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珉忽停下,看了眼戴金玉,欲言又止,轉(zhuǎn)身走過楊秭歸,又走向還未散去的書生。
“你們沒事吧?”南宮珉停在書生面前,關(guān)心的問。
書生們聽聲一愣,不知南宮珉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自不領(lǐng)情。范德尚頭撇向一旁,低頭切齒:“用不著你在這里假惺惺!”
書生們紛紛掠過南宮珉走向魏無憾:“感謝魏公子搭救,他日定當(dāng)相報?!?p> “不必客氣。”魏無憾倒有些不好意思,相對書生也回了個揖手禮。
書生們轉(zhuǎn)身,朝一旁的南宮珉揮袖一甩,三五成群紛紛離去,將方才被他們隔開的楊秭歸又露了出來。
楊秭歸嘴巴漸漸癟起,眉心一顰,兩目淚起,這半日她實在委屈大了,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南宮珉而起。可南宮珉?yún)s對她不聞不問,轉(zhuǎn)而先去關(guān)心那些辱罵他的人。
南宮珉站在丈外,他不用看,也感受到了楊秭歸的難過。只因,他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拒絕楊秭歸了。
三年前他與蔣不為一起在集賢坊魚躍樓,開設(shè)了女子學(xué)堂。楊秭歸那個時候十四歲,已經(jīng)長得完全,唯一顯著的差別是不比現(xiàn)在大膽莽撞,那是她還是一個小姑娘。
南宮珉將她送的荷包香囊全部退還給她,但卻依然沒能阻止她的熱情。直到朝廷封了女子學(xué)堂,楊秭歸方才沒了接近的他的途徑。
只是此后每年集賢閣凡有需他露面的時候,楊秭歸必定在場。以前他也不甚在意,直到今天聽到楊秭歸的詩,方才后悔沒有早早讓她死心,還誤入了歧途。
南宮珉看著楊秭歸,沉默半響,轉(zhuǎn)身朝集賢閣走去。
楊秭歸瞪大了眼睛,目送著南宮珉的背影越走越遠(yuǎn),見南宮珉絲毫沒有回頭之意,終于憋不住哭了起來。
這一哭,嚇壞了一旁站著的魏無憾和戴金玉。
魏無憾抓耳撓腮歪頭偷偷看向楊秭歸,只見楊秭歸臉上兩行清淚潺潺不斷,梨花帶雨,誰見都憐。他捅了下戴金玉,讓戴金玉上前安慰。
戴金玉腫眉青眼,拉著腿跳到楊秭歸面前,不用做鬼臉就已經(jīng)很鬼臉的他還是捏起耳朵,吐出舌頭,吊死鬼找繩般沖著楊秭歸一樂。
“噗呲”一聲,楊秭歸破涕為笑。
魏無憾松了口氣,又朝戴金玉努了努嘴。
“秭歸,我們?nèi)チ鹆к幊燥埌?,掌柜還給你留著專座呢?!贝鹘鹩耥斨吧底印钡念^銜生活多年,連自己都未曾察覺到自己不露聲色的聰明。
除了他的母親一直堅信他不傻之外,旁的人皆不知道,他的腦子里早已耳濡目染了一套察言觀色的本領(lǐng)。
楊秭歸“嗯嗯”兩聲沖著戴金玉點點頭,轉(zhuǎn)身走過魏無憾時停下,目不斜視聲音一挑:“你也一起來吧?!?p> 這一聲可把魏無憾高興壞了,他連聲應(yīng)著“好呀好呀”,跟在楊秭歸屁股后面便朝琉璃軒走去。
相比集賢坊的雕鏤畫柱,蔣家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蔣宅乃御賜,自然不算小。但蔣不為使喚不起仆人,家中上下皆由康伯與兒子康六料理。
府里進(jìn)出沒有一個女人,康伯做的飯不是白粥就是野菜,連肉渣都沒有。
蔣不為前腿帶著姚冰卿劉云出門,石一安三人后腿就溜出了蔣家,揣著銀子,他們滿大街找洛陽最好吃的館子,發(fā)誓今天要大吃一頓。
蔣不為回到他那一眼就能望穿的家中,不見石一安三人人影,詢問康伯之下,得知三人已出門一個時辰。
“哼!”蔣不為一甩衣袖:“沒一點規(guī)矩!這樣又怎么能成大事!”
劉云從斗笠下抬起臉,丹唇輕啟,抱劍揖手:“抱歉大人!我這就去找!”
蔣不為背手抿嘴,盡量讓自己不要將滿腔怒氣釋放出來。
晴空無云,背巷無聲。
劉云小跑兩步,急走下蔣府門前的石階,朝巷口趕去。
“云兒!等一等?!币Ρ湟宦晢?,跟著趕來。
巷口集市人來人往,充斥著人聲。劉云左右看著,一時不知該往何處去尋。
“找人問問,桃虎個頭高,很容易被看到?!?p> 姚冰卿聲音溫和,如春風(fēng)化雨,總能將劉云急躁的心及時撫平。二人衣同色話同聲,行同步坐同姿,宛若連體。交談??垦凵?,彼此默契,一個動作便能心領(lǐng)神會對方意圖。
石一安三人跟著姚冰卿劉云一起上路,三人嘰嘰喳喳一路不休,可姚劉二人卻惜字如金。除了告訴他們要去哪兒,見誰,做什么,其余時候兩人皆不與他們多余說話,看似像是他們?nèi)斯铝⒘艘?,實則是姚劉屏蔽了三人。
石一安自然氣憤。
來到長安后,姚劉二人更是行不見首臥不見腿,這日又戴上斗笠,打扮成見不得人的樣子跟著蔣不為出門。石一安心下不爽,卻也無可奈何。
在其前腳出門后,便假裝著給蔣不為送東西,大搖大擺的從康伯面前走了出去。
石一安三人入京三日,這才正經(jīng)走在洛陽街上,好好看了看帝京風(fēng)貌。沿著云從街一路逛逛吃吃看熱鬧,最后走進(jìn)了集賢坊琉璃軒。
坐在琉璃軒明窗凈幾邊上,石一安雙手抱起酒壇“咕咚咕咚”一陣牛飲。
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留人人自留。
這半日游蕩當(dāng)?shù)闷稹皶晨臁倍郑话卜畔戮茐?,抬手一抹嘴,極其享受的“啊”了一聲。
“照我說,我們就不應(yīng)該聽姚公子的,這都來京城三天了,連頓像樣的飯都沒吃過,還說是大官?!碧一⒖兄i腳,口齒不清,含含糊糊抱怨著。
“吃飯還堵不住你的嘴!”坐在桃虎對面的王行,拿起筷子一敲桃虎的大腦袋:“蔣大人是清官,你一個人一頓飯吃人家全家半鍋,人家沒嫌棄你你就該感天謝地了!知足吧你!”
石一安笑笑沒有吭聲,忽見女掌柜喜盈盈興匆匆迎向門口,不知又是來了什么大人物。
“楊大小姐,好久不見呀!”
琉璃軒的掌柜劉麗華迎著楊秭歸三人將其請了進(jìn)去。
“老板娘,還是老三樣?!贝鹘鹩癯瘎Ⅺ惾A挑了挑下巴。
“好嘞!”劉麗華轉(zhuǎn)身向店小二:“讓窗戶那一桌換個地,給楊小姐騰出來?!?p> 窗口的桌可以算得上是楊秭歸專桌,因有一個月沒來,京城里都傳楊秭歸被楊巖禁足。所以吃飯人多時,劉麗華便讓客人也坐上。
楊秭歸抬頭一撇,只見她的專桌上坐著三人,腰間皆佩著劍。一長一少一高胖,風(fēng)塵撲身,與干凈的周遭極不合宜。心下道:“這都是哪個土堆里鉆出來的鄉(xiāng)下佬?!?p> 店小二堆笑著請三人換到隔壁桌。
桃虎正吃的高興,忽聽到被要求換桌,手里的雞腿也不香了,胖臉橫肉瞬間拉下,挺胸坐正已經(jīng)跟店小二站著差不多高。
店小二見這勢頭,不由喉頭一動,兩唇抿緊。正要作罷,只見喝酒少年拎壺起身,抬腿便走到他跟前。
“往哪兒坐呀?”
石一安從前在合郡的派頭比進(jìn)來這三人不知要大出多少,他也曾是“地頭蛇”,自然知道想要壓個“強(qiáng)龍”輕而易舉。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店小二晃過神,彎腰伸手連忙向前帶路,桃虎端著兩手端四盤,嘴里叼著雞腿,怏怏不樂跟著王行換坐到石一安身旁。
三人心中不由同聲而起,什么人值得如此招待?
店小二麻利將桌子收拾干凈,請楊秭歸三人入坐。
魏無憾抬腿一跳,坐在楊秭歸對面:“上次的事是個誤會,我一直想跟楊姑娘賠罪,沒找著機(jī)會。”
“賠罪?”楊秭歸哼笑一聲:“那我可擔(dān)當(dāng)不起?!?p> 楊秭歸來到琉璃軒比來到自己家還自在,對待魏無憾更是不必藏著掖著:“您是誰呀?堂堂大將軍的孫子,太子爺未過門的準(zhǔn)舅子。炙手可熱的人物,給我賠罪豈不是要折煞了我這條小命?!?p> 石一安三人豎直了耳朵,聽見楊秭歸的“大將軍孫”“太子準(zhǔn)舅子”,桃虎瞬間呆住,嘴里的雞腿“啪唧”掉進(jìn)碗里。
“還真別說,這么一來,我們還成親戚了。你多大?我是跟著我姐夫喊你姐姐,還是你隨我妹妹叫我一聲哥哥?”
四下食客暗笑只不敢言,偷偷望幾眼,又埋頭各自吃各自碗里的飯。
楊秭歸對著魏無憾“嘖嘖”咂嘴搖頭:“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也就您敢說了,看來我真是小瞧魏公子了?!?p> “別別別,你還真別高看我,其實我就是一小兵。你叫我無憾就行了?!?p> 魏無憾抬手自己給自己倒上茶,舉起茶杯,笑向楊秭歸:“我真的是來賠罪的,還請姑娘大人有大量,饒恕無憾?!?p> 魏無憾仰頭抬手一飲而盡。
“既然是賠罪,那怎么也得有點賠罪的樣子,魏公子這茶喝的倒痛快,可我就是沒看出一點誠意來?!?p> 楊秭歸說著一笑,朝掌柜劉麗華招了招手。若說不是商量好的,石一安也能信,只是一個千金小姐打扮的女子又如何會和一個迎來送往的女掌柜有此等默契。
石一安雖不解,但只當(dāng)是長安女子多奇志,饒有興趣的等著看這掌柜的接下來會做什么。
劉麗華對于楊秭歸再了解不過,除了她是看著楊秭歸混跡京城長這么大,還有另外一層不足為人道的關(guān)系,那便是楊秭歸的親娘劉玉岫本是她的師叔。
她們本自同屬云夢山羽化宮,當(dāng)年劉玉岫為愛下山,最終落得生死未知,下落不明。在她們羽化弟子中早已成為長鳴警鐘。
片刻后,劉麗華單手抱著足有一人粗的大酒壇,舉重若輕,款步盈盈從內(nèi)走出,來到楊秭歸桌前。
“這是小店去年冬天最后一壇“寒日暖”,魏公子不嫌棄就將就喝著。”
哐!
劉麗華將酒壇放在桌上,振的桌腿為之一抖。
小二捧著三個大碗趕來,將壇口的紅布掀開,正欲倒酒,被楊秭歸伸手擋住壇口。
“欸~魏公子何許人也?你拿這碗來豈不是辱沒了魏將軍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