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聽不懂胡語，但卻知道這嗓音是極美的，技巧是極高的，一時間差點為其所迷。
這邊她正聽得入神，卻聽身旁公主問了一句：“舒喀拉唱得可好？”
“她叫舒喀拉？”
公主點頭。
“唱得極好?！倍镂⑿Φ溃爸豢上Р恢莱诵┦裁?。”
“是她自己家鄉(xiāng)的故事。講的是天上神仙流落人間化身凡人，被君王收養(yǎng)成為一國王子，長大后與牧女嬉戲的事情，也算‘晦淫’了？且這故事之后還有許許多多的故事，都是非常精彩有趣的，若是你有興致，下次可喊舒喀拉來給你細細講說?！?p> “真沒想到公主還懂蕃文?！?p> “這哪里就懂了。”李鸞嗤笑，“是舒喀拉自己和我講的?！?p> 二娘聽了，望著那邊院中的舒喀拉瞧了一會，問道：“能知道如此多典故，又精通歌舞……這舒喀拉可有什么身份來歷？”
“來歷……倒也算有些吧，不過她身上的事情我卻不是很懂?！陛p扶發(fā)髻正了正頭上寶石步搖，公主又端起茶來抿了一口，“據(jù)他原主人說，她乃是婆羅天竺更南的塔拉坎國的女子，母親家族十分高貴，父親是個有名望的門閥武士，兩人于一次宴會上相識有意。但不知為何，這兩人卻是不能婚配的，是以其母便與其父奔，兩人一同流落鄉(xiāng)野，過起了極貧賤煩苦的日子。后父親無法忍受，拋下她們返家。她母親不舍棄了她，最后守著女兒貧病而死。失母后她亦流落，輾轉(zhuǎn)數(shù)年翻崇山峻嶺，終進了這長安，入了我府第?！?p> “這可奇了。年輕有出身的將校武士，若在我們這里便皇女皇姑亦可配，怎他們那里便不行？”
“這就不知道了。想是有什么法度規(guī)矩不準(zhǔn)吧。”公主搖了搖頭，又從面前盤中撿了個點心放到二娘盤中。二娘拿起吃了起來，公主繼續(xù)道：“西域、南疆異國番邦數(shù)不勝數(shù)，其俗各異，有些于我們真真是匪夷所思。老話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其實就是同一個事情我們和他們想得實在不同，他們謂我們不合天道正法，我們謂他們不通道理是非，便起居飲食亦湊不到一道。兩相一岔，可不就視對方為異為害了嗎？再加些利益糾纏勾斗，拌和上肉食者那稱王為霸之心，自然就不好收拾了?！?p> “古往今來，肉食者鄙?！?p> 聽了這話，公主連個頓都沒打，挑眉應(yīng)道：“卿所言極是?！闭f著兩人相視一眼，一同大笑。
正笑著，一邊公主的心腹婢女白麝走了上來，說是甜酪已備好。
此時天還不大冷，有暑氣未消去，是以這甜酪還是冰了再送上的——兩個結(jié)著雙丫髻、著朱白色間色裙的小婢女合力抬著一個瓷蓮葉大盤走了上來，盤底鋪滿了龍眼大小、晶瑩剔透的冰丸，上置數(shù)個白玉小盞，里頭盛著潔白甜酪。
白麝取出小盞來，又配上小銀勺子，分別奉與公主和二娘。
二娘謝而受之。公主接了盞兒，又望了望正在院中與美姬們玩耍打鬧的三娘，轉(zhuǎn)頭向白麝道：“先放一旁莫要撤了，等韓小娘子過來了再端來?！?p> 二娘聞言道：“不如此刻喚她過來？”
公主搖頭：“有冰在，又不是極熱的天，無妨的。且她們玩得開心，我看著也爽氣?！?p> 公主長居禁宮，里頭規(guī)矩森嚴。上頭的講究尊重威儀，自無如此玩笑的。下面的如履薄冰，循規(guī)蹈矩尚且來不及，又哪敢這么打鬧？公主偏是爽朗人，今日難得見了女孩子們這樣大玩大笑，想來說的“爽氣”并非嘴上客氣。
二娘遂點頭，也不多說什么，只低頭拌那甜酪，白麝端來熬得濃稠的果漿與她調(diào)味。
見她用了，公主問她：“味道可還湊合？”
二娘略想了想，答道：“鮮美。想來是進上的？與尋常羹酪似有不同。”
“你倒是個精細人?！惫魅绱说?，“此酪乃用寶象國進貢的斑尾羊羊乳所制，味道與我們這邊的羊不同，嘗著更厚重些?！?p> “寶象國……”
“對，寶象國。前朝爭端已平了，我們和他們?nèi)缃褚菜憬缓?。待明年陛下六十整壽，他們還要遣使節(jié)來賀呢。說起來寶象國至長安路途甚遙，這使者要趕上萬壽，怕是這些天就得動身了?！?p> “西域諸國寶象國居首，他們既來，那其他諸國怕是也要來吧？”
“那是自然。到時萬國來朝，長安城內(nèi)有看不盡的熱鬧和新鮮，宮里該也有不少好玩的——到時我邀你與家眷進宮觀禮同樂，如何？說起來上回邊將換防的慶功宴還是我主持的，可惜你沒瞧著我的風(fēng)光?！?p> 這說的該就是……韓大哥從邊關(guān)返家時的那次慶功大宴。不過按理這種儀式該是天子親自主持，便有不便地方，那再怎樣也該由儲君接手。
“為何是公主你？”二娘疑惑。
李鸞頓了一頓，臉上說不上到底是什么表情，但旋即便輕笑起來，答道：“那日陛下有些勞頓，無意多應(yīng)酬，便自去歇了。本想叫太子殿下或齊王殿下來代勞，但兩位兄長都是極嚴謹知禮的性子，皆不愿越禮。我雖默默無聞，但好歹是皇家兒女，便出頭硬充了一下?！?p> ……這事情……
二娘點了點頭，又接著前面的話頭說了起來：“既殿下都如此說了，那我先代家父家母謝過，定攜赴宮中瞻仰天家威儀。”
李鸞頷首道：“我給你發(fā)請柬——再等上些時日該是要賀你了，待那時便與禮一道送到。”隨后也不容二娘接話，扭頭就吩咐白麝去“將在院里頭瘋跑的那幾個全叫進來”。不一會，美姬們便涌進了屋來，婢女們捧茶遞巾不亦樂乎。
三娘猴兒似的竄到了公主和二娘身旁，因鬧得太狠額上都隱隱出了汗，但好在笑得十分開心。二娘接了布巾遞給她，看著她擦了汗，未追問公主有何可賀。
而公主也不再提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