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案情進展
天蒙蒙亮。
良好的作息習(xí)慣讓扶蘇即便睡得再沉,也能按時醒來洗漱用飯。
早膳出乎預(yù)料的豐盛,正好扶蘇的確也餓了。
一向不注重享樂的華陽夫人為了給昨夜遭逢大難的兒子補充體力,可謂不遺余力。
熬煮得順滑甜美的開胃小米粥是華陽宮特色早餐,理所當然要有的,烹制得香味撲鼻,切得精細的鹿肉更是讓人食指大動,最后還有一份汁水飽滿的梨羹做甜點,直吃得扶蘇差點走不動道。
見扶蘇一掃昨日晚間的陰霾,吃得如此開懷,華陽夫人臉上也漾著松快的笑容,郁結(jié)的心思稍微舒緩些許,昨日可把她嚇得不輕。
直到扶蘇示意自己已經(jīng)吃到了嗓子眼,再容不下一勺湯水,華陽夫人才總算放過了他,示意宮人撤下餐具,又命人上前匯報情況。
扶蘇認得此人,華陽宮的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多有見面,只是不記得名字。扶蘇暗中給自己記了一筆,往日實在是太多疏忽了,自己即便不能做到像蒙恬那樣的人形電腦,至少也要對身邊人大概了解。
一直以來,扶蘇的眼睛都一直停留在上層,所思所想都是都是國家大事,對細微處的小事并不上心,這也是很多眼高手低的年輕人的通病。更因為扶蘇起點太高,一出場就是一人之下,這種病癥在他身上體現(xiàn)得更加明顯。
在扶蘇的眼里,有白起,有王翦,有蒙恬,有李牧等名將,也有李斯,有蕭何,有韓非,有甘茂等名士,唯獨忘了將身邊的一些看似不起眼的人物記到心里去。對了,蕭何在哪?
又來了,這或許也是一種收集癖,喜歡把名臣猛將都往自己口袋里裝。
對上位者而言,這是大忌。
那個不知名的小太監(jiān)就給他上了很好的一課。
嗯,蕭何月下追的韓信現(xiàn)在好像正在自己府里打雜?
“見過夫人、公子?!?p> 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身高體壯,一看就是員虎將,聲音也是亮如洪鐘,只是長相卻頗為清秀??磥砟赣H即便在昭國日久,仍然更喜歡南國的婉約。
“起來吧。”華陽夫人雍容抬手,免了統(tǒng)領(lǐng)的大禮,“說說如今的情狀,各司都查得怎么樣了。坐著說話。”
“唯。”侍衛(wèi)直起身,先是謝過為他安排坐墊的宮女,又向華陽夫人與扶蘇行過禮,這才依言坐下,臀部輕輕沾著腳跟,并未坐穩(wěn),極為恭敬。
看來不止是個單純武將,頗為懂禮節(jié)。扶蘇原本對所謂的禮節(jié)不屑一顧,認為那只是禁錮人性與思想的枷鎖,如今他見識日廣,早已不再那么偏激。
禮,不但是上位者實行統(tǒng)治的手段,也是人們此時的道德準則。華夏文明之所以能夠有強大的凝聚力和生命力,正是因為禮,給了國人一套有效、成體系的生活準則,賦予了中華文明與眾不同的特征。
因為有禮,士人才會有國士之風(fēng),先賢才會留下無數(shù)傳唱的詩篇。華夏五千年,才不會像西方那樣,翻開整部歷史,除了古希臘與古羅馬的文明火種,眼中所見只是愚昧與血腥。
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坐下后,斟酌了一下言辭,才決定從最切身的宮中情況開始報告:“中書令奉王上之令,徹查宮人。行刺公子的小太監(jiān),原是魏人,名叫牤,幼時隨母姐入昭,已有十余年。其母數(shù)年前因病亡故后,一直與姐姐相依為命,后為生計所迫受選入宮?!?p> 趙高?扶蘇聽聞趙高負責(zé)查案后,立刻瞳孔就是一縮。只是目前趙高確實是始皇最信任的親信太監(jiān),因此未出聲,只聽統(tǒng)領(lǐng)繼續(xù)接著說:“入宮后因是魏人,兩年前被人推薦去了魏八子所在的興樂宮。牤受人看重,漲了月俸,就托人將姐姐接入了咸陽,寄居在城西?!?p> 不同于六國戶籍制度形同虛設(shè),人口流動方便,商鞅變法以來,昭國的戶口制度非常嚴格,每個昭人都要有照身才能住店。商鞅自己就是死在了他制訂的照身制度上。
而百姓想要過境進入別地更需要照身所在地的鄉(xiāng)老出具路引,在路引上詳細寫明出行人員、原因、目的地、路線、停留時日等等情況,才能通過。
因此,一個小太監(jiān)想要將姐姐接入咸陽城長久居住,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多漲的那點俸祿肯定遠遠不夠。
“何人所薦?”
“是興樂宮的一位老貂珰,昨夜已發(fā)現(xiàn)吊死在房中了?!?p> 好快的手段,這個貂珰應(yīng)該就是一手促成此事的,兩年前?這布置得倒是頗為用心。
但只要有人做了事,就一定有線索留下。貂珰的親信友人、姐弟兩人入昭時所在地的鄉(xiāng)民、為她出具路引的鄉(xiāng)老,這些都可以查。
“接著說。”
“唯。昨夜中書令查明此人住所,立刻派人去搜,只找到小太監(jiān)姐姐的尸身,已經(jīng)發(fā)臭,早已死去多時?!?p> 早知是這樣了,扶蘇不知怎么突然有些同情那個可憐的小太監(jiān)牤,“兇手找到了嗎?”
“廷尉署正在勘察,應(yīng)該不久就會有回報?!?p> “告訴廷尉署,多查查她住所周圍的坊鄰,看看有什么人見過生人靠近。”
“廷尉署已經(jīng)開始查訪了,目前并無消息?!?p> 扶蘇點點頭,先秦時昭國對于破案已經(jīng)有了專門的機構(gòu),且有一套成文的規(guī)章以遵循了。而且有經(jīng)驗的辦案人員還會結(jié)合具體情況施展現(xiàn)代人習(xí)慣了借助現(xiàn)代科技,而想不到的奇思妙想。
比如借助鬼神之力,在布袋中放置石墨,謊稱是驗謊石,讓嫌疑人都去摸,心虛的兇手不打自招。比如兩人爭論錢財歸屬,縣令提出平分,愿意平分的自然是小偷。
至于小太監(jiān)這邊,此人目前看起來根本就是個提前設(shè)置好的臨時工,從他身上找到突破口有點希望,但想要順藤摸瓜找到主使之人的可能性卻并不大。
想到此處,扶蘇又是自嘲一笑,果然昨晚選擇救治這個小太監(jiān)的原因,根本不是什么權(quán)衡利弊,不過是那殘留的道德觀在作祟罷了。“黑騎那邊呢?”
“黑騎直屬王上,所查內(nèi)容都只有王上一人可知,瓊未敢打探?!?p> “倒是我疏忽了,宮中甲士可有異常?”
“當晚所有當值的甲士都查驗完畢,所在均有互保,并無異常?!?p> 所謂互保,是指為了避免有些說不清的情況發(fā)生,所有甲士巡邏時都至少要有五人一起,大小解都不能分開,而且這五人的組合每日都要換,由五官中郎將直接分派,幾乎不存在提前安排的可能。
那埋伏自己的會是什么人?“太監(jiān)那邊呢?”
“昨夜有兩人失蹤,已查明是宮中嬪妃私刑所為。還有一人上吊自盡,就是之前所說的那位?!?p> 動用私刑的嬪妃算是命不好,受了池魚之殃,不過草菅人命本就該罰,也不值得可惜。
只是設(shè)伏行刺的,不是甲士,也不是太監(jiān),難道是混進來了外人?
統(tǒng)領(lǐng)知道公子在想什么,回道:“宮墻四周都已經(jīng)團團圍住,甲士正在遍索宮室,但……”
但是咸陽宮實在太大了,可以藏人的地方也太多,難保沒有遺漏。目前看來最值得跟的線索竟然還是那個小太監(jiān)。
當然除了小太監(jiān),還有兩個嫌疑人。
“二公子那邊,如何了?”
“宗正府連夜審訊,二公子并未認罪。未得王上首肯,宗正不敢用刑?!?p> 華陽夫人冷笑:“那本宮就去找王上?!笔玛P(guān)兒子安危,華陽夫人哪里還顧得上什么與人為善。
“母親且慢?!狈鎏K笑著阻止了母親,“昨夜我也覺得二弟嫌疑最大,如今再想來,卻也未必。”
“因為他的嫌疑最大?”
“母后聰慧。扶蘇一旦遇刺,任何人都會第一時間想到可能是二弟下的手,嫌疑太大。而且父王健在,如今就行刺根本得不償失,只會讓人得了漁翁之利?!?p> “誰是漁翁,老三?”華陽夫人剛說出口,就自己否定了,“嬴騏之母出身西戎,根本不可能上位。難道是老四……”
扶蘇止住了母親繼續(xù)猜想:“其實未必是為了爭位。還是那個原因,父王身體康健,此時動手,無論對誰來說都太早了些?!?p> “不錯。”華陽夫人沉吟不語,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接話道:“如果公子不幸,除了讓王上震怒以外,對其余公子并無明顯好處,只會讓儲君一事懸而未決,影響國本。”
“影響國本,就是這個?!?p> 扶蘇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歷史上荊軻刺王是燕人最后的絕望反撲,當時扶蘇已經(jīng)逐漸失寵,諸公子誰為儲君本就撲朔迷離,不用擔(dān)心始皇死后立刻就被登基的新王報復(fù)。
而如今不同了。扶蘇儲君之位穩(wěn)如泰山,即便荊軻真的成功,扶蘇也會在短時間內(nèi)就穩(wěn)定軍心國情,根本不會造成災(zāi)難性的后果。
這,或許才是安排這次刺殺的原因?
但這樣又有一個問題,燕國人是怎么混進來的?或者是燕國出身的嬪妃所為?扶蘇對始皇帝的后宮幾乎一無所知,根本無法證實。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就是無論刺殺扶蘇成功與否,咸陽宮無疑都會提高警惕,這對刺殺正主而言,只會加大難度,畢竟始皇帝才是他們想要刺殺的真正目標。
如今能夠證實的情報實在太少,無論是有哪位公子不甘寂寞,還是燕國為了刺殺的一步到位,都只能停留在猜測上,想要證實自己的猜測,只有獲得更多的證據(jù)才行。
暫時沒什么好做的,就去練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