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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fēng)歌之殘燈夜話

第七章 湍流淹蟻穴 狂浪卷孤舟

大風(fēng)歌之殘燈夜話 于萬斯年 2126 2020-02-13 13:26:17

  霧氣中的樹林如同高大的鬼怪,張牙舞爪。

  第一天的巡視其實(shí)有些無聊,霧氣濃重把我們身上的衣衫都濕透了,濕冷困乏。只是緊張的氣氛還是讓我們沒有注意到就連驢馬都有些急躁了。

  白天輪換著休息了一下,王家二哥回城邊取來吃食,只是所有人都沒意識到,下頓安心的飯食要等很長時間才能吃上了。

  事情就在第二天的夜晚發(fā)生了,準(zhǔn)確說是第三天的凌晨。

  霧氣仍然肆無忌憚地將田野遮了起來,一天一夜的困頓讓我也難以保持住精神,靠在樹杈上不知不覺有些走神。

  隨著時間慢慢溜走,月亮西下,霧氣也逐漸淡了起來。再過一段黎明前的黑暗后天就該亮起來了。

  我伸了伸懶腰,準(zhǔn)備輪值去匯報(bào)了。夷鬼東來,西邊本來就應(yīng)該是安全的,只是擔(dān)心東邊的幾組編民斥候有沒有發(fā)現(xiàn)。不過還好,又過了一天,可能夷鬼真的是直奔京城了。我一邊想著一邊順著樹干準(zhǔn)備下滑。

  突然,樹干上系著的驢子身上一抖,扯著嗓門大叫起來。我趕緊向四周張望去,只見一條由火把組成的細(xì)線順著天際線慢慢向河橋方向移動而來。

  清晨的野外蟲兒蟄伏一片寂靜,驢子的叫聲如同波浪一般向四周散去,無所阻擋。

  “夷鬼來了!”我顧不上被樹皮磨破肚子的疼痛,牽著驢子想著另外兩個人的地方跑去。

  三人很快匯集到一處,王家二哥顧不上那頭病懨懨的瘸馬,撒開腿向縣城方向狂奔而去。我和二哥兒分開向其他方向趕去,一路學(xué)著夜梟的急促叫聲,一邊找著前幾天布置的池塘水井處。

  露水在身上蒸騰起來,心臟也跳得蹦蹦響,各種幻覺聲音傳到耳朵中,幻覺中夷鬼好像馬上就追到我的身后,張來利爪將我頭顱咬下。

  我中間穿過了三個村莊,通知了幾路編民斥候,然后騎著懶驢拿著村里順來的糞叉子向縣城的方向趕去。驢子也好像知道了恐懼,一路上脖子伸的老長,只顧著向前奔去。

  離城只有不到五里的地方,我終于和驢子趕到大路上。

  縣城的方向,一柱狼煙騰空而起。不算是最壞的局面,王家二哥終于還是把消息送回了縣城??h城里估計(jì)吊橋都已經(jīng)升起來了,護(hù)城河外的鐵蒺藜差不多也撒滿了路面。只盼著能守住這一波吧。

  一陣陰風(fēng)從后背撲了過來,我趕緊回頭,路的盡頭已經(jīng)遙遙可見一片黑影追趕過來。

  我用糞叉子使勁抽了驢子兩下,勉強(qiáng)快了一分。

  局面還是有些出乎意料了,一方面驢子的速度畢竟不快,等我趕到縣城城墻下的時候,夷鬼離城墻已經(jīng)不到五百步了;一方面另一波難民趁著晨光涌了過來,開始在城墻下面聚集。

  “其他人呢,都回城里了嗎?”我抬頭向城墻大聲問道。

  “還沒有,按照應(yīng)急計(jì)劃走,散去隱藏起來?!背菈ι县?fù)責(zé)接應(yīng)的軍官高聲呼喊。

  城墻上隱約有熱氣升騰起來,應(yīng)該是征調(diào)的民夫已經(jīng)登城開始準(zhǔn)備首城措施了。

  胯下的驢子已經(jīng)筋疲力盡,如同剛從河水里面冒出來的河童,濕淋淋的。驢子的鼻息也越來越沉重,仿佛隨時要把喉嚨喘出來。巨大的泡沫從驢的嘴里淌出來,我知道驢子在飛速奔跑中傷了肺腑,可能活不下來了?!昂没镉?jì)!”我低聲道。

  我永遠(yuǎn)忘不了那天,從那天開始,我所有關(guān)于家鄉(xiāng)的消息都是聽聞,都是散落在嚶嚶鬧鬧中的片段。

  我永遠(yuǎn)忘不了那天,從那天開始,所有的溫馨、期待和讓人在夜里溫暖的痛苦的日常雜事都成了思念。母親打著屁股的雞毛撣子、父親一臉嚴(yán)肅地彈著的腦嘣、先生偶爾向窗戶外面投過來的笑意還有里正堂客隨手遞過來的一顆棗子,還有很多很多,只能在夢里重見了。

  我永遠(yuǎn)忘不了那天,從那天開始,大柳樹就成了我永遠(yuǎn)的夢魘。忘不了斑駁的小橋和小橋后面那顆大柳樹;忘不了大柳樹后面縣尊宅邸灰色的院墻;忘不了院墻后面露出的調(diào)皮女孩;忘不了兩人第一次相遇時莫名其妙的相對一笑;忘不了偶爾從院墻外張望的笑臉和兩個人的小秘密。很早以前我就想著,等我金榜題名就央求父母托媒求親;等我大富大貴就懇請父母前去問字;等我名聲在外,就自己前去拜見縣尊。這些都是夢了吧。

  我永遠(yuǎn)忘不了那天,身前是綿延至天際的黑色軍隊(duì),身后是死寂的城池。城池將緊張畏懼的情緒傳給四散逃亡的難民門,一片混亂。

  我調(diào)轉(zhuǎn)驢子,面對著緩緩結(jié)陣的夷鬼們,旗幟在無風(fēng)的清晨中低垂著,像是一根根魔鬼的利牙向著蒼天刺去。

  幾百米的距離,夷鬼們清晰可見,殘暴的氣息壓過來,讓我和驢子同時打了個冷顫。

  恐懼壓上心頭,我準(zhǔn)備貼著城根溜走,混入難民流中,混入無盡的田野中,等待后面的時機(jī)回到縣城中去。

  可是我還沒有轉(zhuǎn)頭的時候,一絲青灰色的影子映入我的眼中。

  那是二哥兒的頭巾,我還記得,這幾天他一直沒有更換。此時的頭巾被前排的一個夷鬼挑在奇怪的武器上,上面還有若隱若現(xiàn)的殷紅。

  我大腦一片空白,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夷鬼的方向。身上的恐懼顫抖瞬間消失而盡,只剩一下一個念頭,“二哥兒出事了。”

  夷鬼們將怪異的武器向前斜指著,似乎準(zhǔn)備向前重來。

  而我還在呆呆地發(fā)著愣,思維結(jié)了冰。

  “轟”的天雷聲突然想起,清晨的天空一絲云氣也沒有,可是這轟隆隆的雷聲突然從天而降,接著一股股黑煙從夷鬼的方向升騰起來。

  思緒被天雷震回大腦,嗓子里面一股聲音仿佛要沖出來。可是胯下的驢子已經(jīng)被驚嚇了。它伸長了脖子,渾身顫抖著向著夷鬼的方向沖去。這可能是它最后的力氣了,四只腿歪扭著向前奔跑,可能是恐懼,可能是憤怒,也可能是對這世間的悲鳴。

  我捏著糞叉,俯身在驢子背上,像是沖鋒的戰(zhàn)士那樣。

  耳朵中的聲音逐漸遠(yuǎn)去了,難民恐懼的哀嚎,驢子呼哧呼哧的殘喘和隆隆的天雷回聲!

  “我叫劉宣!”我本能地大叫著,一遍一遍,想要沖過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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