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云青欲雨
那一刻,我想起了自己當(dāng)年在千語這么大的時候的心情,不覺有些心軟。也許我不該在她面前,扮演類似班主任老師那樣的角色。
“千語,阿諾不該這么來質(zhì)問你。這是屬于你自己的秘密,阿諾不該叫你難堪?!?p> 千語立即又握住我的手,“阿諾,我愿意與你分享我所有的心事。只是,我真不知從何說起。千語不會表達自己,不能象阿諾那樣,說得那么清楚明白?!?p> 我笑了笑說,“有時候,說得清楚明白的人,心里面也不一定就會真的清楚明白?!?p> 她突然調(diào)皮起來,
“阿諾,你聽反啦。坦白說,你的話其實經(jīng)常顛三倒四,叫千語聽得稀里糊涂。但是我發(fā)現(xiàn),也不用真去聽你在說什么,只需要知道一條----你一直都在說,你的意中人正是萬歲爺、就是萬歲爺、只是萬歲爺、還是萬歲爺,那就行了!”
我跳起來捉她,她笑著逃開。一邊逃,一邊把“是萬歲爺”這幾個字換著法子又說了好多遍。
我還不信我治不了你了。終于,她被我逮住了。
“千語,我不想干涉你心里的想法。我只想提醒你,防人之心不可無,好嗎?”
她可能看我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有些訝然,愣了一下神。過了一會兒,她輕輕問我,
“阿諾,你是不是看到或者聽到什么了?”
她的眼中帶上了一絲緊張。
我感覺自己不能把那幫侍衛(wèi)們的綽號直接告訴千語。一方面,我答應(yīng)過許姑姑會謹(jǐn)言慎行。另一方面,我不知道以千語現(xiàn)在的年紀(jì),她會不會直接拿著這個說法去質(zhì)問郎侍衛(wèi)本人。那就不但尷尬,而且危險了。
我突然想起那片粉紅色的裙角,端正態(tài)度,對千語說,
“是的,我看到了。我看到郎侍衛(wèi)和別的宮女在一起。”
“和誰?什么時候?”千語果然緊張起來。
話一出口,千語可能意識到,她的話分明就表明她與郎侍衛(wèi)關(guān)系匪淺。她一下子十分羞惱,舉起她的粉拳對準(zhǔn)我的肩上搗了一下,然后扭頭就往御花園的門口走。我拉她不住,只好也隨她回去。
于是我們一前一后地走向乾清宮。千語的腳步越來越快,就好像我在后面追趕她一樣。到了最后,我只能小跑著才不跟她落下太大的距離。我怕她真的不理我了,等我們快走到那扇朱紅色拱門的角門邊,我喊住了她。
“千語,千語,女俠饒命。”我一邊將手撐在膝上,一邊向她情急地喊道。
她終于停了下來,轉(zhuǎn)頭看我。我向她伸出一只手求救。良久,她慢騰騰地走了過來,臉色微嗔地借了她的臂膀給我扶住,然后一臉正色的警告我,
“阿諾,你別以為誰都像你的萬歲爺那樣,對你溫柔體貼,百依百順。惹急了姑娘我,”
她又攥起了她的拳頭,佯裝來打我。
“原來某人的臉皮薄如蟬翼”,我朝她說,“難道你不想知道,與郎侍衛(wèi)在一起的那個女孩是誰嗎?”
她咬唇低道,“我才不想知道。他愿意跟誰好,就和誰好去。”
看她這副樣子,我知道我必須要立即提醒她,郎侍衛(wèi)的人品很可能堪憂。
我開門見山說道,
“我今天中午親眼看見,郎侍衛(wèi)懷里抱著一個宮女,并不避諱旁人。那人穿著粉色紗裙。而那個時候,許姑姑說你正在茶水房沏茶?!?p> 我知道自己這樣閑言碎語,嘴臉十分不美。但是,為了自己在此地最好的朋友,再丑陋一些又有何妨。我也能想象,我的話一下子擊中千語,她心里會非常難受??墒俏乙膊恢涝趺床拍馨堰@種事說得委婉好聽一點。不好意思,千語你的心上人無意之中一不留神在不小心的時候小小地抱了一下其他的姑娘,我覺得你也許可以不用放在心上,萬一這只是一場美麗的誤會呢?
恐怕我用再多的修飾語,千語也只會聽見“其他的姑娘”這五個字,所以,我也就不必浪費這個力氣了。
千語垂下了頭。我看著她默默的樣子,一時又覺得難過起來。
這種感覺很象當(dāng)年,有一天張慧無情地告訴我,
“陳諾,你知道嗎?小龍同學(xué)和咱們的班花,他們倆好像開始了,大家都這么說?!?p> 我靜靜地坐在座位上,一節(jié)課都沒有翻開桌上課本的一頁。當(dāng)時的天空中,好像閃過一道亮光。我記得,那是一個夏季雷陣雨的天氣。
我記得我在心里問自己,既然已經(jīng)決定放棄,為什么我還是會覺得這么難過?
即使是時至今日,我也并不羞于承認(rèn),我對我心中曾經(jīng)喜歡過的人,常常還帶有一絲柔軟的眷戀。雖然理智告訴我,我與小龍同學(xué)性格不合,即使有機會在一起,將來也肯定會是那難言的結(jié)局。但是,人如果能夠時時刻刻只被理智控制,而完全不受那無用的情感影響的話,想來我們早就已經(jīng)離開了地球引力,當(dāng)一群冷漠的外星人去了。我常常想,我和小龍同學(xué),到底是因為我預(yù)知了結(jié)局而去放棄的,還是因為我放棄了,才有了那樣無言的結(jié)局?
我想,我還是稍微粉飾一下吧,我還是不想讓千語像我曾經(jīng)那樣的傷心。
我握住了她的肩膀,“千語,也許郎侍衛(wèi)只是還沒確定好自己的心意,并非有意要去騙你。你現(xiàn)在知道,總比以后知道要好?!?p> 千語一直沒有說話。我也不知道還能再說點什么。
過了很長時間,她聲若蚊蠅地呢喃了一句。
“阿諾,那個女孩,就是我。”
我呆了一下。
“那條裙子是我最好看的裙子,平時我舍不得穿,所以阿諾你都沒見過。今天他來約我見面,我特地?fù)Q上的。后來他說,你和許姑姑走過來了,他幫我遮擋。但是我怕許姑姑事后可能還會認(rèn)出我,所以我匆忙回去換了衣裙。”
她抬頭看向我,眼中帶上了一些傷心的神色。
“阿諾,為何你會覺得,只有萬歲爺才是這世上唯一值得旁人在心內(nèi)偷偷喜歡的人?郎侍衛(wèi)當(dāng)然不能與萬歲爺相提并論,可是,他就不能也擁有一個他的阿諾來暗地里喜歡他嗎?”
我微微一怔。好像我的論據(jù)在這么強烈的掃射之下,瞬間土崩瓦解。我覺得有些羞慚,一時間無言以對。
“玉面修羅”這個綽號,徘徊在我的舌尖一寸。我不知道,我該不該拿它來嚇唬一下千語,讓她也膽戰(zhàn)心驚一番,才能學(xué)會保護自己。
最終,我還是換了一種說法。
“千語,我想你時時記得,我們還有七八年的役期。你的郎侍衛(wèi)在此期間,能否做到發(fā)乎情而止于禮?萬一,我是說,萬一有個萬一,你又如何立身自處?”
她的臉色鮮妍欲滴,神色頗為狼狽。
她吞吐半天,最終還是說了出來,“我們自然會。自然不會有什么。今天那樣,最后也沒什么?!?p> 她委屈地抬頭看我,“阿諾,你為何今日對郎侍衛(wèi)有如此大的成見?我平時見你,似乎對他印象尚佳啊。你是不是聽了什么人的挑唆?錯怪了他?”
我不禁有些赧然。是的,我的所有論據(jù),目前看來似乎只剩下了許姑姑口里說的那個綽號。我突然想到,萬一是因為許姑姑本人與郎侍衛(wèi)交惡呢?他們倆人在宮里呆的日子,可比我和千語要長得多了。我心念一動,會不會是許姑姑那位已經(jīng)不幸去世的意中人,與郎旭當(dāng)年有所齟齬?
千語見我靜默,又問,“是誰在對你搬弄是非?”
她的口中,似乎想要說出什么名字來。
我連忙制止了她的猜測,
“千語,真正的原因其實是因為你。因為本姑娘吃醋了,你這個見色忘友的小東西。一見到郎侍衛(wèi),你的眼里就再也看不見阿諾!因為我嫉妒他,所以我才恨他。實在是因為我的千語美人,長得太美,心腸又太狠。”
千語聽到我的前半句,作勢要來掐我的臉。我躲著她,往門里跑去。她畢竟也只是做出樣子來嚇我,手指并未著力。所以被我很輕易地滑了過去。
我想,我必須要找到許姑姑私聊,我希望她告訴我更多的證據(jù)。我需要知道,那到底只是無憑無據(jù)的流言,還是她的確有什么真憑實據(jù)。和從前一樣,這樣的機會十分難找。許姑姑和千語大部分時候在一起,所以我很難避開千語,和許姑姑單獨說話。
第二天中午,雍正爺與郎侍衛(wèi)他們從外面演習(xí)回來。我看雍正爺好像又有點兒一臉烏云的樣子。眾人也都鴉雀無聲,一副氣氛緊張的狀態(tài)。
我想,我也管不了他為何晴轉(zhuǎn)多云,有時有雨了。畢竟他的世界,除了我之外還有廣袤的天地。我不可能時時刻刻都能猜到,他為何開心或者不快。我還是安心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就好。
我才踏入這位爺?shù)膶嫷?,就被他一把拽了過去,靠在了墻上。
他臉上頗有些怒容,“御前紅顏,最美時光?”他低低說道。
我想了半天,才想起這兩個詞聽起來似曾相識,好象是從我自己的嘴里漏出去的?
對,是我前一天教寶親王為熹妃娘娘求情的話。我頓時感到頗為難堪。寶親王這小子什么時候又遇到了他的皇阿瑪,難道今天早晨他們一起去演習(xí)了?說就說了吧,怎么連我這個共犯也這么快就供出去了?
雍正爺似乎能猜到我的想法,他表情嚴(yán)肅地問我,
“阿諾,你為何要討好寶親王?為何要幫熹妃求情?難道朕在你的眼里,只是你用來與眾人攀交情的器具?”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我的耳中聽來,卻是如同驚雷。
我忽然不知道說什么才好。我好像對他的指責(zé)無力辯駁。是啊,我為什么要幫熹妃來求見他?我把他對我的心意當(dāng)作什么了?在他顧及我的感受而冷淡熹妃,為我“報仇雪恨”的時候,我卻可以用他的真心,隨意去討好我的情敵,以便能做到左右逢源?
一層霧氣蒙上了我的眼睛。我只覺得十分羞愧。
一只溫?zé)岬拇笫郑p輕觸及我的臉頰,幫我拭去我眼中滑落的淚珠。他低下頭,輕柔地碰了一下我的唇。不等我來得及反應(yīng),他退后了一步,
“朕希望,阿諾以后不要再這樣糊涂了?!?p> 我抬眼看他,心中既難過,又歡喜。我不知該說些什么,只能點頭說好。
面前的這位爺似乎心情又好了起來。他背著手走到桌前,去翻我準(zhǔn)備好的那本《淮南子》。一邊看,一邊說,“阿諾果然還是孩子心性,被朕冤枉了也不知道喊冤?!?p> 他見我沒說話,抬頭笑著看我,“難道阿諾還需要朕來教你,該如何與朕吵架么?”
他見我還是不解,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神色,
“你應(yīng)該說,你被寶親王的孝意感動,加上有感于他對朕言語無狀,怕朕與他父子失和,因此便指點了他一句。這樣的理由阿諾都想不到么?朕說你什么,便是什么?”
我喃喃說道,“可是萬歲爺說得對,阿諾不該輕易對待萬歲爺?shù)男囊?。?p> 他又向我走來,邊走邊笑,
“朕以后也不敢與你玩笑了。確實,朕看到熹妃送來的信,心中略有幾分惱怒。朕的阿諾,籠絡(luò)了貴妃不夠,什么時候又與熹妃也攻守同盟了?難道你竟是一塊磁石?若是朕舍得,下一回就要派你去籠絡(luò)壽康宮里,朕的那位親親額娘了?!?p> 他走到我的面前,伸手輕撫了一下我的面頰,端肅說道,
“阿諾你要切記,不可有婦人之仁。你的仇敵,就該老老實實做你的仇敵。你若總想著連仇敵也要拉攏的話,有一天會非常吃虧的。朕很擔(dān)心你?!?p> 我看著他如大海一般澄澈的眼眸,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
他又猛然笑道,“不過,朕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在幫你的仇敵呢,還是在害她?”
他也不顧我的羞愧,大聲的朗誦起來,“思君念君,夜夜難眠。自知年華老去,不敢稍比御前紅顏。心中時時想念,那段最美的時光,與那段最真的情緣?!?p> 也不知道熹妃是怎么回事,這些句子聽起來壓了韻腳,卻不知道哪里說不出的不對勁起來。
“朕從這些文理不通的句子里,瞧得出‘最美的時光’一語是阿諾的手筆,其他的,可能還真是朕那位愛妃的才情?”
我慌忙說,“阿諾知錯了。萬歲爺請不要再追究了。”
他又朝我慎重地說,“今晚朕要去看熹妃。朕不能讓寶親王受到冷落。阿諾,你明白嗎?”
我趕緊點了點頭。
他又對我說,“阿諾,你出去的時候,叫你的朋友進來給朕念書?!?p> 他見我似乎有所遲疑,無奈地說,“不要又胡思亂想。朕可沒有阿諾的本事,左邊籠絡(luò)了一個,轉(zhuǎn)眼間右邊又籠絡(luò)了一個。朕只是希望能夠靜心就寢,下午再跟軍機處那幫人接著扳扯。朕可沒有阿諾好命,可以坐在隔壁睡覺休息,自得其樂。”
說完他朝我微微一笑。
我隨便這位爺怎么編排我,我才沒有胡思亂想。我只是心中狂跳,這是一個許姑姑與千語分開的良機!我滿心輕盈地朝他拜了拜,說了一聲好,便要起身離去。
雍正爺將我扶了起來,笑著說,“又哭又笑,小狗----”。
我知道下面沒有好話,立刻閃身跑出了寢殿的房門。
千語見我叫她單獨去給雍正爺念書,神情頗為猶豫。我能理解。她現(xiàn)在心有所屬,恐怕很不希望與那位爺單獨相處。
這可真是難事。我又不能直接對她說,
“千語你放一百二十個心,萬歲爺對你完全沒興趣?!?p> 那么說話也太可惡了吧。
又或者,千語你真的非常有魅力,可是呢,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我家這位爺?shù)哪前焰i,好像和你的鑰匙對不上?天哪,我怎么越來越邪惡,真的對自己很無語!我只好同情地看著千語,她一步三回首,滿懷惱怒和幽怨地看著我,不情不愿的往前廳走去。
她一離開我的視線,我一把將茶水房的房門關(guān)上。然后拉著許姑姑求道,
“許姑姑,你一定要幫我,你必須要解釋清楚,那四個字是什么意思?!?p> 許姑姑可能見我滿臉焦急,深深嘆了一口氣。
她從桌邊站起,走到門口打開了門。她回頭看我,示意我不要作聲。她又推開了窗戶。我這才想到,是呀,這樣外面有任何人走過,我們都能立即看到。
她示意我一起坐到桌邊,她一邊斟茶,一邊看了我一眼。
“阿諾,你確定你想知道?你不怕聽了晚上做噩夢?”
到底有多邪惡?難道他們會奸淫之后,再將宮女坑殺,還是推落水井?
一時之間,我感覺心都拎了起來。
“五六年前,有一位宮人,生得極美。”
“她被御前侍衛(wèi)們,相互傳遞。不久便有了身孕。當(dāng)時的大內(nèi)總領(lǐng)太監(jiān),立時下令杖斃。行刑之時,孩兒掉了出來?!?p> 許姑姑不顧我緊張的站起,不動聲色地說了下去。
“之后每年內(nèi)廷都會消失一兩個長相美麗的宮人。阿諾你猜,她們?nèi)チ四睦???p> 她見我身體微微發(fā)抖,埋怨地說,
“你這孩子,膽兒跟綠豆一般大。不讓你聽又非要聽?,F(xiàn)在滿意了?”
我雙手抱住自己的手臂,默默坐了下來。我竟然差點忘了,這個世界與二十一世紀(jì),畢竟還是有那么多的不同!
“你現(xiàn)在便覺得可怖,那本姑姑再告訴你一句。”
這一次,她停頓了很久很久。
“你該知道,姑姑曾經(jīng)有一個,與他有了約定之人。他其時也在御前當(dāng)值?!?p> 我又一次站了起來,隱隱不愿去聽下面的話。
許姑姑眼神悲涼的望著我。
“他也參與了傳遞?!?p> 我簡直覺得頭皮發(fā)麻。這是什么樣的一群人,自己的未婚妻就還在旁邊!
“你也不必為姑姑鳴不平。姑姑與他,既非父母之命,亦無媒妁之言。無憑無聘,即為奔妾。又有什么能跟他提要求的?姑姑只能說,他們這幫人,真的是?!?p> 許姑姑終于還是住了嘴。
她看著嚇呆了的我,目光中滿是憐憫。
“你不要指望,他們會把宮女當(dāng)人。今日姑姑對你說的話,天知地知,但你萬不能告訴第三個人。你必須阻止你的朋友,千萬小心。溫柔鄉(xiāng),即葬身冢?!?p> 說完她站起身來,走出門去。
留我一人獨坐在那里,魂不附體。
那天晚上,我確實做了惡夢。夢境的內(nèi)容,我不想回憶。我只能說,我多么希望,那天我沒有逼迫許姑姑,非要追問那四個字的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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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鐵窗生涯》
我被人一手推進屋內(nèi),撲倒在地上。
然后,又有人將我的雙手用力地剪在身后,抓住我腦后頭發(fā),迫著我抬頭朝上。
我看到大堂之上燭火通明,踞在桌旁的兩人,其中一人竟然是廉親王!另外一人是個身著錦服的陌生人,面色陰冷。他們身旁樹著數(shù)名侍衛(wèi),人高馬大,背手而立。
我極力掙扎了一番。
“放開我!”我朝那兩人喝到。
抓住我發(fā)辮的人,十分用力,我感覺頭發(fā)都幾乎要從頭皮撕脫。他用來壓住我雙手的那只手掌,輕輕一捏,我聽到自己的掌骨咯吱作響,禁不住疼得呻吟了一聲。
桌旁的兩人繼續(xù)冷冷地看著我。
我心中大驚,朝他們呼喊,
“你們,你們想要做什么?”
那名陌生人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我驚惶地看著他。
他蹲下身子,一只手抬起我的臉,調(diào)笑地說,
“阿諾小美人,我們想要干什么?你猜不到嗎?”
他轉(zhuǎn)頭沖著廉親王笑道,
“八哥,咱們哥倆個,再加上這屋里的侍衛(wèi),每個人都與她來上一回,你說等老四知道了,他會怎么想?”
他一臉邪佞地說。
我激憤地掙扎道,“無恥!下流!你們放開我!”
“無恥?”陌生人用力地捏住我的下頜。
“比之你的那位萬歲爺對他同胞手足所行之事,你說爺無恥?”
他一把拽住我的頭發(fā),用力往下一拉。
我痛得幾乎落淚。
我驚慌無助地看向廉親王。他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看著我,無動于衷。
我猛然感到一陣深沉的絕望。
我看著陌生人緩緩伸向我前襟的手,恐慌如潮水般襲來。我眼前一黑。
來到這里之后,我第二次暈了過去。
我在一片黑暗中醒來。
我好像是躺在一張床上。我心里一驚,趕緊起身摸摸自己身上的衣服,似乎還算完整。身體也沒有什么異樣。只是渾身酸痛,頭皮臉頰尤甚。
門外似乎有聲音傳來。我凝神細(xì)聽。
“把她嚇暈了,有什么好處?”這是廉親王的聲音。
“爺就是要出了這口惡氣!”陌生人的聲音響起。惡狠狠地。
片刻之后,那名陌生人又說,
“你說,她為什么不向你我開口求饒?尤其是向你。她可是弘旺的救命恩人。”
廉親王似乎在沉默,沒有作聲。
過了一會兒,他的聲音響了起來。
“老九,就算你剛才對她是那般行徑,此刻如果你命懸一線,她同樣會盡力救你?!?p> 久久無人說話。
良久之后,那名陌生人,從廉親王的稱呼上我知道,此人是雍正爺與廉親王的兄弟之一,九貝勒爺?shù)穆曇粼俅雾懫稹?p> “八哥,你的意思是我們不該為難她嗎?”
“你覺得,我很樂意為難她嗎?”他的八哥冷冷說到,“讓你嚇暈她,已經(jīng)是我能夠忍受的極限。老九,你不要得寸進尺。你的那雙手,以后離她遠(yuǎn)一點!”
九爺又說,“那,那我們就這樣算了?那把她抓來有什么用?”
廉親王聲如冰鋒,“把她關(guān)在這里,關(guān)上三整天。相信我,這對我們親愛的四哥,已經(jīng)是足夠的折磨?!?p> 那位九爺喋喋怪笑起來。
“對啊,女人么,做一次還是做幾次,誰會分得出來?咱們在老四心中埋下的這根刺,有的是他受的了。”
我聽到這里,忽然忍不住大力呼吸。一種窒息感,讓我?guī)缀跬覆贿^氣來。
這真的是同一個父親生下的兒子們嗎?這樣互相折磨,無所不用其極?
我一陣頭暈?zāi)垦#杏X自己似乎又要暈倒。我只好慢慢躺下,靜靜地閉上眼睛。
外面那兩人的對話還在繼續(xù)。
“八哥你說,老四到底看上她什么了?她看上去還完全像個孩子?!?p> 喃喃細(xì)語,漸不可聞。
等我再次醒來,已是白天。我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物,推門出去。我希望能找到廉親王和那位九貝勒爺,與他們推心置腹地談一談。
我甚至希望,他們能助我找到抗生素,解救胤禛的病情?;蛟S他們能因此戴罪立功,兄弟幾人可以前嫌盡釋?
可是他們不在。
后來的兩天,他們也沒有再回到那座屋子里去。
留下的幾名侍衛(wèi),對我還算客氣。他們給我提供必要的生活用品,但是一律都不與我說話。而且也不許我走出院門。
我向他們苦苦哀求,求他們能讓我見廉親王一面。我?guī)缀跽f破了嘴皮。我甚至對他們說出了我所有的計劃。求廉親王帶我去教堂找到抗生素,解救雍正爺,讓他們兄弟能杯酒泯恩仇。這對廉親王和九爺也有好處啊。可是,那些侍衛(wèi)們一直不言不語,像木頭樁子一樣。
我聽到了廉親王他們的安排。雖然心急如焚,但侍衛(wèi)們對我不理不睬,我也只能苦苦忍耐,度日如年。這樣兄弟相殘的局面,真是讓人心酸無奈。
第三天的晚上,是一個月明之夜。
我正躺在床上休息,想著明天就是三日之約,不知道將會怎樣?不知道廉親王是否會按照原先的計劃,放我回去?
胤禛,你還能撐多久?你會讓寶親王即刻即位嗎?
我還有希望在一切尚未成為死局之前,及時找到藥來救你嗎?
淚從我的眼里滑落下來,打濕了枕頭。
“梆,梆,梆”,突然有人在拼命捶打院門,院子里一陣騷亂。
我立刻從床上坐起。這幾夜我一直都是合衣而眠。我站在床前,不知道來者何人,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何種準(zhǔn)備。最后我決定,坦然面對一切。
大不了一死罷了!我可以先去到那座橋頭,在那里等著胤禛來與我相會。
我的房門被人一腳踹開。那人拎著一壺酒,向著我兇神惡煞地邁步而來。借著月色,我看清他,赫然正是那位九貝勒爺!我情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身子,半坐在床上。他最終還是決定,要做那豬狗不如之人了嗎?我捏緊床沿,做好了準(zhǔn)備。
他在我身前一步站定,仰頭將手中的酒壺對著自己的嘴,盡情地傾瀉而下。
那瓊漿玉液,在月色中如清流小溪,順著他的嘴角傾下,流滿了他的整個衣襟。
他猛地一下垂下了酒壺,望著我凄然笑道,
“爺跟你說個笑話。你知道你的萬歲爺,今兒個頒布了一道什么旨意?”
我呆在那里。
“他令他的八弟改名阿其那,逼著爺改名塞斯黑。阿其那、塞斯黑,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哈哈哈哈,這可都是些好名字!我那親愛的四哥,他把我和八哥的名字改成了豬和狗!”
九爺狂笑著說。
“因為找不到你,他氣瘋了。我想他猜得到是我們干的。所以,他就逼我們改名叫做豬和狗!哈哈哈哈?!?p> 我聽著他狂亂的話語,心中劇痛。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yīng)他。
“九爺,萬歲爺只是一時激憤?!?p> 我終于吶吶地說。
“阿諾會盡綿薄之力,請他撤回成命?!?p> “好,好,”他聽我這樣說,一邊說好,一邊朝后退去。
他指著我說,“本來,爺都不想放你回去了。但現(xiàn)在聽你這么說,很好,很好?!?p> 他一邊退,一邊說。
“你快回去跟你的萬歲爺說罷,說你是多么地同情我們兄弟二人,求他收回成命吧。”
他凄慘地笑著。
“你越是為我們求情,他就越會覺得痛苦。哈哈哈哈,豈不妙哉!”
他終于退出門去。跌跌撞撞的走遠(yuǎn)了。
留下屋外一輪清輝,照到門前的地上,如白日一般地明亮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