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稿、編曲、編舞。戴納總算在這一年將歌舞劇《月明星稀》串聯(lián)下來,在十二月份的最后一天在當?shù)氐囊患椅鑿d要了一間房間,安排上了歌舞劇的預演。
“嘿,孩子們,你們是受邀來看戴納預演的嗎?”霍爾挽著米歇爾夫人的手,走進房間中。
貝爾納找舞廳的工作人員要了架鋼琴,準備好了鋼琴曲譜。
達倫穿了一件燕尾服,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他生有一雙活潑而富有生機的眼眸,天生一副嬉皮的性子——這點本是和他的紳士身份互相矛盾的,他卻反倒將這兩點融合起來;他本應是內斂的性子向外翻,打趣逗樂的話在禮儀的打磨下顯得圓潤而得體。
他便是個熱情有趣而又懂事的大男孩兒,讓人看見的第一眼便心生喜愛,而非敬意。
“可以算是,也可以算不是。我們不僅是觀眾?!边_倫笑笑,伸手指了指貝爾納,“貝爾納是鋼琴伴奏的,我是唱劇中其他三個角色,包括——劇中打打雜?!?p> “原來你這幾個月一直推脫在忙就是在忙這個啊,我還說怎么請你去看你最喜歡的弗列馬戲團歐洲巡演你都不去。”
達倫順聲望去,只見一個身形高瘦、體格單薄的中年男子摘下禮帽,沖米歇爾夫婦致意。
“嘿,父親,你怎么也來了?!边_倫有些驚訝。
“是我邀請的邁克·裘德先生,達倫。”從幕布后邊走出來的女人道。
她將及腰的長發(fā)扎在頭上,露出干凈的額頭和脖頸,顯得頭骨輪廓飽滿豐盈。緊繃的白色舞裙?jié)嵃兹缪?,右肩上繡有淡金色的羽毛圖案;舞裙將她的上身收得很緊,勾勒出她優(yōu)美的脊背線條,圈出她苗條而自然健康的腰肢,渾然像是一件藝術品一般精致。
她的的裙擺制作了輕盈的兩層,順著她的臀部線條自由垂落到腳踝處。裙擺下是一雙白色的舞鞋,鞋面緊緊裹在腳背上,側面又各自鑲了一根潔白的羽毛。
“戴納·米歇爾小姐?!边~克轉身又向女人致意,面帶微笑地注視著她的雙眼。
戴納笑笑,應道:“這個歌舞劇絕對少不了你的參與,你的底稿和臺詞設計絕對是必不可少的一環(huán)。邁克先生一直不知道你在忙些什么,又怕直接問你會有些冒犯;去你家里最終定稿的那一天,他就過來問我我們三個人總是聚在一起商議些什么。我當時沒有告訴他是排演歌舞劇,就說以后會發(fā)請柬過去。我覺得應該讓你父親看一看你有多么優(yōu)秀?!?p> 達倫用右手手指刮了刮鼻子,將不確定的目光投向邁克,嘴唇不自然地抿了抿:“你說那些情愛小說不好......但,抱歉,讓你失望了,父親?!?p> “我當時還和他說,‘達倫是個非常有才華的人,他編寫的戲劇情節(jié)緊湊,語言極富藝術性。他將來一定會靠著自己的實力創(chuàng)造出一方天地的,您不妨有時間去欣賞一下?!贝骷{走到鋼琴旁邊,按下了一個和弦。
達倫回頭看向戴納。戴納向左將頭一傾,加大了笑容的弧度:“我們開始吧?!?p> 達倫望向邁克,接住了一個平靜而溫和的肯定的目光。他霎時間一愣,心頭突然被暖了一下;達倫沖邁克笑了笑,長舒了一口氣,轉身坐到了鋼琴椅上,貝爾納身旁。
戴納踏著輕盈的步調,將兩扇窗戶的窗簾拉好,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低沉的鋼琴聲猶如洪雷一般響起,一上來便是緊湊的低音,緊接上了一連串的下行音階。達倫點燃了一旁燭臺上的蠟燭,戴納身著潔白舞裙旋轉出場,雙腳輪次旋轉,裙擺飄起,露出裙下穿著白絲襪的有力的雙腿。她腳下倉促地旋轉著,行至舞臺中央,腳下故作一趔趄,華麗而干脆地跪倒在觀眾面前。
“我敬愛的神,你為何想要將我驅逐?”
“你已不再敬愛我,為何還要這般稱呼我?”
“我生來就是服侍您的存在啊,我敬愛的神明。”
“你愛上的那個人類,他并不相信我,可你愛上了他,你心底對我的敬意也逐漸喪失?!?p> “他先前何曾不相信您,忠誠于您?他家有妻兒,生活美滿,他去祈求往后余生都可以如此,您卻奪走了他心愛的孩子,讓他的妻子身患重病而亡。”
“這是天意?!?p> “什么是天意?殘酷的象征?可您是希望般的存在?。楹尾徽樟了?!”
“凱琳娜,我早已說過,這是天意?!?p> 戴納的聲音清澈而明亮,她聲音不住顫抖著,從地上爬起來,向后退了兩步。
達倫站立在燭臺旁,他將聲音壓得低沉而渾厚,將歌曲襯得莊嚴而沉重。
停留在高音區(qū)的鋼琴聲戛然而止。戴納在舞臺中央旋轉,腳步驟然停下,緩緩行至舞臺中央,向達倫伸出左手:“請將我墮落到人間吧!”
緩慢而悠揚的鋼琴聲緊旋即響起。達倫吹滅了蠟燭,房間內再一次陷入黑暗中。
貝爾納彈起了《月明星稀》的變奏,燈光隨之漸漸亮起。戴納再次出場時腳步慌張,行至燈光照耀下,單憑右腳足尖撐起整副身體,應著悠長的鋼琴聲,緩緩地旋轉了兩圈。
“哦我的上帝,那時怎么做到的。”米歇爾夫人不禁小聲驚嘆道,“用這種速度如此流暢地做出這種動作,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p> 邁克亦是目瞪口呆:“確實令人驚訝,腳尖的力度必須要把控得恰到好處,身體也不得松懈分毫。真是天縱奇才。她簡直就是為舞蹈而生的?!?p> 戴納緩緩收腿,目光驚慌地望著陌生的四周,腳步細碎地在場中行來走去。
“不幸的人啊,我已不信了上帝,如今卻也尋不到你了?!?p> 達倫換了本音,改作詢問的語氣,開啟了整場歌舞劇中唯一的獨白:“這位姑娘,不知您在尋找些什么?”
“這位先生,可否請你告訴我,現(xiàn)在是十五世紀的哪一年了?”
“抱歉,姑娘,現(xiàn)在已經是十九世紀了。這里是大不列顛及愛爾蘭聯(lián)合王國?!?p> “已經經過了四百年了?”
“或許。是四百年吧?!?p> 戴納驚訝地捂住了胸口,她用腳尖從房間這頭大步走到另一頭,柔軟而有力的身體左右搖晃著,卻又在快要跌倒的瞬間將上半身收回來。她腳下的步調由慢到快,每一步的跨度逐漸減小;停下的瞬間,她背對著觀眾席,好似在凝視著什么。
貝爾納結束了這一曲變奏,連了幾個上行音階,拐到了《月明星稀》的原調上。
“......我的蠟燭熄滅了,我也沒有火——一個回憶,一個快樂的生活,沒有人比他更富有,沒有人不需要他......皮埃爾回答說,我沒有筆,我已經躺在床上了——一個微笑,他花費得很少,他的價值卻很高。他給人們帶來幸福,他讓人們得到獎勵......”戴納輕聲唱起,大跳伴隨著小步旋轉。
她經過墻角的時候不知從哪里拽出來一塊紅布,將紅布在手中靈活地把弄著。她行至舞臺中央,左腳支撐在地上,再次旋轉起來。她將紅布舉過頭頂,火焰的顏色無比妖艷,恍若要將潔白的天鵝吞噬一般。
“凱琳娜,折翼的傷痛如何?”
戴納應聲停住腳步,將赤紅色的紗布捂在胸口,看向觀眾席,滿目期許與悲涼。
“又怎會比你失去妻兒的傷痛凄切?你又在何方?我被神抓去問罪的時日,你可還好嗎?”
無人應答。
戴納低頭看向手中的紅紗布,連忙向后退。她華麗的一個失足,跌倒在地板上。
“神啊,他奪取了你的生命,又怎會余我一點音信?”
她手中的紅紗布蔓上她的脖頸,罩在了她的頭頂上,長發(fā)隨之披散下來,搭在肩頭。
“凱琳娜,可你是天使??!你是要守護人間的?!?p> “可是你不信神,于是我也不信神了。”
從空中飄來的聲音沉默了片刻。達倫匆忙地從她身后奔過,將她頭上的紅紗布扯下,丟在了一旁。
“你可以不信神,但你要相信人間,你要堅信愛。我之前說我不信神,但是我現(xiàn)在覺得我可以相信?!?p> “神只遵循天意!他不會多分給你幾許憐憫,人間依舊是凄苦的人間!”
“你就是我的神,凱琳娜。”
戴納從地上翻起身,跑到聲音發(fā)出的方向,伸出雙手,卻只觸摸到了虛無。
“隔壁小女孩送來了蠟燭,她為我照了明。我向她借來了筆和紙,我在燈光下寫字。她唱到:‘擁有歡樂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微笑給自己帶來歡樂,給別人帶來歡樂......’我說我會的,我說我會成為他的神,熱愛所有的人。小女孩開心地笑了,她親吻了我的臉頰,她開心的回去睡覺了。皮埃爾已經睡熟,今天我也很累了,我也要睡覺了?!?p> 鋼琴彈奏的音樂變得安靜下來,戴納用雙臂將自己環(huán)抱起來,屈膝跪坐到地上,在最后一個音結束的瞬間結束了動作。
燈光黯淡下來,又再度明亮起來。音樂變得歡快起來,戴納圍著場地周圍接連十個大跳,隨后歡快地小步跳躍到場地中央。
“我早已準備好牽起你的手,承認我們兩情相愿。這是你的愛應得的回報,你可以擁有超脫塵世的東西,你可以擁有我的全部。我向上帝禱告,許我這世可以和你白頭偕老。我們閉上眼睛,一起傾聽月亮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