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國士無雙
林椿抬起頭看著夭夭,笑道,“祖父小時帶我讀了許多書?!?p> 夭夭認(rèn)真地聽著。
“后來我將他書房架子上我夠的著的書都看了,我再要去拿書時,卻發(fā)現(xiàn)書架清空了?!绷执荒樕系男θ菽。袂橐沧兊脨濄?,“祖父說,應(yīng)有的學(xué)問,他是再也教導(dǎo)不了我了,這一日,他要教我的,是做人的道理?!?p> “他說,希望我這一生,永遠(yuǎn)有清明的思想,濟(jì)世的心,不要怨恨,不要復(fù)仇?!?p> 夭夭聽完林椿說的話,愣了愣,“為何他要說這些?!?p> 林椿摸了摸臉,臉上很是冰涼,是淚水蒸發(fā)帶走了溫度。
她小聲地解釋道,“我祖父之后便帶兵征戰(zhàn),死在了沙場上?!?p> “從前我不理解祖父?!绷执槐犻_眼睛,淚水洗滌過的雙眸,格外的清亮,她偏頭看著窗外啄食著灑在屋檐下碎骨粒的胖羅雀,笑了笑。
“后來我理解了,他心中始終想的都是,為生民立命,為了這個信仰,他甘愿放棄性命?!?p> “真傻不是嗎?!?p> 林椿整理好手里抄好的佛經(jīng),紙上鮮紅的字體奪目驚心。
衣袖滑落時,夭夭看見了她手腕上還未愈合的劃痕,心里一跳,“小椿,你做了什么?”
“我以血寫佛經(jīng),希望告慰戰(zhàn)士亡魂?!绷执徊辉谝獾貙⒎鸾?jīng)拿起來,慢慢站起來,因?yàn)槎嗳瞻凑罩匦⒌囊?guī)制,只用了一些稀粥,又流了許多血,她步伐不穩(wěn),頗為乏力。
夭夭著急地繞著她念叨道,“你這個傻子,你不做這些又沒有人知道的。”
林椿捏著佛經(jīng),跪到了新修的靈牌供奉處,三拜九叩以后,點(diǎn)燃了佛經(jīng),輕聲回答道,“可是我知道?!?p> 默然了半晌,夭夭知道自己并不需要安慰林椿,她如今雖然是一副弱不經(jīng)風(fēng)的病弱模樣,然后在平和恭順地外表之下,確實(shí)一顆格外剛強(qiáng)的心。
于是他只是落到林椿身邊,輕輕地蹭了蹭她的臉頰,安靜地陪著跪在靈牌前的她。
約莫一柱香以后,林椿站了起來,她摸了摸夭夭,“不用安慰我的,我雖然難過,但并不至于站不起來。更何況,如今我沒有任何依靠了,我知道我不是那可以在父母膝下耍賴偷懶的小孩兒了?!?p> “我還有林家要守護(hù)?!?p> “你不過是個弱女子?!必藏矡o奈地說道,“更何況,你不是還有其他家人嗎。”
窗外,鳥雀飛走了。
看了一會雪地,一片白茫茫的雪仿佛上好的鵝毛錦被,在日光下微微閃著碎光,看久了,還是有些眼疼。
林椿神色冷淡地合上了窗,“長兄是個魯直的性格,擔(dān)不起林家滿門的榮辱,而這又恰恰是我祖父與父親的愿望?!?p> “我一直以為,若以學(xué)識,人品,見聞三者等量齊觀,天下無出祖父者,他便是擔(dān)當(dāng)?shù)闷鹨痪?,‘國士無雙’?!?p> “盡管,明明沒有人在意他的安危,希望的只是繼續(xù)如今的榮華富貴,他也不在意,仍舊堅(jiān)持心中的信念?!绷执幌袷窃谕藏舱f話,又像是自言自語。
“從前許多事情,我不懂得,現(xiàn)在明了了?!?p> “以前我總以為母親對我的態(tài)度十分奇怪,她總是反對我同父親長兄親近,甚至還會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兒打罵我,我還記得她因?yàn)槲叶喑粤艘粔K糕點(diǎn)而用繡花針扎我的嘴……”
“哇,聽不下去了,這個老妖婆,你居然還在那個吳狗面前替她求情。”夭夭打斷了林椿的話頭,怒氣沖沖地就要往外非,又道,“小椿不怕,小爺我這就去替你收拾她,你說,煎炸烹煮,你想如何,就如何?!?p> 林椿擺擺手,臉上的神情分明是平靜地,她此時說起昔日的痛苦,卻仿佛在訴說別人的故事,不在乎的樣子,“我想,她也是個可憐人,從來都在懷疑父親愛的仍舊是我的生母,終其一生都在同她心里那個人的影子較勁?!?p> “然而,她到底還是對我有過柔情的,就算為了這,我也不再怨她了?!?p> 回味了一下林椿說的話,夭夭越發(fā)覺得自己有些看不透這個人類,她似乎并不善良,可以沒有負(fù)罪感地游走在影三和吳慶林之間,卻又能夠輕松地原諒施加給自己許多傷害的人;外表柔弱,即使失去了武功,卻仍然能夠一人騎馬,獨(dú)跨大半山河,只為扶靈進(jìn)京,討得真相大白于世;不愛榮華富貴,卻又能夠守住林家的榮耀;沒有人比她更愛自由,卻仍舊能夠同奪走她自由的人虛與委蛇。
她不像個好人,然而,又并不壞。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不純粹的人,夭夭覺得大腦有些當(dāng)機(jī),悄咪咪地說道,“我去吃點(diǎn)酒。”便不再思考這個問題,消失不見了。
“出來吧?!绷执簧焓掷_門,朝著虛空輕聲呼喚道。
“被你發(fā)現(xiàn)了?!蹦凶幽樕喜辉偈菑那把谏w真實(shí)情緒的嬉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