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要來公主府赴宴之后,二娘三娘有去詢問過韓老爺宮中諸事,不過韓老爺也剛回長安知之不甚詳,只能給她們大概數(shù)了數(shù)人數(shù)而已:現(xiàn)在圣人膝下存五位子女,按年紀(jì)從小到大排,當(dāng)頭是皇后名下最年長的太子,再是沈貴嬪名下的齊王,接著是小張淑妃名下的泰和、早年過世的武貴妃名下的楚王,以及小張淑妃名下的丹陽。
在太子與齊王之間本還有一位越王在,但那孩子命薄,不到十歲便夭折了。喪子自是痛楚難言,所以如今圣人雖留著越王的排行,但大家都忌諱提他,是以生平不詳。
若是在尋常人家,五位子女已經(jīng)算得人丁興旺了,但放在皇家而言,卻不能更單薄。
圣人知道自己子女不多,所以對教養(yǎng)很是看重,凡皇裔出生后均著其生母仔細(xì)養(yǎng)育,等年長些再教導(dǎo)讀書習(xí)武等。而泰和公主與丹陽公主同母,兩人共居一宮、相伴甚長,姐妹之情自然更厚——這邊才剛坐穩(wěn),李鸞便吩咐下頭為眾人添上蔗漿,奉上蜜漬的櫻桃、桃子與甜酪來,這些想都不用想,自然是丹陽愛吃的。
蔗漿清香酥酪甜蜜,漬過的果脯也極好吃,三娘本就愛甜,吃得不亦樂乎。二娘怕她牙受不了,偷偷用指節(jié)敲了敲她頭,道:“小心牙吃壞了——且再過會該是午宴了,別到時見了好東西又吃不下?!?p> 三娘到是沒想到這個。她愛吃這些甜甜蜜蜜的,可要她眼看午宴時的好食飯不吃那也是萬萬不能,猶豫良久后終究停下手來,不再貪嘴。
不過好在沒多久午宴也便開了——接著公主招呼眾人同往后頭院子里觀景,說是午飯也已在那里設(shè)好,眾人忙相應(yīng)起身,浩浩蕩蕩便簇?fù)碇鴱埵珏皟晌还魍箢^去了。二娘三娘悶聲不響地跟在人群后頭,全程無人注意她倆。
說起來,這中和節(jié)講究的就是個探幽尋勝,一般都是要出去游玩的。但今年天氣實在還冷些,帶著人馬呼呼往野外山間沖未免不智,近些的城南曲江池、城北渭水邊也是河風(fēng)涼徹,不宜逡巡。所以公主早早命人收拾后院、打理河池,將那宴席設(shè)在臨池的一大片水閣中,既可圓了看景的意頭,又免得眾人著冷受苦。
那片水閣名叫“曾秋閣”,雖然名字甚雅但卻看不出用的是什么典。閣內(nèi)地方闊大,設(shè)通室兩間,中以屏風(fēng)隔,可容數(shù)百人。閣中早就設(shè)了桌席,其上金杯玉盞畢備,擺放的象牙箸兒、寶石勺兒精巧至極,旁邊宮裝侍人靜立、樂音諸部就坐,那日三娘在長慶館見過的總管事梁吉上前相迎。
眾人皆與梁吉打招呼,玩笑道“還以為你去哪兒躲懶了呢”,梁吉聽了亦是大笑。公主贊他辦事牢靠,率先引了自己母親妹妹在上頭坐了,又轉(zhuǎn)身請眾客就座,再自己落座。
其間二娘只覺她目光于室中橫著掃了一圈,從自己臉上劃了過去,接著又落回到張淑妃的臉上。
“妃子想吃什么?”李鸞這樣問道。張淑妃自然感她孝心體貼,拍拍她手背道:“你這邊廚子也是甚好的,做什么我不愛吃?”這邊母女兩個正說著,旁邊丹陽弱弱地湊了過來,叫了聲“皇姐”。
“怎么了?可是饞了?”李鸞笑著點了點她鼻子。
這話說得丹陽又紅了面孔,輕聲道:“皇姐老這般說我,我哪有如此不莊重。只是聽阿……妃子說皇姐府中有諸國來的奴婢,長得與我們很是不同,還都能歌善舞,所以……”
說到這兒李鸞明白她想看什么了,點頭道:“原來是這個?!鞭D(zhuǎn)頭吩咐恭立一旁的梁吉,“開宴,上歌舞?!?p> 梁吉躬身應(yīng)是,轉(zhuǎn)身揚手調(diào)度,一邊使女魚貫而入,手捧翠釜晶盤,奉上紫駝素鱗,席上名酒入金樽,案間異果滿銀盆。
同時樂音亦起,聲幽咽曲折不與常樂同,眾人好奇,正要問“此乃何樂”,卻見一舞姬持扇子登場。
此舞姬約二十來歲年紀(jì),氣質(zhì)整肅收斂,頗有架勢。雖非胡人,但肌膚卻很是白皙,低鼻細(xì)目,別有韻致。她身著寬袍頭梳低髻,上場后即隨樂曲輕舒腳步徐行而舞,步法看似簡單實則錯綜,進(jìn)退優(yōu)雅飄忽不定,身不動而裙搖曳,手上弄扇之態(tài)莊重嫻美。
此舞甚短,不過半盞茶功夫而已,可便就這么短,卻已能見非凡功夫——便在座者見識再狹隘,也能看出此舞中之雅,紛紛喝彩。舞姬環(huán)拜行禮,后恭敬退下。
丹陽盯著那舞姬看了好一會直至其身退,扭頭對李鸞道:“長相還真是不一樣呢??珊孟癫畹靡膊皇悄敲丛S多?平日公公嫲嫲們都言過其實了呢?!?p> 李鸞答道:“她是從東邊來的,所以長得和我們差不太多。我還有從西邊來的奴婢,他們和我們才是真不同——只是你看了可不要害怕?!?p> 丹陽聽了,先是露出想要退縮的神情,但旋即想起自己已是堂堂正正的大人了,又是天家貴胄尊榮威嚴(yán),如何能在這樣場合露怯?遂強(qiáng)做鎮(zhèn)定道:“……這有什么可怕的?;式悴灰】戳宋遥还茏屗麄兩蟻戆伞!?p> 聞得這話,張淑妃與李鸞對望一眼,幾乎就要忍俊不禁。李鸞硬是吞下笑容,正色道:“是我想岔了,皇妹勿怪。”說著示意梁吉繼續(xù)歌舞,梁吉忙轉(zhuǎn)身交代再下面的人。
接著便聽刷拉一片齊齊整整的衣動之聲,在座人皆回頭看,卻見是坐于后頭的音聲人皆起了身,肅然退下。
少頃,便有另一個班子上來了——這一班人卻與前面不同,所持樂器很不一樣,雖然能認(rèn)出是鼓是笛是琴,但奇形怪狀、彩帶纏繞、色彩繽紛。其人也是各色雜陳,有頂著一頭蓬亂黃色頭發(fā)的,有長著一身棕色皮膚的,還有鉤鼻凹眼貌如鷹隼的,不一而足。這些人皆著青袍,打扮齊整,在音聲部的位置坐了,調(diào)弦試音一副干練模樣,不一會便擺好了架勢,只待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