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昭之膽
呂梁滿臉血污,頭盔早已不知去向,此時滿頭長發(fā)隨著他激烈的動作肆意飛揚(yáng),盡顯狂態(tài)。
“云琭你瘋了嗎!此時你封鎖消息,不將戰(zhàn)敗消息傳回國內(nèi)讓王上早有防備,你意欲何為?。 ?p> 趙國北軍大將云琭此時艱難挺著肚腩坐在馬上,聞言也是狠狠瞪視了這個不要命的參將一眼,語氣斬釘截鐵:“長平公主身死一事必須由我親自報給姐夫!你再敢違令派人回京,我就讓你知道云某這口劍的鋒利!”
呂梁牙呲欲裂,即便是早知云琭是個草包廢物,卻不想他居然膽敢封鎖軍情,而究其原因竟然是因為一個在呂梁看來毫不重要的公主!
他竟然因為擔(dān)憂由于公主之死被王上責(zé)怪而選擇封鎖軍情?
這個人腦子里裝的全是酒嗎!
我大趙兩百余年的國祚,難道真的就要亡于此等廢人之手嗎?
呂梁不再與他廢話,轉(zhuǎn)身就要走,不料云琭竟然猜到了他想要偷偷離開緩慢行進(jìn)的大軍,孤身回京報信的意圖,以不服軍令為由,命左右將他綁了。
呂梁仰天長笑,隨后卻滿眼恨意,死死盯著云琭,直讓云琭通體勝寒,忙讓人把他拉走。
至此,大趙最后一線可能的生機(jī),也被云琭輕輕掐滅了。
此時,荊門關(guān)上,白起正在與司馬靳劇烈爭吵,其余眾多將校也各自支持一邊,互不相讓。
司馬靳指著白起的鼻子破口大罵:“此戰(zhàn)決策早已議定,我軍出其不意拿下荊門后就要在此拒關(guān)而守。
“趙軍若是冒著風(fēng)雪來奪關(guān),就讓他們有來無回;趙軍若是不來,等到來年開春,大將軍親領(lǐng)大軍來此,便可一戰(zhàn)功成。
“你此時要直下邯鄲何等冒險!稍有不慎,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大好形勢豈不是付諸東流!你是想抗命嗎!”
白起又掏掏鼻子,把鼻屎彈給司馬靳,看著對方怒意更盛,不屑道:
“你這點用兵本事別說跟我比,連你爺爺百分之一都沒有!你呸啥呢呸?你動動腦子,算了,我直接跟你說明白。
拒守之策,定于三年前,那會兒趙軍前線主將是誰?那他娘的是李牧!是面對我連續(xù)三次攻趙都能憑著弱勢軍力生生給我頂回來的武安君李牧!能從他手上奪下荊門關(guān)那是耶耶能吹一年的大勝!
現(xiàn)在趙軍前線是誰?那就是灘狗屎!光打個荊門下來我都不好意思跟王上復(fù)命!如今不趁勢一鼓作氣拿下邯鄲,等到李牧重掌兵權(quán),那會兒再想拿下趙國該有多難!”
“就一個老頭瞧把你嚇的那樣!”
“放你的屁!換了你對陣?yán)钅?,那老頭能把你娃屎打出來!”
“你才放屁!”
“那耶耶屁也比你臭!”
“耶耶的才臭!”
要是扶蘇在這里,肯定要吐槽這真是一場有味道的對話。
兩人互不相讓,白起見說不服好兄弟,只好退而求其次:“是這,耶耶也不跟你在這里廢話,我只帶一半軍力去攻邯鄲,你留著在這里看戲!”
“只有一萬人你能攻下個屁的邯鄲!”
“你他娘的少管!就是告訴你,憑你這腦子也理解不了!”
司馬靳怒目而視,最終還是答應(yīng)下來:“那你多帶糧草輜重,我這里可以節(jié)省一些。”
“凈說廢話?!?p> ——————
“君上,我等在此逗留不歸,怕會遭王上訓(xùn)斥吧?!币幻H隨面露焦慮,不明白主君為何要抗命不尊。
“你不覺得奇怪嗎?”
“什么奇怪?”
“自鄭國治水以后,安穩(wěn)了十余年的蜀中為何突然大亂?”
“蜀人本就野性難馴,民多披發(fā)左衽,身刺紋路,不服教化,一朝叛逆也并不奇怪?!?p> “呵,活得好好的,何必要送死,這個可以先按下不論。說說為何一直圖謀上黨的白起怎么連續(xù)三年都沒再尋釁?”
“有將軍鎮(zhèn)守,白起多次攻伐無果,顯然是昭王不讓他打了?!?p> “就白起那個無風(fēng)起浪的性子,昭王不讓,他就不打了?”
“君上以為為何?”
“他們在等?!?p> “等?”
“等朝中出現(xiàn)一個覺得‘李牧那老頭守得住,換我也守得住‘之人。”
“云將軍?”
“未必是云琭,只要不是我就好。”
“就為了這么一個可能,白起忍耐了三年?可他如今不是在蜀中平亂嗎?”
“還有一件事,湊巧也是三年?!?p> “君上是說司馬錯病臥不起?”
“不是太巧了嗎?”
親隨想到了一個可能,只是這個可能太過驚悚,遲遲不敢相信,“這也太……”
“難以置信?”看著親隨點頭,李牧哼了一聲,“你還是太年輕,當(dāng)年為了讓嬴政順利登極,那趙姬可是以王太后之尊陪呂不韋睡了整整五年。西昭這些君臣,自來就是什么都做得出的?!?p> 趙姬畢竟是趙國王室女子,親隨聽著滿頭冷汗,心想自家主君也太口不擇言了,不敢接話,只又問道:“君上所說的這些,跟我們?yōu)楹芜`詔有關(guān)系嗎?”
“我也在等?!?p> “君上又在等什么?”
“等一個敗軍之將?!?p> 親隨久久無言。
——————
咸陽宮內(nèi),也有人在等。
自白起從王都秘密趕赴司馬靳處,已經(jīng)過了一個月。
上次軍報之日已經(jīng)過了三天,算算時日,前線最新的戰(zhàn)報也該送到了。
上首,那位大昭最有權(quán)勢的男人正在讀著竹簡,看似閑適自得,只是左手那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仿佛是敲在了扶蘇的心上。
扶蘇面上未露分毫,只是不停向殿門望去的動作還是暴露了他的心緒。
嬴政看著這個自己最為滿意的長子,嗤笑道:“慌什么?”
扶蘇窘迫一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內(nèi)心實際在暗罵,還不是你老敲桌案敲得人心慌。
有資格與這對天下最顯赫的父子一同坐在殿內(nèi)等著第一手戰(zhàn)報的,還有相國李斯、大將軍王翦、國尉司馬錯,當(dāng)然還有侍立在堂下,當(dāng)下除了扶蘇以外無人會在意的中書令趙高。
沒錯,司馬錯早已平定了蜀中本就是做戲的叛亂。
畢竟是十幾年前一手為大昭帶來蜀中千里沃土的大將,司馬錯這個名字,如今還能令蜀中小兒止啼。
國尉到了蜀地一亮相,都還沒來得及調(diào)兵遣將,叛軍勢力就如陽光下的冰雪一般煙消云散,然后就是該殺的殺該赦的赦。
白起那邊才剛進(jìn)攻趙軍大營,司馬錯這邊都已經(jīng)回京復(fù)命了,感覺就跟公費(fèi)旅游似的。
但這一戰(zhàn),誰也不能否認(rèn)老將軍的勞苦功高。
別的不說,就單是老將軍這臥榻不起、只喝流食的整整三年,就夠再封一個武安君了。
扶蘇那邊不敢頂撞自家老子,別人可沒責(zé)任慣著他,司馬錯睜開養(yǎng)神了半天的雙眼,不滿道:“王上能不能別敲了?”
嬴政尷尬停手,這個敢指著先王鼻子罵的老頭自己確實得罪不起,這時卻見扶蘇暗自偷笑,頓時沒好氣道:“滾出去看看戰(zhàn)報怎么還沒來?!?p> 若是之前的扶蘇恐怕會被嚇?biāo)?,如今的扶蘇卻嘿嘿一笑,答應(yīng)一聲就飛奔出殿了。
扶蘇又不傻,肯當(dāng)著老臣的面罵他,這是親昵的象征。
胡亥不就贏一手跟嬴政關(guān)系好么,誰還不能學(xué)咋的,不都是兒子么?
趙高偷眼看著判若兩人的長公子,暗自心驚。
如此一來,胡亥唯一的一絲憑借王上寵愛上位的希望,似乎也不復(fù)存在了。
扶蘇出了殿,卻見王離跟蒙毅正在石頭剪刀布。
這玩法還是扶蘇教他們的,只見王離似乎勝出了,輕呼一聲,就要去奪蒙毅手上的竹筒。
扶蘇一瞧,這不就是殿內(nèi)大佬們正在等的軍報嗎?
這兩人可倒好,擱這兒玩上了。
只見蒙毅不大樂意,嘟噥著要三局兩勝,王離當(dāng)然不依。
扶蘇氣不打一處來,這兩人要早進(jìn)去片刻自己也不用挨罵,兩步走到近前,不等兩人行禮就劈手拿過竹筒,“別爭了,我來?!?p> 兩人不敢多話,唯唯諾諾。只等扶蘇轉(zhuǎn)身入殿,又互相埋怨了起來。
竹筒還未開封,看來那兩個雖然皮了些,卻還不敢擅自揭開印泥。
你說又不知道是不是喜報,你倆爭個啥啊,萬一撞槍口上了呢?
呸呸呸,扶蘇趕忙停下烏鴉嘴,這要真撞槍口上了,第一個死的就是他。
剛進(jìn)到殿內(nèi),趙高就一個健步竄了前來,伸手就問扶蘇要軍報:“請公子將軍報交給臣下?!?p> 是的,趙高是正兒八經(jīng)靠才學(xué)當(dāng)?shù)闹袝?,自稱臣下完全沒錯,而且理論上來說不止是軍報,所有的上奏都要過中書令的手,這也是始皇帝末期趙高能一手把控權(quán)柄的原因。
但這只是理論上,現(xiàn)如今司馬錯、李斯這些文武重臣哪個不是隨時都可以面見王上,趙高的權(quán)力絲毫不顯,這也是為何如今所有人都不在意這個閹宦。
扶蘇正在考慮要不要為了一次報喜就得罪趙高,就聽王翦給他解了圍,“中書令別擋著公子,大家都等著呢,這時節(jié)計較這些繁文縟節(jié)作何?我大昭男兒不比六國迂闊?!?p> 趙高原是趙國人,身份尷尬,此時被王翦這個老昭人一頓夾槍帶棒的擠兌,殿上唯一與他一樣出身六國的李斯此時還未與他結(jié)盟,更不愿為了一個中書令去開罪大將軍。
趙高心中憤恨王翦暗諷他“不是男兒”,卻也只好悻悻退開,讓扶蘇過去。
扶蘇面上卻沒有絲毫得意,只略帶同情地看了一眼趙高,就越過了他,將手中的竹筒遞給了嬴政。
趙高對扶蘇的同情神色心生詫異,這長公子怎么不像之前印象中那樣對宦官不假辭色?
“好!好一個上將白起!果真是我大昭之膽!”
趙高還在為之前扶蘇的神色疑惑,就被嬴政突然的大笑驚了一下,多久沒見王上如此開懷了。
嬴政連連大笑,也沒忘了把軍報傳給司馬錯過目。
至于一手促成此戰(zhàn)的扶蘇,還得等幾位大佬看完了,才能輪到他。
不過心中暢快的嬴政沒等軍報從司馬錯傳出來,就說了個七七八八:
“孤果然沒看錯白起,一戰(zhàn)直破趙國北軍大營不說,三日內(nèi)日夜奔襲,追殺敗兵數(shù)千,虜獲上萬,更趁著守軍不備,一鼓拿下荊門關(guān),大開趙國門戶。隨后不顧副將阻攔,只率了一萬兵士,繼續(xù)追殺殘兵,還說要給孤奉上邯鄲以作壽禮!”
司馬錯沒有像嬴政那么失態(tài),畢竟老人家見過的世面太多,還是一手打下蜀地的名將,看過戰(zhàn)報后只淡淡道:“白起做的不錯。兩相比較,司馬靳就是個蠢驢?!?p> 王翦此時也看過了戰(zhàn)報,將絹帛又傳給了李斯,聞言為司馬靳開脫道:“司馬靳也是穩(wěn)妥為上,這本就是我們一齊訂下的方案嘛?!?p> 司馬錯卻沒有領(lǐng)情,哼聲道:“不知變通,庸才爾?!?p> 扶蘇見李斯正細(xì)細(xì)看著轉(zhuǎn)了一圈才輪到自己手上的軍報,有些感慨。
按理來說,身為一國丞相,李斯應(yīng)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是從方才看軍報的順序,就可以對李斯目前所處的尷尬位置有些了解。
大昭以武立國,自來便是武將強(qiáng)橫。再加上無論六國人再怎么位高權(quán)重,手握兵權(quán)的永遠(yuǎn)都是大昭人。
比如此刻正與李斯同坐殿上的司馬錯、王翦,還有下一代中的白起、王賁、蒙恬等人,無一不是根子深深扎在八百里昭川的老昭人。
即便嬴政再怎么一碗水端平,這些世代掌兵,家族與國同存的大將,除非沒有戰(zhàn)功可以依憑,否則永遠(yuǎn)都會壓他這種外來相國一頭。
而如今滅國之戰(zhàn)將起,戰(zhàn)功只會源源不絕地落入這些人囊中。
扶蘇此刻才有些了然,難怪師從荀子的李斯日后竟然不惜擔(dān)負(fù)起千古罵名也要與趙高互相勾結(jié)。
身為秦朝開國丞相,可以說是與始皇帝一同將秦朝這艘戰(zhàn)艦親手開上時代最高點的李斯,怎么可能甘愿被這些武夫壓在自己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