我記住了?!?p> “剛剛……我不該朝你發(fā)脾氣的,畢竟這事跟你無關(guān)?!?p> “沒關(guān)系,我能理解?!?p> 劉光明抬眼久久望著醫(yī)院的西方。
陸云猜測,那是他家的方向。
然后,劉光明如釋重負(fù)地站了起來,眼中的不舍也輕淡了。
“我要走了?!?p> 他是真的接受了這場死亡。
陸云看到,劉光明的魂魄在變淡。
他真的抬起腳,輕飄飄地朝遠(yuǎn)處走去了。
陸云只覺胸腔堵的極其的難受,像是蘊含著一把火,他很想挽留住劉光明,但是他不能夠。
他覺得很憋屈。
為什么老天讓我能看見魂魄,卻不能留住魂魄,讓好人死而復(fù)生呢?
這操蛋的、該死的老天!
他覺得胸腔越來越熱了,那把火也燒的越來越旺,幾乎就要炸開了,飽含真情的熱淚如同決堤的大壩傾瀉不止。
他終于伸出了左手,大喊道:“別走!”
滿腔的憤懣像是找到了發(fā)泄處,沿著手臂,直往他的左手竄去。
“嗚——”
瞬間狂風(fēng)大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