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辰偕岑鈞聲、阿呆快馬加鞭飛騎趕到天地會宿城分舵日月堂,滿目所見,慘不忍睹。偌大一個日月堂,竟然成了一片廢墟;廢墟之中,尸橫遍野。更有殘肢斷腿,掛在樹上。幾條正在啃食尸體的野狗,看見人來,都是項毛豎立,用兇巴巴的眼神警惕地盯著他們。一株老槐樹枯椏之上,幾只碩大的烏鴉,“哇哇”地鳴叫著;一陣腥風吹來,中人欲嘔,說不出的森然瘆人。
岑鈞聲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領著江小辰和阿呆穿行于廢墟之間,雙目仔細搜尋著一具具尸體。從現(xiàn)狀的悲慘,他能想像得到戰(zhàn)況的殘酷慘烈。他看到一個個曾經(jīng)熟悉的面龐,以各種姿態(tài)躺在冰涼的地上,臉上的表情,悲壯而又心有不甘。有許多的弟兄,肢體已然不全,卻仍然緊握著手中的兵刃,怒目圓睜,可以想見死前的威武不屈!他默默地替一個兄弟將眼皮輕輕抹下,他不愿意他死不瞑目。他的心里肝腸寸斷,悲痛欲絕;仇恨的火焰炙烤著他的身心,他鋼牙緊咬,老淚縱橫。
江小辰最先看到的是裘十三,此刻他靜靜地斜倚樹干,胸口流淌出的鮮血,已經(jīng)凝固。他的臉上,居然掛著毫不在意的微笑。微笑僵在他的臉上,雖然已經(jīng)身亡了兩天,但乍看上去,仍然栩栩如生。接著他又看見了情公子、楊七爺、李香主,在一個屋檐之下,他看見了一身白衣的高盈盈。此刻她身上的白衣,已被鮮血染得斑斑駁駁,她斜躺在地上,臉上的表情,痛苦之極。然后,他又看見了大牛。大牛那碩壯的身體,頹坐于地,胸口一個巨大的傷口,直延至腹。他的旁邊,是和他有鮮明對比的多壽。多壽枯瘦的身軀,就躺在他左側一步之遙,一根燃燒未盡的木柱,壓在他的身上。心如刀割,辰兒痛不欲生,淚水奪眶而出。
岑鈞聲默默地巡看了一遍,一百二十七具尸體之中,沒有看到靈兒,也沒有看見蔣堂主,沒有看見肥王、燕衣、藍妮、紫竹,他痛斷肝腸的心里,又燃起一絲希望,他不知道,他們是否死里逃生,化險為夷?
辰兒吩咐阿呆,去附近村子找些人來,讓死者入土為安。然后他和岑鈞聲在石凳上坐下,二人都是默默無語。良久,岑鈞聲咬牙切齒道:“姓陰的太也歹毒,天地會與她不共戴天!”
辰兒拭去眼淚,緩緩道:“不滅陰柔,兄弟勢不為人!哥哥,當務之急,我們須盡快探知靈兒和肥王他們的下落?!?p> 岑鈞聲悲痛地道:“以姓陰的兇殘,若落到她的手中,恐怕兇多吉少?!鳖D一頓,他忽然皺眉道:“阿呆此時去村里請人,該不會驚動姓陰的,令她去而復返吧?”
辰兒搖搖頭,道:“日月堂全軍覆沒,估計她不會留在附近。就算留有伏樁,又能奈我何?”
岑鈞聲不以為然,分析道:“若她從范素素口中,知道兄弟的情況,以她的狡猾,會不會在此設伏,等你自投羅網(wǎng),也未可知!”
辰兒心中一凜,道:“我們與范素素分手,馬上飛奔而來,諒范素素與宋玉他們,絕不會趕在我們前頭,所以設伏絕無可能。只是哥哥提醒得好,要是他們中途碰見,馬上撥轉馬頭追來,留給我們的時間也極為有限。”
岑鈞聲道:“待阿呆一到,我們立即走為上策。”
辰兒冗長地嘆了口氣,道:“只好如此。惟今之計,只能避實就虛,以圖將來?!?p> 他們正說著話,阿呆領著三四十個村民遠遠走來。村民們想是得到了幾倍的酬勞,扛著鋤頭釘耙,挑著扁擔籮筐,急忙忙大步流星而行。內中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漢子,衣衫不整,愁眉不展,也隨著眾人匆匆而來。一雙濃眉下灼灼有神的大眼睛,一見岑鈞聲,就像久旱逢甘霖,淚流滿面。他快步奔到近前,跪在他面前,泣不成聲道:“總舵主,你可來了!”
岑鈞聲忙扶起他,淚如泉涌,道:“天波,就你一個人么?”又向辰兒介紹:“兄弟,這位是日月堂堂主井天波。天波,這位是江少俠?!?p> 二人見禮后,井天波著急地道:“總舵主,小姐中了毒,昏迷不醒,吃藥也不見好轉,屬下都快急死了?!?p> 聞言一愣,岑鈞聲道:“靈兒還活著?中了什么毒?”
井天波點頭道:“前天晚上,大約交亥時,突然莊里一片犬吠之聲,緊接著大批敵人殺了進來。大家拼死抵抗,無奈對方人多勢眾,武功又強,盞茶功夫日月堂人馬已是死傷過半,這還是幸得有蔣堂主、肥王、燕衣、多壽、情公子幾位高手不要命的出手。屬下看形勢不對,忙保護小姐、高姑娘、大牛、小可憐他們,在多壽、燕衣的舍命相助下,沖往莊后山澗。那澗里有個不為人知的山洞,通往山后村莊?!甭砸煌nD,又道:“可恨敵人追得太緊,高姑娘不幸遇難。多壽、燕衣為了保護我們,和大牛留下斷后??纯幢嫉缴綕?,卻被‘橫江一窩蜂’馬琳兒率人攔住,屬下心中暗暗叫苦,正驚慌失措之時,誰知她竟伸手往左一指,示意我們朝那邊走。屬下正不明所以,小姐卻一馬當先,叫我們跟著快跑。所幸到得澗底,卻未料申無敗率人追至,他不敢下來,用暗器循聲攻擊,小姐避之不及,為暗器所傷,現(xiàn)在躲在村西頭劉寡婦家?!?p> 井天波一口氣說完,又補充道:“劉寡婦平日里在莊上幫廚,人很仗義。她家離山洞出口只有十丈距離,方便我們情急之下逃走?!?p> 岑鈞聲聽說女兒中毒,擔心她的安危,心中焦急萬分,道:“靈兒在劉寡婦家,可請郎中瞧過?快帶我過去。”
井天波起身道:“情況危急,屬下怕暴露行藏,不敢去找郎中。昨日曾偷偷在山上采了幾味祛毒的草藥,給她敷上,但不見什么效果。剛才我見那位仁兄在村里請人安埋死者,心想莫非自己人來了,故爾跟來瞧瞧,天可憐見,居然是總舵主你老人家?!?p> 見岑鈞聲一副人急火燎的模樣,辰兒叫了阿呆,一起隨行。他安慰道:“哥哥,對中毒這塊兒,兄弟曾跟諸神殿萬巖萬芳兄妹討教過幾招,興許管用,哥哥不必太過憂心?!贬x聲點頭應了一聲。辰兒邊走邊問井天波:“井堂主,有蔣舵主、肥王、燕衣、藍大先生和紫竹、小可憐他們的消息嗎?”
井天波腳下如風,道:“唉,蔣舵主與肥王,多半落入姓陰的手中。昨日下午,在下斗膽到過山莊,在死人堆里搜尋了一遍,在廚房外的小水溝邊,見到身負重傷的朱香主,我給他包扎好傷口,背他到了劉寡婦家。路上聽他說親眼見到肥王被人打傷俘虜?!?p> 他的聲音突然高了許多,聲音里夾雜著幾分興奮與欣喜:“那日紫竹姑娘送藍大先生過來,在下知道藍大先生的份量,就多了個心眼,將她和紫竹悄悄安排在離山莊二十余里的‘紫陽宮’。紫陽宮在伏牛山的山腰,平日里人跡罕至。宮中只有兩個中年道士,山莊經(jīng)常接濟他們,所以相處甚睦。他那宮觀中,有一處地道,兩三百丈長,通到宮觀外樹林,不知誰人所修。聽張道長說,怕有好幾百年之久了?!?p> 辰兒聞言,欣喜若狂。他按捺住內心的萬分激動,豎起拇指由衷贊道:“天地會果然人才倍出。井堂主安排事情,細致周密,井然有序,不愧為一堂之主?!?p> 井天波聽他夸獎,自然高興,但一想到日月堂才遭的巨變,不由心中一疼,道:“江少俠謬贊。屬下不才,令日月堂全軍覆沒。唉,井某上有愧于總舵主栽培,下有愧于弟兄們的信任。”
說著話兒,大家鉆出山洞,到了劉寡婦家。劉寡婦的四間草房,坐落在向陽的緩坡之下,房后修竹竿竿,青青翠翠。房左一泓清水,約有半畝余地,里面幾只鴨子,游得正歡。屋前空壩曬席之上,正曬著許多苞米,一群小雞在旁邊嘰嘰喳喳玩得正開心。見來了生人,拴在豬舍前的大黃狗汪汪狂吠,脖子上的繩子繃得筆直,拉得豬舍的楠竹柱子“咣咣”直響。
一進門,江小辰就看見小可憐。小可憐一看見他,愣在了當場,接著“哇”地一聲大哭,淚如雨下,雙手伸開飛撲過來,緊緊地抱著他,失聲痛哭。手撫摸著他纏在腰間的繃帶,辰兒眼睛濕潤,淚水止不住流了出來。好一會兒,方問道:“傷得重么?”小可憐松開抱著他的雙手,搖搖頭抽泣著道:“不重?!?p> 辰兒道:“帶我去看看岑大小姐?!碑斔麄儊淼礁舯?,岑鈞聲已經(jīng)坐在女兒床邊,見他進來,滿面憂心地道:“兄弟,你來瞧瞧,靈兒到底中了什么毒?”
辰兒替靈兒把了把脈,又檢查了一下傷勢,再翻開她的眼臉看了看,從懷里摸出一個竹筒兒,倒出兩粒褐色的藥丸,遞到岑鈞聲手中:“哥哥,無妨,靈兒服下藥,半個時辰就會醒來?!?p> 給靈兒服藥之后,他們又來到朱香主的房間,朱香主傷得很重,岑鈞聲點了他幾處穴道,又喂他吃下“附歸玉露丸”,囑咐他安心養(yǎng)傷。
……
……
樹林中,一株參天巨樹前,紫竹扶著藍妮。藍妮滿面憔悴,背靠著樹干,呼呼喘著粗氣。在二人兩側,各有一名勁裝大漢,手執(zhí)明晃晃的大刀,嚴神戒備。而他們的前面,是得意忘形的羅奔流和他的七個手下,以及黑峰寨的貝大當家三兄弟,還有鹽幫凡城分舵華舵主、解乙?guī)е氖畞韨€兄弟,他們呈扇形將對方包圍,虎視眈眈。
羅奔流捉狹地看著紫竹,呵呵笑道:“紫竹姑娘,你怎么不逃了?有本事你再逃啊?”
紫竹輕蔑地看著他,道:“羅二爺,枉你還是公子同門師兄,竟然善惡不分,助紂為虐。今日落在你手中,也沒什么好說,要命的話,盡管上來拿?!崩溥骋宦?,接著道:“憑羅二爺,單打獨斗,紫竹可不怕你!”
聽完,羅奔流嘿嘿一笑,道:“哦喲,小丫頭牙尖嘴利,和我那不爭氣的師弟簡直一個模子出來的。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來紫竹姑娘已經(jīng)被他帶壞了。”
紫竹冷笑道:“公子俠肝義膽,江湖中人人稱道。我可聽人說,陰柔狼心狗肺,羅二爺跟她跟得久了,不要近墨者黑,也弄得一樣的狼心狗肺才好。”
羅奔流撇撇嘴,道:“俠肝義膽,人人稱道?呸,姓江的也配?二爺可告訴你,諸神殿花五姑、天地會岑鈞聲已成喪家之犬,我那鬼靈精的師弟,早不知躲哪里去了。你還在這兒替他大吹法螺,看來你這蠢丫頭,被他迷得神魂顛倒,失去了理智!”頓一頓,指著藍妮道:“二爺今兒告訴你,這個藍大先生,羅某志在必得?!鄙悦砸恍?,又道:“紫竹姑娘,藍大先生受傷太重,去死不遠,二爺把她交給陰姑娘,說不定還能救她一命。跟著你,她只有死路一條。你把她交給我,等于給她一條生路,你呢?跟著二爺,比跟著姓江的過那朝不保夕的日子,好上百倍!”
紫竹滿面嫌惡地盯著他,道:“我這一輩子,只會跟著公子,若要我投靠別人,除非死了?!?p> 羅奔流冷笑道:“想不到一個丫環(huán),也被他調教得如此駿烈忠心,那日祟州大牢,沒能治死他,真是可惜!”
華舵主聞言,心中一動,問道:“羅兄,這祟州大牢,是何種情況?”
羅奔流怔了怔,笑道:“那是幾年前的舊事。當時祟州城出了個采花大盜,鬧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正巧羅某與幾個同門也在,于是協(xié)助六扇門,四處查緝。想不到那淫賊,竟是我那不成器的師弟。唉,羅某不忍同室操戈,沒有陪同六扇門去捕他,不想他報應到了,就祟州城六扇門那幾個飯桶,居然也拿了他下獄。卻不知后來怎么被他逃脫,就此亡命天涯。這傢伙鬼精,上次陰姑娘命我去接他家人,想幫他妥為照顧,不想去時已經(jīng)人去樓空?!?p> 解乙聞言,不以為然地道:“祟州城那次鬧淫賊,沸沸揚揚,在下也聽鹽幫兄弟提過。好像那淫賊,被羅兄一個姓董的同門,就地正法。倒沒聽過姓江的,是那案子的正主兒?!?p> 羅奔流聽了面上一紅,心有不悅,正要言語,只聽紫竹搶先道:“羅二爺,公道自在人心。你信口雌黃顛倒黑白,誰人會信?”
羅奔流惱羞成怒,恨恨地瞪了她一眼,道:“看來你這丫頭,受他蠱惑太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羅某一片菩薩心腸,你卻全不領會,哪就休怪二爺用上霹靂手段!”
貝二當家聽他啰哩巴嗦,早就不耐煩,聞言贊道:“好!羅兄所言極是。和這種不要命的死丫頭,有什么好說的?”跨前兩步,撒出手中鬼頭刀,陰森森地笑道:“小姑娘,你敬酒不吃吃罰酒,看你貝二爺怎么收拾你!”
羅奔流雖然心有不悅,但也不好說什么,提醒道:“貝二爺小心些,這丫頭可不好對付!”
貝二當家回頭沖他咧嘴一笑,胖大腦袋一揚,滿不在乎道:“羅兄放心,對付這種不聽話的小丫頭,貝二爺可最在行不過?!边@時,昏暗的樹林中,傳出幾聲清脆的鳥鳴,給緊張的殺伐氣氛,帶來了些許輕松。
紫竹握劍在手,冷然道:“二當家,請!”
貝二當家大大咧咧地把鬼頭刀一掄,呼地從上劈下,這一下來得突然,待紫竹反應過來,白光已直撲面門而來。冷叱一聲,她人往左一側,避過動急的刀鋒,與此同時手中長劍輕揚,一道泛著冷光的銀影,有如匹練倏然甩出,噬向對方握刀的手腕。這一招來得無聲無息,事先并無半點征兆,幽暗的樹蔭下,只見白光一閃,已到貝二當家握刀的手腕?!皢陠辍钡膭艢?,刺得他手腕生痛。
貝二當家不愧身經(jīng)百戰(zhàn),驚駭之下,忙撤招右滑,閃身想要避開。哪知紫竹似乎料到他有此一著,左手翻飛,“魅影無形幽靈手”驟然用出,只聽“卟卟卟”三聲輕響,爪影晃動中,已連點對方迎香、承泣、人中三穴。其出手之快疾準確,招式之詭異狠辣,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羅奔流見狀想要救時,已然不及。只見貝二當家肥壯的身軀瑟瑟顫抖,僵立當場!紫竹更不少待,一腳踢在他的神闕大穴,將他碩大的身體踢得沖了出去,摔倒在地。
貝老大與貝老三一見,驚得臉色大變。羅奔流未料到她一個外表柔弱的女子,出手竟如此厲烈霸道,只用了三招便制住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貝二當家,也是驚愕不已。其他諸人,心神俱為之一奪。就連藍妮,嬌靨上也是驚詫萬分。只華舵主與解乙臉上,除震驚之外,竟然面浮喜色。
貝老大與貝老三互望一眼,一齊撥出鬼頭刀,一齊逼向紫竹,臉上表情俱是凝重肅殺,緊張萬分。紫竹臉罩寒霜,一眨不眨緊緊盯著他們。她身后兩位天地會好漢,分左右守護著藍妮,目光驚惶不安。
紫竹逼視著越來越近的二人,忽然莞爾一笑,道:“二位當家,若你們不要貝二爺?shù)男悦?,自可放心大膽上來。依小女子看,二位現(xiàn)在最該做的,馬上替他推宮過血,調理受創(chuàng)的肺腑,不然的話,二爺可就只有見閻王咯。”
二人一聽,心中猶豫,遲疑不決。羅奔流挺劍上來,道:“二位當家還是先救人要緊。羅某替二位代勞?!倍⒅现?,目露兇光,陰森森道:“紫竹姑娘,二爺來稱稱你的斤兩?!?p> 紫竹昂然佇立,全神戒備,冷笑道:“羅二爺可得小心咯,不要像貝二爺,一上來就栽個大斤斗?!?p> 羅奔流剛才見她劍若飛虹,爪影如電,哪像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出手?就算于劍上花了數(shù)十載寒暑浸淫的大劍客,也不過如此。驕狂之心漸去,他緩緩舉起長劍,道:“姑娘,請!”也不答話,紫竹舉劍就刺,攻向他的胸口小腹。
羅奔流見她劍勢奇快,長劍往上一撩,封住她的攻勢。只聽錚的一響,雙劍相撞。二人手上使勁,力透劍鋒,只見火星四濺。羅奔流厲吼一聲,長劍進逼一寸,震得紫竹手臂酸麻,胸口隱隱作痛。知他內力強過自己,不敢蠻拼。驟展“魅影身法”,往右一飄,同時一腳踢向對方小腹,招未用老倏地一變,猛然從右側欺進,左爪橫抓,拿向對方肩頭。
羅奔流見她招式奇巧精妙,比之自己,似有勝數(shù)。當下不敢輕敵,霎時用出“驚煙身法”,避開她的攻擊。嘿嘿冷笑道:“紫竹姑娘,你這是哪門子武功?倒像潑婦打男人,招招陰狠!”
紫竹長劍從他抖出的劍花中掠過,快捷無比刺向他的胸口。冷笑兩聲道:“羅二爺,這比武打架,可不是靠嘴皮子可以取勝。聽我家公子說,羅二爺學了‘驚煙秘笈’的武功,快快使將出來,好讓小女子開開眼界”。嘴里說著話兒,手上絲毫不慢。羅奔流凝神靜氣,劍不容情刷刷刷連連刺出,眨眼之間,已連刺一十八劍之多。劍勢凌厲迅捷,輕靈翔動變化多端,一點不輸對方。
激斗中,羅奔流劍若游龍,挾風雷激蕩之勢,幻現(xiàn)一片耀目銀光,潑灑著襲向紫竹面門。紫竹嬌叱一聲,翩若驚鴻,猱身而上,手中長劍風聲颯然,望對方當頭劈下。羅奔流一聲怪笑,劍刃反彈,蕩向對方劈來長劍,同時右腳連踢,攻向對方胸腹。這一應對,當真凌厲狠毒,變幻多端。
紫竹身在空中,無可閃避,看看就要被他踢中,豈知她竟在這千鈞一發(fā)的緊要關頭,凌空一個倒翻,“嗆哴”聲中,雙劍撞實!她借這一撞之力,輕輕巧巧躲過了對方漫天腳影。同時手指如奔芒逸電,點在了對方腳尖。羅奔流猝不及防,“哎喲”一聲慘叫,無暇思索,急忙回劍斬向她的指爪。
輕輕往后一躍,紫竹避開他的劍勢。笑容可掬地道:“羅二爺,你可得小心些,腳跛了,可沒姑娘喜歡啰?!绷_奔流腳指疼痛難忍,心中驚怒交集。聞言火冒三丈,劍尖一顫,挾恨又攻了上來。
紫竹不敢大意,沉著應對,二人瞬間打了一百余招。羅奔流打法硬朗,出手干凈利落,劍勢如虹虎虎生虎。紫竹以巧對拙,出手敏捷迅速,仗“魅影身法”之妙,騰挪跳躍攻守有序,攻則有如雷鞭電掣,守則有如壁立千仞,令對方無論如何難覓可乘之機。
藍妮在旁看得呆了,她做夢也沒想到紫竹不只是智慧如海,還是個女中丈夫。危難之時,挺攖而上,膽大心細敢打敢拼,一上來就令貝二爺折戟當場。再斗時仍然英姿颯爽,身似驚鴻劍若游龍,忽東忽西,忽在忽右,去來如風魅影重重,與對方爭鋒相對打了兩百來招,毫無敗跡。
羅奔流急于求成,久攻不下自然上火。但他看對方平心靜氣,出招如行云流水,不急不躁,怕自己心神不寧忙中出錯,強壓下心中升騰的怒火,他想既然對方避實就虛,仗身法步法之妙與他周旋,何不以彼之計,還至彼身。此念一生,“飄忽紫驚煙”的長處立時便得以展現(xiàn),三十招下來,紫竹已是頻頻防守,落入下風。
羅奔流得理不饒人,越戰(zhàn)越勇,出手也越來越飄忽靈動惡毒,衣袂飄飄中,常常是瞻之在前,奄忽在后,千變萬化,把驚煙身法的妙處,發(fā)揮得淋漓盡致。他一占上風,故態(tài)復萌,耀武揚威咄咄逼人,每每在幻影靈動之中,突然一式實招,用得卻是兩敗俱傷的打法,欺對方不敢挫其鋒銳。如此一來,逼得紫竹手忙腳亂窮于應付。
“嘿嘿嘿,紫竹姑娘,看來姓江的所學有限,也沒什么東西教你。你不如歸順羅某,讓二爺好好調教調教?!弊焐想m然說話,手上一點不慢。紫竹見他不斷運力于劍,身形飄忽中劍勢沉重,縱橫捭闔,難以抵擋,心里暗暗焦急。出手過招,雖也中矩中矩,無形之中又比先前慢了一分。所謂輕靈勝重拙,她出手這一慢,所感受到的壓力,便又增強了一分。這一來,左沖右突險象環(huán)生。
華舵主滿面憂色地看著打斗,解乙征詢的目光朝他望來,他輕輕點了點頭。解乙悄悄給后面兄弟交待了幾句,突然揮刀朝離他最近的肖宇砍去。肖宇正聚精會神注目斗場,猝不及防之下,哼也沒哼一聲,癱軟倒地。
一片慘叫哀嚎之聲陡然響起,羅奔流側目一看,驚得呆了。自己的手下,除熊三、薛五仍在殊死搏斗之外,都被鹽幫眾人砍倒在地。而貝老大被華舵主一劍刺中背心,去死不遠。貝老三睜著血紅的雙眼,與解乙廝殺一處。
如墜冰窟,他奮力刺出幾劍,逼退紫竹,突然聳身一躍,就想逃竄。
“羅兄,這么著急想走?”華舵主揮劍擋住了他的去路。
羅奔流想哭,他怒火攻心,嘶聲道:“華兄,何故如此?”
華舵主嘆了口氣,道:“本幫程老幫主臨死前,將幫主之位傳給了江少俠。這個理由,夠了么?”
悚然一驚,羅奔流喟然長嘆道:“哪你為何現(xiàn)在才出手?”
華舵主劍眉一挑,笑逐顏開,問道:“現(xiàn)在出手,時機最好,羅兄以為然否?”
羅奔流悲從心起,他臉色鐵青,問:“這么說,華山派也是你的功勞?”
華舵主面浮得色,道:“華山派與江幫主素來交好,做屬下的,當然要盡力保得他們周全?!?p> 羅奔流痛心疾首,氣得血往上涌,一陣陣的頭暈目眩。此時熊三薛五已然斃命,三位貝當家,也是一命歸西。目中露出猙獰之色,深吸一口氣,他道:“陰姑娘讓我留下來當伏樁,我瞎了眼,竟然求她讓你們一塊兒留下!今日我還道運氣太好,偵知了藍大先生與紫竹的下落。不想羅某有眼無珠,落得如此下場!”他突然怒發(fā)穿冠,瞋目裂眥地揮揮手中長劍,聲嘶力竭地嚎叫道:“來呀!殺一個夠本,反正老子不想活了!”
“你真的不想活了嗎?”一個低沉渾雄的聲音傳來,猶如在他耳邊響起一聲炸雷,驚了他一跳。側目而視,就見阿呆健步走了過來,瞬間已到他的跟前。
羅奔流望著他,滿面疑惑地問:“尊駕高姓大名?又為何而來?”
阿呆道:“我叫阿呆,主人叫我來捉你。”話聲中,他一爪抓出。羅奔流一直嚴神戒備,見他出手,忙揮劍斬向他的指個。那知阿呆對“驚煙秘笈”滾瓜爛熟,見狀倏然欺近,一把抓住他握劍的手,往前輕輕一帶,運肘撞在他期門大穴,羅奔流輕哼一聲,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見他赤手空拳,一出手就制住了羅奔流,眾人都是驚得呆了。緩過神來,華舵主朝他拱拱手,問:“尊駕主人是誰?又怎會淌這趟混水?”阿呆朝林子一指,道:“主人來了?!?p> 隨著話音,大家就看見了滿臉含笑的江小辰。紫竹乍見之下,呆在了當場。華舵主高興萬分,率屬下連忙行禮。藍妮靠著大樹,軟軟的滑坐地上,兩行清淚,嘩嘩流淌。兩名天地會好漢,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趕忙上前恭敬請安。
“公子,你可來了。”紫竹上前,激動得不可言喻。
辰兒飽含深情地望著她,溫柔地笑道:“早來了?!卑⒋粼谝慌缘溃骸澳銈儎偟剑魅撕臀乙驳搅恕!?p> 辰兒道:“在大殿發(fā)現(xiàn)一具道士的尸體,心知不妙,我和阿呆四處尋找,聽到這里有人說話,便奔了過來。不欲與羅師兄碰面,又見華舵主、解舵主在場,也就放下心來,一直隱身樹后,靜觀我?guī)熜值谋硌荨R惨虼私忾_了我心中的一個疑團,這許久以來,我一直在想,崇州城那些六扇門的差人,怎么會平白無故指認我為采花淫賊……”嘿嘿一笑,自嘲道:“原來是這個師兄在后面幫忙?!?p> ……
……
和宋玉、范素素、秋劍生等一碰面,聽他們說起“天外居”之戰(zhàn)的過程,陰柔的心不由緊了起來。略一思忖,她斷定江小辰會去日月堂,于是招集人馬,快馬加鞭殺氣騰騰地奔日月堂而去。
晚了,日月堂已是大變樣。先前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尸體,已經(jīng)入土為安。她忙聯(lián)絡留下的伏樁,竟然連系不上。羅奔流、華舵主、貝氏三兄弟和他們的手下,俱是不知去向。她追蹤到“紫陽宮”,來到宮外樹林,仔細查看了地上的血跡,直覺告訴她,這里曾發(fā)生過一場慘烈的拼殺,而且死了許多人。問題是,死的人呢?她又命人在四周詳細搜尋,仍然半點線索也無,她隱隱感覺到,江小辰出手了,她的人,被殺得一個不留。
甘泉島錢執(zhí)事一干人馬憑空消失,這兒又是二十余人不知去向,她感到江小辰已經(jīng)開始反擊。她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她倒想看看,姓江的有多大本事,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方漸青俊朗的面上帶了些許陰郁,他望著沉吟不語的陰柔,道:“江小辰來過。”頓一頓,他又補充道:“他應該走得不遠?!?p> 陰柔秋波流轉,沖他溫柔一笑,“姓江的做事,向來謹慎。不會給我們留下什么有用的線索,要追蹤他,可不容易?!?p> 申無敗扼腕嘆息,恨恨地道:“咱們來晚了一步。說不定,藍丫頭也被他救走了。唉,咱們費了那么大勁,殺了那么多人,到頭來還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陰柔橫了他一眼,面露不悅之色,道:“能夠滅了日月堂,殺掉情公子、多壽這兩個老傢伙,擒獲蔣步云、肥王、燕衣,日月堂之戰(zhàn),可說戰(zhàn)果累累,戰(zhàn)績輝煌!想一下子吃掉姓江的,可沒那么容易。巫山盟主大會,肥王他們串通姓江的,屢屢搗亂不說,還害得你受傷不輕,如今此仇得報,也是大快人心?!?p> 申無敗點點頭,道:“陰姑娘所言極是。只是沒能狙擊到姓江的,在下心有不甘?!?p> 宋玉一想到江小辰一片輕飄飄的樹葉,竟然暗挾如山潛勁,震得自己連連后退。現(xiàn)在傷未痊愈,打起來殊為不利。沒碰見江小辰的人馬,他心中暗暗慶幸。秋劍生被阿呆銳氣全挫,巴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范素素心系二哥安危,待到日月堂沒見到姓江的一伙,心里暗舒一口長氣。聞申無敗之言,揶揄道:“申公子,下次遇見姓江的,你就爭口氣,讓他吃點苦頭?!甭勓裕隉o敗臉色鐵青,一言不發(fā)。
宋玉肥白的大臉上堆起一個笑容,道:“此戰(zhàn)能夠重創(chuàng)天地會,滅了多壽幾個老傢伙,也算大功一件。申公子想報姓江的報仇,以后有的是機會?!?p> 陰柔緊繃著的俏臉展顏一笑,道:“江小辰自認為重情重義,只要好好看著肥王、燕衣、蔣步云,不愁他不自投羅網(wǎng)。”
申無敗冰霜籠罩的面色稍霽,道:“但愿如陰姑娘所算。”頓一頓,又道:“只是姓江的太過狡猾,讓他自投羅網(wǎng),恐非易事?!?p> 陰柔瞅了他一眼,目中露出刀鋒般的冷芒,嫣然一笑道:“我就不信,他的運氣會一直那么好!”龔玉陰呷呷地附和道:“日月堂之戰(zhàn),就是姓江的走霉運的開始?!逼渌寺勓?,也七嘴八舌齊皆附和,林中的氣氛一下子熱烈起來。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了笑容,剛才的低沉陰郁一掃而光。陰柔也眉開眼笑,她四下掃視了一遍,道:“起霧了,咱們走!”
便在這時,幾只驚鴉“哇哇”叫著,從樹枝上展翅急飛而出。一陣急促如驟雨鞭窗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奔馳過來。陰柔和她百十號手下,不由自主停住腳步,俱拿怵惕的目光望向蹄聲傳來的方向。
少頃,七八條人馬奔得近了??梢钥闯鲎钋懊嬉获R當先而來之人,是青蓮會得力悍將林東。緊隨他身后的是布云子、林西、魯仲玉及三名渾身血污的中年漢子。
隨著他們越奔越近,陰柔的臉色也越來越凝重。從他們慌慌張張、丟盔棄甲的樣兒,她感到了事情的不妙。她剛才還信誓旦旦賴以為餌的肥王他們,可能已經(jīng)獲救。果然,待到近前,林東翻身下馬,沖她施了一禮,沮喪萬分地道:“陰姑娘,大房子傾巢出動,伏擊了我們,不但將肥王、燕衣他們十多個俘虜救走,還將屬下率領的一百多個兄弟,殺得七零八落,只剩屬下與布云子前輩、魯幫主、林西這幾人,拼死殺出一條血路,逃出來給姑娘報信?!?p> “大房子?”陰柔慢慢恢復了鎮(zhèn)靜。她問:“莫小玥親自出手了么?”
點了點頭,林東道:“正是。姓莫的武功太過詭異,布云子前輩只和她交手不到五招,就已經(jīng)左支右突,險象環(huán)生了。幸虧林西見機得快,和趙使者、喬長老領著十余個諸神殿的弟兄,死命沖上去,才保得前輩的安全?!?p> 布云子目中滿是震驚與惶恐,他沙啞的聲音顯得十分低沉:“莫丫頭的武功路數(shù),竟和藍玄衣同出一轍,難道她也得了長春谷秘笈?”
陰柔愣了愣,方緩緩道:“莫小玥,本就是長春谷的白少奶奶,也是長春谷新一代圣姑。看來,幾百年來從不顯山露水的長春谷,也開始和咱們諸神殿正式為敵了!”
眾人聞言,心中俱是一震再震。長春谷的威名,在大家的心中,敬畏有加。而長春谷的武功,眾口一詞傳得神乎其技,聽了林東的話語,再想到今后可能會面臨同樣的敵人,大家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
范素素想到那日棋盤鎮(zhèn)上,軟轎之中的女巾蒙面女,當時驚鴻一瞥,自己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沒想到她竟然是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莫小玥。此時她心中一下透亮起來,錯非是莫小玥,又何用在她面前遮遮掩掩紅巾蒙面呢?聽林東說來,小妮子的武功一日千里,唉,以后碰見她,還是退避三舍為上,免得自找難堪。
她在這里遐想,就聽林東對陰柔道:“陰姑娘,我們剛踏進陳州地界,在青峰山的官道上,被莫小玥率領二三百人,團團圍住。宋長老走在前頭,與廖嬸一言不合打起來,只一百招不到,就被刺傷倒地。我們正想去救,對方仗人多勢眾,一下從四面八方掩殺過來。寡不敵眾,我們只好邊打邊退,不想對方意欲趕盡殺絕,步步緊逼,左供奉、王祭酒、彭長老、謝長老他們雖然也令對方多人中毒,但莫小玥一出手,只幾個照面,左供奉、王祭酒、彭謝二位長老就被她制住倒地,大家為她神勇所懾,開始四散奔逃,屬下與布云子前輩一道,只得拼死突圍,想得就是要給陰姑娘報個信兒?!闭f到這兒,已是泣不成聲。
陰柔讓人為他們包扎好傷口,嘆了口氣道:“怪我掉以輕心,沒預料到莫丫頭會橫插一杠?!鳖D一頓,道:“她和藍大先生同氣連枝,在攻打長春寨時,我原本應該想到這一點?!?p> 范素素從旁道:“再加上藍玄衣一死,她是無論如何非出手不可!唉,只是這一來,江小辰憑空多了勁援,我們再想對付他,怕又難了許多。”
陰柔淡淡地瞟了她一眼,道:“花五姑不知躲在哪兒?她與長春谷可沒半點交情。咱們要是能先除掉她,再來對付姓江的,也容易很多。”
秋劍生被阿呆懾了心神,已萌退意,如今一聽長春谷出手,心里更覺苦不堪言,幽幽出了口長氣,道:“以后我諸神殿中人,行走江湖,務必小心謹慎,不然難免為莫小玥與江小辰所乘?!?p> 陰柔的心情就如寒風呼嘯的隆冬,四下望了一眼,道:“秋護法所言極是。”命人負了受傷頗重的布云子與魯仲玉,然后道:“咱們先離開此地,到冷血堡休整些時日,再作打算。”
一干人馬,眾星捧月般簇擁著她,很快消失在霧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