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灌籃高手
不過,我很快就弄明白了,雍正爺在刺我一劍的那天,為什么會表現(xiàn)得有些讓人費解。而這甚至讓我懷疑起,我所認(rèn)定的年貴妃在其中起的作用了。
千語在布庫室練劍一事之后的某個中午,在那位爺午睡之后,她驚惶地跑來我的寢室找我。她一手推開桃花木門的時候,表現(xiàn)得好像后面有人在追趕她一般。她掩上房門,依在門背上,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了一會兒。
我趕緊上前,扶著她,引她到屋里炕上坐下,然后倒了一盞茶給她。
她將茶杯握在手里,沒有喝。
她急急問我,
“阿諾,你有沒有怎么樣?萬歲爺有沒有責(zé)罰于你?”
看來大家都已經(jīng)知道,打油詩一事東窗事發(fā)了。
“有啊,他差點殺了我?!?p> 我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告訴她。
“什么!”她驚聲尖叫。
我有些抱歉,抬手示意她坐下,做了一個噓的動作。顯然,我好好地坐在那里,千語也明白了我可能只是夸大其詞。
她拿手拍了拍胸口,然后又急切地說,
“阿諾,千語真是對不住你!幾天以前,萬歲爺竟然在御花園里遇到我。我當(dāng)時正在給一株桃苗培土,我跪在地上,一手一裙漆黑的泥。但是他好像認(rèn)得我一般,直直地走到我面前停住。我抬眼一看,那么多人,嚇?biāo)牢伊恕V虚g一個威嚴(yán)的穿著明黃衣袍的人、我后來知道就是萬歲爺他老人家、冷冷地問我,阿諾所言,不見故人影,是什么意思?我聽周圍請安之聲絡(luò)繹不絕,才知道那竟然就是萬歲爺他老人家!”
我用手撐住了額頭。他老人家,是啊,他老人家竟然會有時間背著我去找過千語,還問出那么奇怪的問題。他老人家真是夠有閑情逸致的!也沒見他這些天少批閱一個奏折啊。竟然可以多線程運行、一心二用。
“對不起,阿諾,我知道你肯定著急知道,萬歲爺都跟我說了些什么。我不是故意要吊你胃口。只是如果我不按照記憶,將當(dāng)時發(fā)生的事一件一件照次序說,我,我就急得說不出來。我在我的房間里試過了。”
我拍了拍千語的手背,示意她喝口茶,慢慢講。
“我這才知道,那就是萬歲爺!而他問我有關(guān)你的事。我趕緊跪在地上,磕頭請安?!?p> 千語終于小小地抿了一口茶,一句一句地描述當(dāng)時的景象。
“萬歲爺說的話,千語完全不明白。說完“不見故人影”此五字之后,見我迷惑不解,他老人家又吐出了五個字,“盈盈花不言”。這用的是我們那首歌詞的韻。我于是意識到,他問的是貴妃娘娘與我們作的那首歌!難道那首歌詞,其中有什么話犯了萬歲爺?shù)募蓡??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前些年讓人驚魂失魄的文字之獄,一時之間嚇得個半死。難道我們說了什么大不敬的話嗎?”
我聞言也一驚。千語比我想得深遠(yuǎn)?。∥抑皇且詾椋曩F妃會向雍正爺投訴我,借用歌詞來影射皇嗣終將與他們夫婦分離。但是,我從來沒聯(lián)想到文字獄這件事,確實更加讓人心慌意亂!
“但是萬歲爺說的那兩句,我仔細(xì)回憶,在阿諾你寫的句子里,并沒有這兩句啊。阿諾,你讓內(nèi)官寬限一天,最后卻沒有交稿。你真的決定好了,不在貴妃娘娘的最后一張畫上題詞了嗎?娘娘的宮女說,你現(xiàn)在手里還持著那最后一幅畫?!?p> “沒有交稿?”我疑惑地問她,“我第二天就如約交給了那名內(nèi)官,委托他去呈送給貴妃了啊?!?p> 千語說,“沒有啊,若是貴妃娘娘的宮人沒有騙我的話。我問了我們見過的,娘娘身邊的那位大宮女,就是當(dāng)時發(fā)聲提醒娘娘回去歇息的那位姑姑。她回答說,阿諾你寫不出來,不愿意交稿。你托內(nèi)官回復(fù)娘娘的話是,娘娘之前作的那句歌,“盼得兒郎歸,一夢到鄉(xiāng)田”一語,讓人為之動容,但是最后一圖,院中空無一人,其寓意不祥。你不愿意再續(xù)下去,怕引娘娘傷心。所以,你決定做個逃兵。那位大宮女說,貴妃娘娘聽了你的回話,不但不怪罪,還深覺欣慰呢。宮女告訴我,內(nèi)官最后呈給娘娘的那些圖畫文字,就到“一夢到鄉(xiāng)田”那幅為止,但是,娘娘似乎并不怪罪?!?p> 我呆呆地看著千語。
她接著說,“本來我也覺得,會不會是萬歲爺從中阻擾,而你其實已經(jīng)寫好了?因為阿諾你人如其名,從來都是一諾千金??墒?,逃兵一語,又讓我覺得可能真是你說的話。你說話總是這么新奇有趣。”
千語看著我,微微笑著。
突然,她好像記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急切地一把攥住我的手說,
“阿諾,千語真是對不住你?。∏дZ實在是被逼無奈才告訴了萬歲爺,不見故人影里的那個故人,名叫傅紅雪。”
我在一瞬間,簡直不敢相信我自己的耳朵。我驚奇地看著千語。
這都什么跟什么???我怎么忽然跟不上她的話了???
千語低下了頭,滿臉羞愧的神色。她囁嚅著說,
“阿諾,我,我曉得我是昏了頭。萬歲爺一直追問我,你說的不見故人影,是什么意思?故人到底是誰?我就在想,這一句難道是你寫的那些詞句的腹稿,你后來棄之不用的?萬歲爺緊緊咬住故人一詞不松口,非得要我告訴他,你說的那個故人姓甚名誰。他說,如果我不告訴他,他就不讓我起來?!?p> “阿諾,千語并非是怕被罰跪。千語跪多久都可以。只是后來,萬歲爺看我跪著死不開口,他就接著說,反正他有的是法子逼你自己告訴他!我很怕他去逼你,我,我就昏了頭。”
千語輕輕的哭起來。
原來,他來刺我一劍,就是他所說的,有的是法子之一。雖然是假裝的,但也刺痛了我的心。我不知道說什么好,握住了千語的手。舉手替她拭淚。
千語又低語到,“我就說,你對我說過一回,少時曾有數(shù)名好友。其中一人十分會打一種球,每每獲得高分。那,那應(yīng)該就是你所說的故人。萬歲爺即刻問我,此人作何名姓?我,我就告訴他了,那人叫傅紅雪。也許是名,也許是字,你沒有細(xì)說?!?p> 我真的要暈倒。千語,你這個豬隊友!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你沒聽說過么?!
千語抓起我的手,“阿諾,我知道我對不住你。我不想給你制造麻煩,但是,萬歲爺他一直問個不停,還說要使手段逼你。我就,實在沒有法子,告訴了他你提到過的一個名字。我也不敢再提你還說過的那個小龍同學(xué),因為我發(fā)現(xiàn),聽完我上面的話,萬歲爺已經(jīng)是氣勢洶洶。我只好趕緊閉嘴了?!?p> 過了一會兒,千語又著急地說,“阿諾,我向萬歲爺強調(diào)了,那只是你的曾經(jīng)。我說,在這過去的一年多里,你說的最多的還是萬歲爺他老人家!”
千語,你要害慘我!我與傅紅雪同學(xué)有什么曾經(jīng)???我現(xiàn)在連這位灌籃高手的名字都記不得了,您小人家知道嗎?而且,傅紅雪只是個綽號啊。古龍大俠會氣得從他長眠之地坐起,提著劍來追殺你的,千語同學(xué)!
還有,你說你不敢提小龍同學(xué),你怎么不索性都提了呢。你全都說了,那位爺就會發(fā)現(xiàn),我今天喜歡喜歡這個,明天又去喜歡喜歡那個,肯定不靠譜啊。他也就不計較了?。?p> 你現(xiàn)在給我的“故人”安上這么一個明確的名字,姓傅名紅雪,你讓我怎么去解這個毛線疙瘩???!
一時之間,我覺得十分頭疼。但是,我又覺得十分好笑。同時,我又覺得十分甜蜜。
這都是些什么千頭萬緒攪合在一起的心情啊。
對了,還有貴妃。年貴妃。
千語轉(zhuǎn)述了那位大宮女的話----“娘娘聽了你的回話,不但不怪罪,還深覺欣慰。”
我在疑惑中,心頭泛起了一絲內(nèi)疚的情緒。難道,我深深切切地憎惡了這么些天的貴妃娘娘,她其實并沒有在我的背后插刀子么?
千語那天中午的拜訪,給身處迷霧中的我,顯示了一絲霧氣消散時可能會見到的秀美山河。
盡管我在心中感到甜蜜,我卻不愿去享受這樣奢侈的甜蜜。我希望,能有機會盡快向雍正爺解釋一下,千語口中我的所謂故人的原委。
是的,我不希望這位爺會因為千語的話而有所煩惱,我也不希望自己繼續(xù)被這位爺“冤枉”。我知道,這兩個不希望本身,表明我確實自視甚高。但是,撇開自視甚高這一點不談,我也有相當(dāng)?shù)募逼刃?,需要盡快地向他解釋清楚。
我相信不管是作為一個皇帝,還是作為一個男人,也不管他擁有再多的女人,雍正爺對自己的女人,或者潛在的女人,都有要求對方必須對他一心一意這一最基本的條件。如果觸犯他的這一底線,他或許會因為一時不舍而不愿真正“痛下殺手”,但是,他卻非常愿意在演戲的情況下,讓我嘗試一下那種痛苦的滋味。
我明白,那是一種警告。
從我一年多以來對這位爺?shù)牧私?,我覺得他不是完全不講道理的獨裁者。
我相信,他也許可以接受,每個人都可能有過內(nèi)心的曾經(jīng)。當(dāng)然要有生理意義上的純潔。我不能要求一位古人,有那么劃時代的超前想法。但是,站在紫禁城那扇巍峨的朱紅色大門之后,每個女人都應(yīng)該是前塵盡忘,身心完全地干凈,才合乎皇家規(guī)范。
而我的筆下,竟然提到了可以讓人輕易生疑的故人二字,這應(yīng)該是一件非常犯忌諱的事吧。
在千語沒來找我之前,我本來以為,我已經(jīng)向雍正爺清楚明白地解釋了一切。我筆下的故人,是生我養(yǎng)我的父母親人。在我內(nèi)心里,想念得更多的是我在21世紀(jì)的父母家人。他若理解為我此地身在邊疆的阿瑪額娘,也完全沒有問題。我對他們也是充滿了敬意和孺慕之思。
千語的話,讓這件事變得有點兒節(jié)外生枝,顯然我要繼續(xù)向這位爺解釋。就好像我從前解釋為什么他令我為他梳發(fā),而我卻自作主張一樣。我必須要繼續(xù)解釋下去,直到他滿意為止。
戀人的心中,不能允許存在一粒沙子。否則,它會如同十層天鵝絨被之下的那顆豌豆,硌得你流淚。
所以,我必須盡快地將那顆豌豆找到拿走。
怎么找一個時機向雍正爺解釋,也頗費我的思量。
他一天的工作日程安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他說過不愿意公私不分,所以我也不想在他處理公務(wù)的時候打擾他,給他的心情造成任何可能的波動。
唯一適合的時間是黃昏時分,晚飯之后。即使有再多心情波動,過了一夜,第二天應(yīng)該也就沒什么影響了吧?;蛟S本來就沒有太大的影響,那樣也很好。我并不是為了追求他心情的波動而想去解釋的。對我來說,誠實與坦誠,是我最為看重的品質(zhì)。有與事實不符之處,便想解釋清楚,如此而已。
好了,我對我自己的優(yōu)良品質(zhì)自吹自擂得夠多啦。就讓我繼續(xù)回想,我是怎樣找到那個微妙的時機,來向那位爺解釋原委的吧。
一到黃昏,他總是讓我請安退下。之后我就是一團漆黑,毫不知情了。有時,他會去皇后或貴妃娘娘的寢宮。有時候,嬪妃會到他的寢宮來承恩,結(jié)束了之后再被請回自己的地方。這些情況,經(jīng)過現(xiàn)代電視劇的渲染,相信我已無需贅言。
打聽這位萬歲爺?shù)囊归g行蹤,是嬪妃們才有資格介入的活動,我顯然尚未具備這樣的資格。而如果想從敬事房打聽這種事,必須準(zhǔn)備好相當(dāng)數(shù)量的阿堵物。阿堵物對我而言,向來都是我喜歡它,而它不怎么稀罕我。我們大多數(shù)時候,是屬于話不投機半句多的狀態(tài)。所以此路不通。
看來我只好利用人情關(guān)系網(wǎng),走走后門。
這種事,我對蘇公公難以啟齒。我也不能去詢問私交不夠深切的宮女同事們。也許,她們會和我有同一個喜歡的人呢?
一時之間,我十分踟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