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9年12月某日晚7時許,西南某市喧鬧的天府大道上,“嗚嘀!嗚嘀!威啦!威啦”尖銳的警笛聲和急促的救護車聲音交相響應著。
兩輛警用摩托車在前面開道,后面緊跟著一輛印有華X醫(yī)院急救車字樣的救護車,飛馳在天府大道上。此時的天府大道上正是下班高峰期車輛擁堵,但是車輛的司機都有序的主動靠邊讓警車和救護車通過,由此可見這幾年X市市民素質(zhì)提高了很多。
救護車里正靜靜的躺著一位戴著氧氣面罩的老者,老者被病魔折磨得枯瘦如柴,老者兩邊坐著一位三十多歲的男醫(yī)生和兩位年輕的女護士,三人都看不清長什么模樣,因為戴著口罩。
就在這時突然響起了輕聲的抽泣聲。
“嗚!嗚嗚!”
兩名女護士尋著聲音看去,對面的男醫(yī)生突然哭了起來。
奇怪的她們,用疑惑的眼神看著眼前的男醫(yī)生。
男醫(yī)生姓林,是醫(yī)院急診科的醫(yī)生,大家都叫他林醫(yī)生。
林醫(yī)生她們很熟悉,大家一起共事了兩年,在大家共事的這兩年里,見過了太多被病魔折磨得死去活來的病人,可是從來沒有見他像今天這樣失態(tài)過。
此時此刻的情形不由得讓她們產(chǎn)生疑惑。
林醫(yī)生怎么哭了!
不可能吧?
難道他認識這個老者?
就算是認識也不可能會當場痛哭??!
“你們是不是在想我怎么會在這里痛哭流涕!”
突然響起林醫(yī)生的聲音,打斷了正在胡猜亂想的兩人。
林醫(yī)生用手指著眼前的老者痛苦的說道。
“他是我的老師,是我人生的導師,他教我的語文、數(shù)學、幾何、物理、化學、歷史、地理?!?p> 聽到林醫(yī)生說的,讓兩名年輕的90后護士感到不可思議。
“有這樣的人嗎?同時教授7門課程。”
“林醫(yī)生不會是吹牛吧!我可不信?!?p> 兩人用兩雙漂亮的大眼睛交流了起來。
看到兩人交流的眼神,林醫(yī)生正了正身子嚴肅的說道。
“我們那地方窮,又是山區(qū),那時候連飯都吃不上,哪里會有人愿意來我們哪里教書。”
說到這里林醫(yī)生又哭了起來。
“我們哪里是窮地方,哪里沒有公路,都是彎彎扭扭的小山路,山高路陡,一不小心就掉到山下去,外面的人說我們哪里是:一腳下去,一腳泥來,一腳水(鞋面是紅泥,鞋里一半都是水),平時都沒有人愿意進山來,更別提來教書?!?p> 林醫(yī)生突然大聲嚎啕的哭了起來:“知道嗎?我們哪里一個中學就三個老師,他就是其中的一個,難能可貴的是他是一個外地來的,外來者?!?p> “我們哪里的人都說他是傻子,放著好好的城里人不做,來這窮山溝溝受罪?!?p> “他的確是一個傻子,他這一來就是三十多年,三十多年如一日,他把他的青春年華都奉獻給了大山,奉獻給了大山的孩子們?!?p> 這時左邊的那位護士不知道是被林醫(yī)生說得感動了,良心發(fā)現(xiàn);還是不忍心看著林醫(yī)生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從自己的護士兜里掏出了一包紙巾,從里面拿出了一張紙攤開再對折了一下,遞給了林醫(yī)生。
“謝謝!”
林醫(yī)生接過紙巾,擦了擦眼圈周圍的淚水。
“你們想聽聽他的故事嗎?”
兩位年輕的護士同時點了點頭。
“想”。
看到她們兩人點頭同意,林醫(yī)生又仔細的檢查了一遍病人的情況和看了看儀器的正常顯示,才開口說道。
“他是我的老師,楊老師;也是我的校長,楊校長。楊老師不是我們哪里的人,他是X蘇省,X州市的人,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城里人?!?p> 那是1980年的春天,那時候他二十來歲,穿著綠軍裝,背著背囊,腰間挎著一個軍用水壺,挑著紅布綢子蓋著的沉甸甸的擔子,走了幾十里的山路,掛在脖子上的毛巾都已經(jīng)濕潤了,額頭上仍然冒著密汗,不時的拿起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額頭上的汗,趕路的喘息聲還能盡量保持平穩(wěn)。
一進入村里,就說著一口普通話挨家挨戶的打聽。
“石柱家在哪里,當兵的石柱家在哪里?有誰知道嗎?”
可是我們哪的人都聽不懂他說的什么。那時村子封閉和外面的人交流少,都說自己方言,最重要的是沒有老師教授普通話。
后來是曾經(jīng)在東北當過兵,退伍回來的胡書記找到了他,帶著他找到了石柱家。
石柱家很窮,真的是窮,用茅草蓋的土胚房,屋前屋后也就三十來平,屋子里像樣的家具都沒有一件,吃飯用的桌子是一張斷了一條腿,用石塊墊起來,勉強能保持平穩(wěn)的桌子,圍著桌子放了兩張長凳。
石柱的娘不在家,下地干活去了,只有他奶奶一個人在家。
“他奶奶年紀大了,眼神和耳朵都不使,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勞動能力?!?p> 當楊老師和胡書記走到石柱奶奶面前,石柱奶奶才發(fā)現(xiàn)有客人來了。
她趕緊從桌上拿起一個碗,到水缸里舀了一碗早上石柱媽媽挑的井水。
石柱奶奶是很好客的,她雙手捧碗遞給楊老師,楊老師接過石柱奶奶遞過來的碗,楊老師注意到了她的雙手,這雙手又枯又瘦,像是老樹皮一樣;又看著她的臉,她的臉也像是老樹皮一樣,臉上的皺紋像是干旱的溝壑,整個臉龐沒有光亮和色澤。
看著這樣的一張臉楊老師難以想象人臉怎么會長成這樣,這樣的一張臉到底是經(jīng)歷了什么?是什么樣的磨難能把一張人臉折磨成這樣?想著這些楊老師更堅定了心中的信念:柱子這是營長欠你的,營長一定會好好的照顧你的奶奶。
楊老師甩開這些想法,端起手中這口破了好大一個豁口的碗,一口喝盡碗里的水。
“這水真甜!”
甜在了楊老師的心坎上。
楊老師和石柱奶奶語言不通,他們的交流都是胡書記在一旁翻譯的。
楊老師首先把挑進屋的擔子里的東西拿出來放在桌上,有豬肉半扇,大米八十斤,白面二十斤,還有一些油鹽醬醋調(diào)料。
他讓胡書記給石柱奶奶說,桌上這些都是部隊給他們的慰問品;其實這些都是他自掏腰包買的。
楊老師沒有什么話說,主要是石柱的奶奶一直在問,問的都是關于石柱的,一開始楊老師還能招架一二,但是后面問得太多了,有很多他都不知道怎么組織語言回答。
此時的楊老師心里已是百感交集,柱子的死不能告訴她,她肯定接受不了現(xiàn)實,她要是知道了突然病倒了怎么辦?瞞下去,對就是瞞著她。
瞞,怎么瞞!一直在撒謊,謊話說多了,說的他自己都不相信,要是再讓她問下去肯定瞞不住。
還好旁邊的胡書記是過來人,很快就發(fā)現(xiàn)楊老師越說越不對勁,知道是出事了。
連忙找了個借口,和楊老師一起出門去了。
出了門,走了一段距離,胡書記才開口逼問石柱是不是出事了。
楊老師老實的回答是的,并且告訴了他石柱犧牲的整個過程。
知道柱子已經(jīng)犧牲了,胡書記不由得感嘆道。
“柱子他爹和爺爺早年就因故去世,可憐這一對婆媳了!”
“胡書記,柱子是為我擋炮彈而死的,我來這里就是為了來報答柱子的恩情的,以后柱子的娘就是我的娘,柱子的奶奶就是我的奶奶,我給她們養(yǎng)老送終?!?p> “年輕人,你是一個JFJ軍人,JFJ一諾千金的道理,你應該明白的,你要記住你的承諾。”
“這就是我的諾言,為了能來到這里,我已經(jīng)申請退伍了。”
楊老師說完把他的退伍證書都拿出來給胡書記看。
胡書記看著手中的退伍證書,對楊老師說:“跟我到去地里找石柱娘去?!?p> 到了地里看到石柱的娘正在使勁的邁著鋤頭挖地。
胡書記簡單的介紹了一下,然后只見年輕人突然對著石柱他娘,哭著跪了下來。
“娘,以后我就是你的兒子?!?p> 石柱她娘聽到這個消息,不亞于晴天霹靂。
這一個失去丈夫幾年的女人,她那單薄而瘦小的身體是這個家庭的頂梁柱,她撐起了整個家庭,她含辛茹苦的把柱子養(yǎng)大。
現(xiàn)在柱子死了,她的兒子死了,為了國家犧牲了。
這幾年的苦難生活早就造就了一顆鐵石的心,但是突然聽到這個消息也承受不了,手里的鋤頭滑落,晃了晃身子,直接暈倒在了地里。
這時在田間地頭干活的人看到了,都圍了過來。
看到石柱他娘倒在地里,有兩個婦人主動上前抱住了石柱他娘,胡書記上前狠狠地掐了幾下她的人中。
晃晃悠悠的石柱他娘醒了過來,兩行清淚緩緩的流下,大喊一聲。
“兒??!我的兒啊!”
“娘,柱子犧牲了,他是給我擋炮彈犧牲的,從今往后我就是您的兒子,我來是給你們盡孝養(yǎng)老的?!?p> 楊老師跪著大聲的吼道。
故事講到這里,林醫(yī)生又一次看了看楊老師的情況,確認楊老師呼吸和心率現(xiàn)在都很平穩(wěn),再看了看車窗外,到華X醫(yī)院還有一段路程,故事又一次開始了。
悲痛欲絕的石柱她娘,叫楊老師走,她不要楊老師給她盡孝養(yǎng)老。
楊老師這人軍人出身,是倔脾氣,他認準的事情從來都不會改變,他來這里就是為了給石柱她娘和奶奶盡孝養(yǎng)老的
你不同意,那也不行。
當天楊老師就跪在那地里,跪了整整一天一夜,沒有起來,也沒有吃飯和喝水。
“啪嗒!”
一聲楊老師倒在了泥地里,他病了,因為心力憔悴和身體透支再加上身上的彈傷沒有痊愈,一病就是好幾天。
是胡書記帶上人把他背到家里養(yǎng)病,在胡書記女兒悉心照料下過了好幾天才好。胡書記的女兒后來成了我們的師母,也就是他的夫人。
期間石柱她娘帶了一筐雞蛋來胡書記家,不過她沒有去看望躺在床上的楊老師,她不愿意再次聽到楊老師說要當她兒子的話。
后來胡書記明白楊老師是鐵了心要留在這里給石柱娘當兒子、給石柱奶奶當孫子,他明白在軍人心里把戰(zhàn)友情和諾言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因為他曾經(jīng)也是軍人,所以也就沒有攆他走。
當楊老師可以下床走動,胡書記就帶著他來到了我們的小學。
小學很破很爛,那是一個土墻瓦房結構的開口式三合院,只有兩間教室,一間廚房和一間臥室,學校老師更可憐加上校長就三人,真的是簡陋到極致的學校。
胡書記對楊老師說我知道你讀過書有學識也有眼界,所以你以后就留在這里吧。
然后找來了學校校長,把楊老師介紹給了校長,再然后他就在學校待了下來。
故事說道這里當林醫(yī)生還要說下去的時候,突然聽到有輕微的響聲,他停頓了下來,往發(fā)聲處看去。
是老人把氧氣罩拿掉,發(fā)出的急促踹息聲,他右手緩緩的舉起。
“柱子…,我馬上…要來陪你了…,我完成了…我的…任務…?!?p> 這是楊老師發(fā)出的聲音,聲音很輕微,斷斷續(xù)續(xù)的,上氣不接下氣。
林醫(yī)生馬上拿起氧氣罩,就要給他帶上,可是他掙扎著要起來,用手抵擋著林醫(yī)生的手,兩位女護士一人按住他的手,一人輔助林醫(yī)生給他戴上氧氣罩。氧氣罩戴上后,林醫(yī)生又從白大褂衣兜里抄出手電筒檢查他的瞳孔。
這時的林醫(yī)生心急如焚,但是他還是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仔細的一樣一樣的檢查著他的楊老師的身理特征。
并在楊老師的耳邊用輕微的聲音提醒道:“老師,我是友國,林友國,您的學生啊?!?p> 這句話重復的說了三遍,楊老師才停止掙扎,用那雙已經(jīng)恢復明亮的眼睛看著林醫(yī)生。
林醫(yī)生從他的眼神里讀出了:信任。
然后再開口說道:“老師,今天我在醫(yī)院值班,可是沒有想到我接到的病人是您?!?p> 聽到林醫(yī)生的話,楊老師用眼神示意他把面罩拿掉。
“老師不能拿掉,我們快到醫(yī)院了,快了,很快的!”
林醫(yī)生邊說邊示意對面的護士,護士明白他的意思,用手敲擊著駕駛室后面的玻璃,對司機說道。
“快,趕緊開快點,病人情況危急!”
司機聽到護士的催促又加大了幾個油,救護車跑得更快了,都快要超過前面的警用摩托車。
救護車里,楊老師再一次示意林醫(yī)生拿掉氧氣罩,林醫(yī)生擰不過他,只好摘掉了面罩。
“友國,我知道我快要不行了,你不要費心思了,我剛剛夢到柱子了,夢到在戰(zhàn)場上,柱子他向我招手,向我喊:營長,快來,這邊也有你的任務,也有你的使命。”
聽到楊老師的話,林醫(yī)生忍不住眼睛里又流出了淚花,想到了老師的一生。
因為戰(zhàn)友情和諾言來到了偏遠的山區(qū),供養(yǎng)老人,教書育人,帶領著大家建學校,修公路。
先是教小學,然后教中學;小學的學校是他修的,中學的學校也是他修的。
很多知識是他以前都沒有接觸過,他既不懂,也不會,他就自己沒日沒夜的摸索印證,直到對了會了才教給學生。
老師的這一生都奉獻給了山區(qū),奉獻給了山區(qū)的孩子,老師的一生充滿了苦和累。
“友國你幫我?guī)г捊o我兒子楊程,我要是死了,就把我葬在山里,葬在學校對面的山上。”
說道這里老人再一次昏迷過去了。
救護車仍然飛馳在天府大道上,車里的林醫(yī)生心急如焚,他知道如果不能馬上趕到醫(yī)院,楊老師很有可能就再也醒不來了。
一個急剎車,救護車到了醫(yī)院急救門診門口。
司機下車和保安一起飛也是的拉開了后車門,后車門打開了,車里默默無聲,一片寂靜。
“啪,啪啪”
這是林醫(yī)生自己扇自己耳光的聲音:老師在我手里沒了。
“醫(yī)生,病人怎么樣?”
一個關切的聲音響起,對林醫(yī)生來說這是一個熟悉而陌生的聲音,這個聲音好像聽了好多年,也好像很多年沒有聽到過。
林醫(yī)生抬起低垂的頭,看到一個四十多歲穿著一身黑色夾克的中年人,這人看起來很熟悉,好像是快二十年沒有見到的胡家哥哥。
“友國,是我?。∥沂悄愕膸煾?,胡志國??!”
中年人的聲音再次響起。林醫(yī)生突然一把抱住了中年人,并且痛哭了起來。
“哥,老師沒了,楊老師沒有了!”
“我沒用,沒有把老師救回來?!?p> “這位醫(yī)生你干嘛??!你誰???這是我們胡市長,你怎么抱著我們胡市長哭??!”
“那個小李,你明天去人社局報道?!?p> “胡市長,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