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歷來有主意。隔天她差人去找玉山無憂告了假，未去公學(xué)練劍，只早早打扮停當(dāng)候在了自己房中。
等到太陽高照，小婢女小棗一溜煙地跑了回來：“三娘三娘！二娘出門去夫人院子請安了！”
三娘早就伺機(jī)而動，一聽二娘出發(fā)去母親那里了，連忙帶上小棗和各種物件出了門，一路疾行到自己姐姐去母親那里的必經(jīng)之路旁暗藏起來，等二娘路過之后才卡著時間跟過去。
待她進(jìn)院時，姐姐和母親已經(jīng)有說有笑了。
見三娘未去公學(xué)反來請安，二娘其實有些意外。不過她也聽自己父親提過昨天的事情，腦子里只微微一轉(zhuǎn)，就明白了妹妹所圖。于是忙去拉了三娘過來到崔夫人身邊坐，說：“可憐三娘難得歇這一天，結(jié)果卻這么早就來陪母親了——妹妹雖然還小，對母親的孝心卻是沒話說?！?p> 崔夫人仍是板著臉，只不咸不淡恩了一聲。
她早看多了這姐妹倆合起來做戲，哪會不知道她們那點心思？且三娘是她親手帶大的寶貝女兒，哪會有什么隔夜仇？她說到底就是怕這次輕松放過三娘會促了她跳脫，自此以為萬事只需撒個嬌便能抹過去。
三娘看母親仍不松口，心知這是要給自己個教訓(xùn)，連忙甜甜一笑發(fā)力娛親，口口聲聲這次都是自己不好、自己冒失、自己不懂事、自己不知禮，如今受了教訓(xùn)再也不敢說謊造次了，還拿了平日里繡的花兒鳥兒要崔夫人指教，又搬出這幾天抽空練的許多字來給母親看，說曲講戲聊傳奇本子，二娘則在一旁敲邊鼓，姐妹兩個唱作俱佳，直把繃著臉的崔夫人煩得笑了出來。
“你啊，你這個壞丫頭?！奔僮饔昧υ谂畠侯~角戳了一指，崔夫人心里已是氣不起來了，且看三娘并不是那愚笨不吃教導(dǎo)的，自己若再計較也無趣，終是放了她這一馬，“下次看你還敢不敢了?！?p> “不敢了不敢了！母親，我定再不瞞您了?！比镞B連應(yīng)著，死皮賴臉往崔夫人身上拱。崔夫人拿她無法，只得摟了她，一時屋內(nèi)一片歡聲。
這時婢女過來通報早飯備好，請夫人小姐們用餐，三人高高興興去了飯廳。等用到一半時，崔夫人已被兩個女兒哄得極開心了。她本就寵愛女兒，如今看她們乖巧，更是打心底疼她們，忽想到家中幫廚的老嬤嬤們說過這兩日城東邊正有大集，不禁動了帶她們?nèi)タ吹男乃肌?p> “你們倆可聽過平安集？”
聽母親如此問道，姐妹倆均露出好奇神情。三娘如實搖了搖頭，二娘倒是知道這個：“聽朋友提過，好像就是這幾日求平安的集市？母親怎么想到這個了？”
“咱們家到了這邊這么許久，也沒好好去走過平安……今日你們兩個都在，我也無甚事情，不如趁這好天氣一道去逛逛？”
“真的？”三娘驚喜不已，一下蹦了起來。崔夫人忍不住又在她額角戳了一下，笑道：“你這猴兒，什么真的假的，母親何時騙過你？”
“母親最好啦！”三娘歡叫起來，撲進(jìn)崔夫人懷里在她臉上重重親了一口，接著便被二娘揪了下來，用團(tuán)扇在她頭上拍了一下，命她去換衣服。
因今日是由母親領(lǐng)著上街，還有家中仆婢女簇?fù)砀S，所以也無需圖什么輕便，姐妹倆照樣一身華麗裙衫、叮當(dāng)釵環(huán)便一道出發(fā)。到了門口，馬夫牽來了家中的馬匹，崔夫人自一匹，二娘和三娘共一匹，仆婢們步行跟從。
一行人一路悠悠閑閑，沿著大道往城東而去。不一會便覺喧鬧市集之聲遠(yuǎn)遠(yuǎn)飄來，路上行人也漸漸熙攘。
待到行了近一刻鐘后，滿街已是人頭攢動，各種商賈云集，熱鬧些的店鋪門口被擠了個水泄不通，再騎馬往前都有些不便了。
下了馬來，崔夫人命小廝們牽馬找地方等待，自己帶著兩個女兒逛了起來。
這平安集乃是吳門當(dāng)?shù)匾粓龃蠹?，每年一次，持續(xù)近十日。
此集并非為慶祝節(jié)慶所立，只講一個“平安”而已，不過骨子里卻還是借了不少他節(jié)的俗——趕這集時講究要吃麻團(tuán)咸蛋，女孩子要采花兒蕩秋千，到了晚上合家一同看煙火。
因此，街上十個攤頭里有三、四個倒是販麻團(tuán)咸蛋的，其余則賣些糖糕鮮果、粽子烤餅之類，還有農(nóng)人在街沿上尋個位置鋪張?zhí)J席，販些剛從自家田里理上來的菜蔬瓜果。
其余則有糖稀澆出來的糖畫兒、胡人口味的熏烤肉、篾葉編的蟲花、竹木砍的杯盞、不值錢的銅鐵首飾、各色現(xiàn)成的衣衫鞋襪等等，還夾雜著耍猴的、賣藝的、算命的種種，可謂五光十色、琳瑯滿目。
韓家雖不富貴卻也富足，自然不會多么稀罕這些東西，但集市熱鬧歡快頗能引人入勝，二娘三娘還是逛得饒有興致。
一個時辰下來，三娘買了些吃的并一對竹做的小茶杯，二娘買了兩卷新書，隨后崔夫人帶她們進(jìn)了常光顧的布店，找來老板要定全家上下今年過冬的冬衣布料。
“母親，今年怎么這么早就備辦冬衣衣料了？”二娘隨口問了一句。
崔夫人手里翻著布料，眼不錯地悠悠答道：“你年輕不懂，今年天氣熱得早，后面十之八九冷得也早，自然需比往年更早準(zhǔn)備。且今日都到店門口了，難不成還折回去，等他日再特特地地跑過來辦？”說著抬手指了指外頭空地上披紅掛綠、高高立著的秋千，“等不耐煩就去玩吧——帶你妹妹打秋千去?！?p> 母親有命，二娘自然不敢違抗，當(dāng)下提了三娘便往秋千那邊去了。
兩人并跟著的丫鬟們到了秋千架旁，只見架下里里外外圍著數(shù)圈人觀看，秋千上正有一位小娘子打著，下頭還排了數(shù)位，均打扮得鮮花嫩柳、光彩照人。
二娘倒也聽過吳門有秋千相看的舊俗，女孩子若是生得有顏色有儀態(tài)，那平日便是閉門不出也無妨，只消到了平安集時上秋千架玩耍一番，下來便聲名已成，轉(zhuǎn)天無數(shù)媒人擠破門。
母親這是想把三娘嫁在吳門不成？二娘如此尋思道，不過心里還是覺得崔夫人不太會如此打算。何況這不過打秋千而已，又不是什么壞事，便引來人求親自家不答應(yīng)就是了。于是只帶著妹妹等秋千，兩人閑話些有的沒的。
過不一會，前頭幾個小娘子皆下來了，該三娘玩。二娘攙著她的手將她送了上去，要她站穩(wěn)抓緊繩子不許亂動。
隨后二娘退到一旁，原先立在旁邊的婢女們湊了上來，給三娘推起秋千來——三娘本就極好顏色，且今日上穿青半臂戴白披帛，下著金紅色滿花胡紋裙子，梳著驚鵠髻化著梅花妝，秋千一動衣袂飄飛、飛揚神采，直引得下頭一片喧嘩：“好女子！好女子！”“這是誰家小娘子？”“可是姓王？青衣巷與朱明府有親那家……”
二娘歷來我行我素，毫不在意這些閑話，只專心照應(yīng)三娘提防她滑下來什么的。三娘玩得開心，亦不會去聽無關(guān)人言語，是以開始那一會姐妹倆皆是喜笑顏開。
可沒想到蕩著蕩著，突然間三娘臉上沒了笑容，反皺起眉頭直盯著遠(yuǎn)處看。二娘看她神色異樣，連忙叫停了秋千扶她下來。
“這是怎么了？”她將三娘帶到一邊，急急地問道。
三娘先是不言語，呆了會后輕輕說：“我好像看到個人……”
“什么人？”
“……就是……穿著老師他們那種道士袍衫的人……”
二娘頓時松了口氣：“我還以為是什么。你啊，凈會嚇人?！笨烧f著呢，卻被三娘拉住了手腕，拽著她從秋千架邊的人群中穿了出去，又向前走了好一段。
等到了一邊的街口，三娘終是停住了。
二娘伸頭往前頭看，直直一條街上，哪有什么穿著道士袍衫的人？此時三娘也有些回過神來了，只無言望著自己姐姐。
“別傻了，哪有什么人。便是有，你還不許天宮觀的小道士們出來走走平安了？人家走完了自然也就回去了。”
“……”三娘終是點了點頭。
一時之間，二娘竟也有些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么。于是接著姐妹倆就這么站在街上面對面發(fā)起愣來，一直到崔夫人手下的朝云過來招呼她們過去才算勉強(qiáng)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