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嬤嬤
除了北部的戰(zhàn)事,最近京中沒發(fā)生什么大的事。
大家茶余飯后關(guān)注的就是那京城惡霸——威遠侯府二公子王猛被人打了扔在威遠侯府門口的事。
王猛身上骨折了好幾處,尤其是那王猛的子孫根被砸得血肉模糊,本人陷入昏迷,高燒不斷,大夫都說重病難愈,就算活下來,也不能人事了。
“母親,猛兒他……”威遠侯王進跪在老太太面前痛哭流涕?!笆俏业挠鬃影?,我看著他從這么小,長到如今”
“即便他行事荒唐了些,也是我沒教好的緣故……”堂堂七尺男兒,難掩悲痛。
老太太也眼中帶淚,“侯府不能染上污名,猛兒必須舍。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有這樣的子孫,王家如何在京中立足啊?!?p> 王家不能有這樣的污點。
王進匍匐在地上痛哭流涕。他的兒子啊,竟然……
是夜,王進來到了王猛所在的院子,藥氣沖天。
王猛下半身裹滿了紗布,他沒有像外界傳言一般昏迷不醒,還是有意識的,看見王進來了,轉(zhuǎn)動著眼珠,嘴里喃喃道,“爹,孩兒錯了,孩兒日后再也不害她們了……”
那些人打自己的時候,問著自己記不記得害了多少良家女子?好痛啊,我真的知錯了,再也不害良家女了。
王進虎目含淚,“猛兒,你好好去吧,為父會替你報仇的?!?p> 王猛帶著驚恐,爹爹是要放棄自己嗎?
他哭了起來,“爹,不要,孩兒知錯了,孩兒日后再也不給家里惹麻煩了。孩兒還想活……”
王進一狠心,王猛哭喊的聲音戛然而止,竟然是已經(jīng)氣絕了!
為保家族顏面,王家絕不能有一個太監(jiān)般的少爺,王進要保的不僅是自己的仕途,還有王氏一族的榮光。
看著幼子臨死前絕望的臉,王進雙目圓瞪,“猛兒,你安心的去吧,太子和那個霍家女害你性命,我定要報此仇?!?p> 聽說王猛的病情突然兇險萬分,渾身抽搐不停,聽說宮里的朱貴妃派了太醫(yī)去看也說救不回來了,聽說威遠侯在祠堂里呆了整整一夜,聽說威遠侯夫人想尋良家女沖喜,聽說京兆尹始終找不到兇手……
不管京中如何傳,威遠侯府終歸是掛上了白幡。
京中百姓大多拍手稱快,王猛惡名在外,百姓都說這一遭死得干凈,總算不必擔(dān)心自家好好的姑娘被他害了。
外面?zhèn)鞯煤軆矗舾膊皇菦]有聽到風(fēng)聲的。
春日里百花開得正好,花房送來了好些花供霍水兒挑選,霍水兒正在修剪幾朵怒放的金盞菊,往藏藍色的方瓶里一插,橙紅色的花瓣讓房間里一下多了幾分熱烈的氣息。
紅荔總愛揀些趣事說與她聽,從各家后院的那些事講到市井流言,自然也沒有錯過王猛的下場,“聽說王猛沒了之后,威遠侯夫人得了失心瘋呢?!?p> “哪里是瘋了,是心底恨極了吧?!被羲畠悍畔录糇?,在盆里凈手,“秦氏之前好像想為王猛求娶清河郡主唯一的女兒,被郡主拒絕了不成,還到處散布謠言,說清河郡主的女兒生來相貌丑陋,性情暴戾。這下王猛死了,一切都落空了。也算還清河郡主府一個清凈。”
“憑王猛那個樣子,威遠侯夫人也想讓他娶郡主的女兒?”紅荔目瞪口呆。王猛長得又肥又丑不說,還花名在外,哪家正經(jīng)的貴女想趟這趟渾水。
清河郡主的郡馬是老忠靖侯次子,本來也是出身勛貴,兩家關(guān)系本來還不錯,因為秦氏做的這件事太下三濫,同威遠侯府產(chǎn)生了許多裂痕。
霍水兒左右轉(zhuǎn)動著花瓶,想尋一個好看的角度,“王猛是次子,本身就無法承襲爵位,秦氏一向縱容他,打起郡主府的主意也不難解釋。再說了,秦氏還有一個當(dāng)勛國公的哥哥呢,想著有人為她撐腰吧?!?p> 紫蘇端著個小瓷碗進來了,“姑娘,小廚房剛送來的銀耳羹。”
青花瓷的小碗裝著雪白的銀耳羹,飄著兩三個紅彤彤的枸杞,倒是襯得銀耳晶瑩可愛。
紫蘇放下瓷碗,神神秘秘得說,“剛剛聽說勛國公被革職待辦了。就連勛國公府也被封了,不許進不許出?!?p> 霍水兒舀了一口銀耳羹,待甜味充斥了整個口腔才吞咽下去,“朝堂上的事情,我們就不要議論了。不過,勛國公府如果真的出事了,秦氏的日子怕是也難過?!?p> 紫蘇不好意思得吐吐舌,“姑娘今天還要練字嗎?”
霍水兒搖搖頭,前幾日為了熟悉原主的筆跡,她沒事就躲在書房里練字,今天倒是有別的事要做。“紫蘇,你從庫房里挑些滋補的藥材,我要帶去看桂嬤嬤。”
紫蘇脆生生得應(yīng)了。
紅荔聽著霍水兒說要去看桂嬤嬤,歡喜得笑了,“嬤嬤見到姑娘一定高興呢?!?p> 霍水兒滿意得瞧著自己插好的金盞菊,占了原主的身子,總歸要善待原主身邊的人。
白芷卻在此刻進了內(nèi)間,“姑娘,老爺派來的丫鬟?!?p> “讓她進來吧?!?p> “姑娘,老爺說老夫人幾日之后要帶著表小姐從揚州老家過來,讓姑娘跟著收拾院子。”小丫鬟想必也是第一次過來傳話,聲音怯生生的。
“你回去回父親,就說水兒曉得了,還是收拾原先的榮慶堂給祖母住,表小姐就安置在榮慶堂旁邊的梅韻院里?!被羲畠阂娺@丫頭年紀(jì)小得很,不過十一二歲,又叫紅荔抓了一把牛奶酥與她。
那丫頭喜笑顏開得走了。
“什么表小姐?”霍水兒一頭霧水,原著里霍水兒本來就是女配,又哪里來了個表姊妹。書里也沒說呀。
紅荔一邊為她整理稍后要穿的衣裙,一邊義憤填膺得說,“她算是哪門子表小姐?不過是和老夫人沾點親帶點故而已,算起來都表了幾表了,也不知道怎么就得了老夫人喜歡了,打小就養(yǎng)在老夫人跟前,倒是一點也不顧顧姑娘這嫡親的孫女兒?!?p> 說著說著,紅荔又氣憤又疑惑道,“上一次她從揚州來,也才十一二歲,偏生心思那樣惡毒,在冬日把姑娘推進寒潭,自己也跳了進去,反而誣告姑娘推了她,姑娘病了好幾日,您忘了?”
霍水兒干笑了幾下,攪動著手里的銀耳羹,“哪里是忘了,不過是不太想記這檔子事罷了,乍一提起她,還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呢。”
“姑娘心寬,奴婢可就見不得她那副成天算計人的樣子?!奔t荔好像對這位沒見面的表小姐意見很大。
聽著紅荔的敘述,這個十一二歲就知道走經(jīng)典宮斗劇情的姑娘,恐非善類。
霍水兒咽下最后一口銀耳羹,“你去看看紫蘇準(zhǔn)備好沒有。準(zhǔn)備好我們就出府。”
總歸還沒打上照面,多說無益,霍水兒想著,有些疑惑待會兒還是可以問問桂嬤嬤的。
桂嬤嬤住的宅子在京郊,院子里種滿了花木,依山傍水,安靜清閑,是個養(yǎng)老的好去處。
老婦人圍著簡單的碎花藍裙子,身上未著錦緞,只是棉麻衣裙,笑盈盈得將熱氣騰騰的盤子擱在木桌上,上面碼著整齊潔白的桃片糕,“姑娘,你小時候最愛吃嬤嬤做的桃片糕了,快來嘗嘗嬤嬤的手藝有沒有退步呀?!?p> 老人慈祥的笑臉與現(xiàn)代奶奶的臉重合在一起,霍水兒的淚水奪眶而出,緊緊抱住桂嬤嬤,“嬤嬤……”
桂嬤嬤摸著她的頭,“這么大了,還是喜歡撒嬌。”
霍水兒害羞得從桂嬤嬤懷里鉆出來,吐吐舌。
桂嬤嬤將桃片糕往她那里推了推,“快,剛出鍋的,熱乎著呢,嘗嘗?!?p> 霍水兒搓了搓手,小心得拈了一片桃片糕放入口中,入口即化,甜而不膩,核桃仁帶有一點點苦澀,她迫不及待吃了好幾片,才止不住得點頭,“好吃!好吃!嬤嬤的手藝一點都沒變。”
桂嬤嬤心疼得看著她,“多吃點,左相府不是你當(dāng)家嗎,怎么瘦了這么多?”
“害,嬤嬤,我這是為了保持身材?!被羲畠盒拇蟮谜f,“長成胖姑娘就不好看了,那可怎么辦吶?!?p> “胖了才好看呢。你這腰身太細了,就像一用力就要掐斷了一樣?!惫饗邒卟毁澩谜f,“紅荔,你可得盯著姑娘,每頓不許少吃!她不聽就來告給我聽!”
紅荔笑得瞇起了眼睛,“好嘞!我呀,一定好好監(jiān)督姑娘!”
霍水兒不干了,“紅荔你這個叛徒,哼。”
笑鬧了一會兒,桂嬤嬤這會兒注意到了屋子里陌生的面孔,“這兩個丫頭是你新提拔起來的?”
霍水兒招手讓白芷和紫蘇都離得近些,挨個向桂嬤嬤介紹,“嬤嬤,這個呀是紫蘇,醫(yī)術(shù)可好了,心也細,這個是白芷,武藝高強,是個女俠客!“
白芷靦腆得說,“姑娘謬贊了?!弊咸K也接道,“伺候姑娘是我們的福氣呢。”
桂嬤嬤笑著點點頭,“看著就是極好的孩子,有你們照看姑娘,我也安心許多?!?p> 霍水兒突然握住桂嬤嬤的手,“嬤嬤,我想問你一些從前的事?!?p> 桂嬤嬤好像對從前這兩個字很敏感,突然就收住了笑容,“紅荔,你帶紫蘇和白芷去廚房看看菜好了沒有?!?p> 紅荔了然退下。
桂嬤嬤反握住霍水兒的手,滿眼慈愛,“有什么想問的就問吧?!?p> “父親今天派人來同我說祖母要帶表妹從揚州過來?!被羲畠嚎粗饗邒邼M臉的風(fēng)霜,有些心疼?!皨邒?,從前祖母為什么不住在京城?”
張氏在的時候,老夫人可以說為了守老宅子呆在揚州,張氏沒了,老夫人還待在揚州,這就說不過去了吧,不管自己的嫡親孫女,反而去養(yǎng)表了幾表的姑娘,怎么也說不通。
桂嬤嬤嘆了一口氣,“姑娘,原本我不該議論主子的事,既然你問了,就告訴你吧。”
“那時候相爺和夫人的感情極好,兩人琴瑟和鳴,美中不足的就是夫人嫁給相爺多年只得了姑娘一個。老夫人因為這個對夫人是諸般挑剔,生不出兒子,夫人覺得理虧,也不曾回娘家哭訴,就接受老夫人的刁難,好在相爺那個時候很護著夫人,還頂撞了老夫人好幾回,堅決不納妾。老夫人沒多久就一氣之下去了揚州?!?p> 聽到這里,霍水兒有些疑惑,和夫人情深似海的霍相怎么現(xiàn)在是個重欲的人呢?桂嬤嬤察覺到了她疑惑的目光,示意她聽下去,“按理說,老夫人走了之后夫人這日子合該越過越紅火才是,可是夫人的身體卻一日一日得虛弱下去了?!?p> 說到這里,桂嬤嬤的眼里流出了眼淚,“大夫來了一批又一批,張?zhí)颠€請了宮里的御醫(yī)來看,都是束手無策,夫人最后根本下不了床,瘦得都沒了人樣,一點東西都吃不下,頭發(fā)更是掉得厲害,最后……張家一出事,夫人就在床上吐血而亡了?!?p> 霍水兒恍惚道,“原來母親不是因為外祖父家出事才走的,而是早就開始虛弱了?為何我一點印象也沒有?!?p> “姑娘那個時候還小,夫人每次見你都細細掩藏了虛弱的模樣,刻意瞞著你,你又怎么發(fā)現(xiàn)得了呢?”桂嬤嬤擦了眼淚,復(fù)又道,“老夫人不喜夫人,想來因為這層原因,也不怎么喜歡姑娘。夫人仙逝之后,老夫人幾年才回相府一次。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居住在揚州的?!?p> 霍水兒又追問道,“既然父親如此愛重母親,為何母親亡故后,他……”現(xiàn)在京城里的人,提起霍罡,早就記不得那個和張氏情深意重的探花郎了,只說他縱情享樂,是個極度好色的人。
“姑娘,相爺為何性情大變,嬤嬤不知道?!惫饗邒哐劾锪髀冻龊V定的神色,“但是嬤嬤肯定,相爺待夫人,都是真的,那些日子里他們眼底的笑,都是真心的?!?p> “嬤嬤,當(dāng)年,到底是誰害你,你可知曉?”
“當(dāng)年老夫人的鐲子丟了,是從嬤嬤的房里找出來的?!惫饗邒呦肫饋硪灿X得可笑,她替先夫人掌管嫁妝,幾百萬兩從手里流動都沒有貪念,何況是一個幾百兩的簪子??墒钱?dāng)年舊主已逝,霍水兒也還小,無人替她做主,她就這樣被發(fā)配到了莊子上。
桂嬤嬤苦笑道,“姑娘,老夫人當(dāng)年應(yīng)該是想要夫人的嫁妝,是相爺做主替姑娘保管的?!?p> 霍水兒此刻已經(jīng)確定了,老夫人突然從揚州動身來京城,必定來者不善,她喃喃道,“原來當(dāng)年有這么多的細節(jié)?!睆埵鲜窃诶戏蛉巳P州之后就體弱的,桂嬤嬤也是被老夫人趕走的,太巧了,不是嗎?
外面的風(fēng)突然大了起來,把窗戶都吹開了,盤子里的桃片糕已然沒有了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