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秦芷
第二天早上,洛書亭如約帶著昨天用洗衣機(jī)甩干的外套來到教室,她到的時候,徐清行早早就坐在位置上。
他的外套并沒有染上不干凈的東西,但她還是認(rèn)認(rèn)真真給他洗了一遍,特地從家里面翻出一個看的過去的袋子,小心翼翼把洗好的衣服裝著。
洛書亭拿著手里的東西,慢慢走到位置上,把袋子遞給他。
“衣服我洗過了,嗯……錢我放里面了?!?p> 這些都跟昨天的事故相關(guān),洛書亭越發(fā)不好意思,把東西擱在他桌上就不再言語,自顧自坐下,打開一本書等上課。
徐清行目光放在袋子上。
是一個天藍(lán)色帶著細(xì)碎花邊的布藝袋子,是小女生當(dāng)下喜歡的類型,他的外套被整齊疊放,平整的仿佛被熨燙過,一張十元紙幣靜靜躺在袋子里。
伸手拿起袋子時有一股隱隱約約洗衣粉的香味,清淡芬芳,和她衣服上散發(fā)的味道相同,很好聞。
似乎那件事過后,兩個人的關(guān)系比之前好很多,像是守著一個共同的秘密。
她幫徐清行把衣服洗好,徐清行則贈她生地習(xí)題。
習(xí)題是徐清行根據(jù)她知識薄弱的地方自己出的,每天一張卷子,大概二十多道題,做完就改,然后記錯題,隔不久就會拿出來練。
長此以往,等到五月中旬,她的生地成績已經(jīng)能上七八十分了。她的進(jìn)步老師看在眼里,特地選在班會課上表揚她。
“洛書亭同學(xué)是大家的榜樣,大家要向她學(xué)習(xí),努力進(jìn)步!”
掌聲在教室的每一個角落回響,洛書亭有些不好意思,她還是第一次被老師在班上表揚,這種感覺,真不賴。
就好像自己辛辛苦苦栽培一株禾苗,給它澆水施肥,日復(fù)一日,終于等到收獲。
而這一切,多虧了徐清行。
洛書亭悄悄偏頭看他,少年倚靠在窗前捧著手里的書看著,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柔軟的發(fā)梢上,格外溫柔。
洛書亭認(rèn)識他這么久見過最多的就是他看書的模樣,別人下課在操場上亂跑,他看書;別人課間嬉戲打鬧,他看書。
他好像一直都是這副模樣,對外界滿不在乎,平常除了跟她說說話,就是被老師叫到辦公室談心,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
他看的書也比較雜,魯迅的《朝花夕拾》,《狂人日記》,也有泰戈爾的詩集,還有中國四大名著。
記得英語老師有次在課上說,曹雪芹的《紅樓夢》是一本很有底蘊的書,不同的人看它有不同的心得,同一個人在不同的年齡段看它,感悟也會不同。只不過隨著年齡增長,更能理解書中的人物故事。
洛書亭對《紅樓夢》的印象,不過是課本里有的《林黛玉進(jìn)賈府》,讓她印象深刻的是里面的王熙鳳,還有多愁善感的林黛玉。
十四不到的徐清行捧著這本書看,她真想問問他,都看到什么了。
六月初,離生地會考還有十多天,班上從天兒降一位新同學(xué),叫秦芷。
她的名字很容易讓人想到倚天屠龍記里的周芷若,至少洛書亭是這樣認(rèn)為的。
剛來的第一天,秦芷穿著一身潔白的棉布裙子,剛到膝蓋,毫無累贅的小腿暴露在空氣中,烏黑光亮的長發(fā)如瀑披在腦后,額前是不規(guī)則的一層薄薄的劉海,微卷還有點輕飄飄的感覺。很久之后,洛書亭才知道那叫空氣劉海。
高挑纖細(xì)的個子往那一站,猶如仙女下凡。
那個年紀(jì),大家對美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概念。秦芷這副裝扮無疑是好看的,俗話說的好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班上的男同學(xué)都眼巴巴盯著這位新同學(xué),期待著自己也許會成為她的同桌。
秦芷帶著禮貌的微笑掃過眾人,精致的臉上不自覺露出得意的神色,微昂的脖頸像一只高傲的孔雀。
她確實有驕傲的資本。
“大家好,我是秦芷,以后就是班上的一員了,多多指教。”
她的聲音很好聽,嬌嬌的卻不會讓人覺得做作,似乎她就該是這樣子。
“好的,秦芷同學(xué),你自己找個位置坐吧?!崩蠋熖嵝训?。
秦芷背著書包,一雙大眼睛把整個教室環(huán)視一圈下去,最后目光落在了徐清行身上,嘴角揚著笑,高昂闊步走下去,最后停在洛書亭的位置邊上。
“同學(xué),我可以坐這里嗎?”
話是問洛書亭的,目光卻直直盯著徐清行。
洛書亭愣了愣,反應(yīng)過來,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喉嚨里就像梗了刺似的不舒服。
“可以嗎?”秦芷又開口問道,這會是看著洛書亭。
一張臉上布著盈盈笑意,語氣放的更柔,一般人都不會拒絕,也不知道怎么拒絕,似乎拒絕是件多么傷天害理的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這里,連徐清行也皺著眉頭看向她。
洛書亭素來心軟,又不會拒絕別人,該不會答應(yīng)了吧。
徐清行的眉頭皺的更厲害了,洛書亭卻誤會成他也想和秦芷成為同桌,一時間,委屈極了。
這明明就是她的位置啊,搞得好像是她搶來似的。
一咬牙,洛書亭面無表情道:“不可以?!?p> 面色有些冷酷,再瞧徐清行,聽到她的回答,眉頭松展,似是覺得這事無聊極了,繼續(xù)看他的書。
被拒絕的秦芷面色冷了下來,很快又恢復(fù)成原來的模樣,頂著無辜的表情道:“可是我真的很想坐這里?!?p> “可我很愛我的位置。”洛書亭依舊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眾人看洛書亭的目光都不一樣了,一副她仗勢欺人的模樣。
真是好笑,她的位置她還不能拒絕了?什么道理。
第一天,洛書亭就對這個新同學(xué)產(chǎn)生不了好感。
老師頭疼的看著這兩人,一個是書記女兒,一個是學(xué)校資助方女兒,兩個都不好招惹。
最終,班主任出面解圍。
“好了,這樣吧,秦芷同學(xué)真的很想坐這個位置的話,考試考的好一點,班上的位置是按成績選的,大家都一樣?!?p> 言外之意,洛書亭的位置是她靠自己實力掙來的,自己想坐哪自己憑本事。
秦芷雖有不滿,還是乖乖道:“好吧。”最后選了角落的一個位置坐下。
這個小插曲就這樣過去了。
上課的時候,洛書亭暗暗戳了戳徐清行的手,問道:“我剛剛是不是不該拒絕?”
“為什么?”
“我看你好像挺想和秦芷坐的?!?p> “那是你眼拙?!?p> “……”
好不容易挨到放學(xué),宋詞總算有時間跑來找她。
“洛書亭,看不出來啊,你還挺硬氣。”宋詞拍拍她的肩,又道:“哇,當(dāng)時你真的是帥呆了!”
宋詞在旁邊的位置上坐下,學(xué)著她當(dāng)時的模樣一本正經(jīng)道:“不可以。可是我也很愛我的位置?!?p> 說完,笑作一團(tuán)。
“沒有啦,就是怎么想就怎么說了?!甭鍟け凰@么一弄,不好意思道。
“說真的,這事你做的不賴,那個秦芷,我看著就不喜歡,一副好了不起的樣子,也不知道在神氣什么?!?p> “不就在外面讀過書嗎,誰不能去似的。”宋詞撇嘴,又道:“你剛剛那樣子倒是有點像徐清行,那表情,那語氣,簡直了,誒誒,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該不會真那么有用吧?”
和徐清行像嗎?
洛書亭不清楚,還沒等她說什么,宋詞看到教室里大鐘上的時間急忙道:“先不跟你說了,我爸應(yīng)該過來了,撤了啊,姐們?!?p> 一溜煙就沒影了。
宋詞跟她不一樣,宋詞家在農(nóng)村,到鎮(zhèn)上上學(xué)需要走半個小時的路,宋爸覺得那走路的時間太耽誤女兒的學(xué)習(xí)了,就每天騎著自行車送她上下學(xué)。
宋詞走了,教室里人影稀拉,除了幾個還在寫作業(yè)的,基本上都回去了。
今天不用補(bǔ)習(xí),自然就不用留太久,收好自己的東西,徐清行正站在走廊上等她。
每回宋詞過來找她,他就會自覺的走到別處,這樣微小的細(xì)節(jié)無一不在告訴她,他的細(xì)心。
見她出來,徐清行收回放在遠(yuǎn)處的目光,跟在她身后。
“徐清行?!彼蝗唤兴?。
“你說秦芷在外面上學(xué)上的好好的,怎么會想著跑回來讀?大城市的教育條件不是比我們鎮(zhèn)上要好很多嗎?”
他沉默了會,道:“她應(yīng)該是要考本地學(xué)校,生地會考成績要加進(jìn)中考總分,在外面考的話,不算。”
“那外面的高中應(yīng)該會更好啊?!?p> “沒有那邊的戶口上不了當(dāng)?shù)毓W(xué)校,私立學(xué)校學(xué)費比較貴,而且教育資源也會差些?!?p> “這樣子啊,徐清行,你怎么知道這么多!”洛書亭驚呼,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問:“你當(dāng)初為什么轉(zhuǎn)回來???”
這下徐清行沉默了。
洛書亭心里一驚,她是想到什么就問了,說話多半不過腦子,可能一不小心就會說錯話。
兩人相顧無言走了一段路,他才開口道:“我爸生意出了問題。”
徐父他們那一代人比較有出息的,上過大學(xué),年紀(jì)輕輕做過干部,和妻子結(jié)婚后辭了工作,下海做生意去了。
白手起家,成立了一家海外投資公司,徐清行四年級,公司運營出了問題,合伙的負(fù)責(zé)人把錢卷走跑路,一朝回到解放前。
徐父就帶著一家人回了老家,頹了好幾個月。徐國天和洛長里是大學(xué)同學(xué),私交不錯,花了不少時間開導(dǎo)他,還尋思著給他重新謀份工作,怕這么一塊璞玉白白被耽擱。
徐國天不想從政,拒絕了洛長里的好意,振作過后自己只身一人去外地打拼,近些年有了起色。
據(jù)說,這次里鎮(zhèn)整改項目投資方就有徐國天。
事業(yè)上的失利給家里帶來的變化,大概是一段不美好的灰色記憶。
徐清行還記得,母親總在深夜偷偷抽泣,只是心疼孩子,心疼丈夫,卻從未有怨言。
父親仍會給母親買好看的旗袍,即使家里情況不復(fù)從前,無法承擔(dān)他當(dāng)時上的精英培育學(xué)校的費用,父親一直自責(zé)把他的人生路轉(zhuǎn)偏了。
初來乍到,他對父親從小生活的地方極具陌生,打小一個人待慣了,不喜歡和人接觸,也沒有朋友,或者說,朋友這個詞,在他生命中,陌生至極。
洛書亭的出現(xiàn),是個意外。
“聽說秦芷的成績很好?”洛書亭換了個較為輕松的話題。
“嗯,還行吧?!彼氨焕蠋熃腥フ勑臅r,老師有提到過,能排進(jìn)年級前十。
這些他自然不會告訴洛書亭,把人嚇到就不好了。
“那下次她要是考的好的話,我的位置不就不保了?!?p> 要是自己考不過她,那同桌的事就此終結(jié)……想想就恐怖。
“下次選別的地就行了,靠窗的位置又不止那一個。”
洛書亭沒理他。
徐清行沉思了會,道:“要不,讓你坐里面?”
“……”
洛書亭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一想到秦芷可能看上的不是她坐的位置,而是看上了徐清行同桌的位置,心里堵的慌。
偏偏當(dāng)事人還不知情,自己又不好意思說,免得他以為自己有那么多亂七八糟的心思。
她也沒太多時間去管這件事,很快便投入到生地會考備考中。
花時間想那些,只會徒增煩惱。
六月十九號,晴空萬里,蔚藍(lán)的天空中布著潔白無瑕的云朵,在氣流作用下緩緩挪動。
大好的天氣似是好彩頭。
中考剛過,校園里那沒掛多久的橫幅換了下來,激勵的內(nèi)容還在,空曠的校園里添了幾分嚴(yán)肅。
進(jìn)考場前,徐清行跑來找她,重新檢查她有沒有什么遺漏的東西。
她和徐清行不是同一個考場,就在隔壁,也不算遠(yuǎn)。
考試座位都是隨機(jī)打亂的,身邊坐著的人也不認(rèn)識幾個,一間教室就三十個位子,相互間距離拉的很開。
卷子發(fā)下來后,洛書亭發(fā)現(xiàn)有不少都是徐清行之前出過的同類型的題,解題思路和方法差不多,做起來得心應(yīng)手。
考試結(jié)束后,學(xué)校特地給他們放了兩天假,讓他們放松放松,這場準(zhǔn)備許久的戰(zhàn)爭告一段落。
一出考場,就看到站在走廊上的徐清行,洛書亭急忙跑上去把自己填的答案念了一遍,著急問:“怎么樣怎么樣?有什么錯了的地方嗎?”
她急沖沖的樣子像極了圓滾滾毛茸茸的小動物。
“沒有。”
少年在陽光下嘴角噙著笑,很淺。
洛書亭不由自主看呆了。
原來,冷凍面癱徐清行也是會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