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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到南枝

第一章 世家

影到南枝 加倍使君 2033 2020-01-24 11:00:00

  謝疏影穿著一身粗麻孝服,跪坐在世子的靈位前。

  她微微抬起頭,朝四周張望了幾眼,都沒有看到昨日在侯府西偏門遇見的那個紅衣少年郎。

  七月初五,五更天時,江北旸山懷庸侯府的云板突然被叩響,尖銳如鷹隼長嘯的聲音刺破了所有人的夢境。

  一叩、二叩、三叩,喜事……

  四叩……

  這便從喜事翻轉(zhuǎn)過來,是報喪無疑了。

  誰也沒想到,在闔府上下沉浸在一團喜氣之中時,竟然會是世子陸澄毫無預兆地發(fā)了哮癥,溘然長逝。

  世子二十三的年歲,還在風華正茂之時,他與謝疏影的婚期原本就在下月,聘禮俱已送至金陵城里的申屠府上,新娘子也遞家書告慰了遠在川蜀之地的父親。

  哪知這段好姻緣會被他自己的死打斷。

  金陵有四大望族,陸謝劉孫,懷庸侯陸家為四家之首,祖上曾是前朝皇室外戚。

  現(xiàn)已致仕養(yǎng)病的老侯爺是大周的開國重臣,大半輩子都跟隨太祖、太宗皇帝左右,在沙場上戰(zhàn)功卓著,更是幫助當朝長樂皇帝平亂登位,以武力安定大周朝綱,榮膺柱國光祿大夫。

  至于姻親謝家,和陸家同為前朝外戚,孫家是他們前朝的同僚。而劉家則是其中身份最尊貴的,他們是前朝皇族,只不過被其他皇族傾軋,早已沒落了。若細究起來,陸澄也是前朝皇室之后。

  謝晟曾在寄與女兒的家書中隱晦談及,當年申屠家與謝家所遭遇的禍事,多少都與這些金陵的名門世家有關。

  仁明十三年,陜西道巡按御史謝晟被小人誣告其與廢帝親信過從甚密,因坐受財枉法與奸黨二罪。主審官大理寺卿吳春林,便是懷庸侯陸同耑原來的下屬。新帝登基,生母唐太后垂簾監(jiān)政,力圖嚴整逆臣黨羽,因此這案子辦得極快,對任何人都毫不留情。

  即使謝晟的妻子和太后同出一族。

  可懷庸侯格外仁慈,蘭陵謝家落魄至此,依舊沒能讓他撤回世子與謝疏影的婚約。

  疏影幼年經(jīng)歷家變,父流母亡,親弟剛出生就交給了叔父家撫養(yǎng),自己則被父親故交申屠家收留為義女,之后五六年寓居金陵。此時未來夫婿突然死了,反倒沒有橫遭晴空霹靂之感,心中悵然之外,更多是難消的驚懼和疑惑。

  原來這樁樁件件,遠非堆積如山的聘禮一般富麗堂皇,它們變得虛幻又難以捉摸,甚至有些陰森可怖。

  今日晨起,才發(fā)覺到了七夕。

  仁明十二年仲夏,在七夕的游園盛會上,東家莊老太君點名讓謝御史家的姑娘對景作賦。在幾乎整個江淮兩道的命婦名媛的注視下,謝疏影鋒芒畢露,一戰(zhàn)成名。也恰巧在那時候,她入了胥國公夫人陸氏的眼。

  陸氏是懷庸侯的親姐,早在疏影隨父親在京時,他們與胥國公府便已經(jīng)有所往來。想到侯府里的世子尚未婚配,謝家也是江淮一帶有名的詩書清流人家,她便說動了懷庸侯與謝家結下秦晉之好。

  疏影現(xiàn)在還忘不了母親當時看自己的復雜眼神,一面是殷切期望,一面是憂慮焦急。

  也許母親的擔憂是對的。若不是她強出風頭,謝家就不會與懷庸侯扯上任何關系,也就不會走到今日的局面。是她愧對家人!

  她不能再坐視不管,不能再重蹈覆轍。這次前來懷庸侯府,疏影就是要借著替世子守望門寡的由頭,安身立命,再挖出那個纏繞住所有人的命數(shù)的真相。

  其實懷庸侯還有一個庶子。疏影害怕侯爺替自己和父親做決定,導致她將來還要改嫁給這個素不相識的人,情急之下便只能走這一條路,先下手為強。這樣既能夠保全自己,手里也留了籌碼,不至于完全為他人所左右。

  從申屠府來到侯府之前,疏影為表決心,便趁義母徐夫人不留神,拿起剪子,將自己剛才還在細細繡著的那幅錦緞從兩只鴛鴦中間劃破。

  從前家中有一方鴛鴦戲水的大紅被面,母親說那是她親自繡成,一針一線都飽含女兒家的綿綿情意。疏影每每想到此事,都覺得出嫁前的這段閨閣時光是一個女子一生中最為幸福和快樂的時候。

  她扶住繡架,咽著淚笑了。幸福生于期盼,疏影此時只能在疼痛中割舍這份待嫁的期盼。世人口中那再好的姻緣,自此也與她無關。

  然而他們與懷庸侯府的故事,卻不能夠輕易地如這錦繡一刀兩斷。

  為父親伸冤、為弟弟謀好前程、為申屠家報恩、為自己謀好歸宿,這一樣樣的責任都落在了她瘦弱的雙肩上。用盡自己的身份和才智,就是她唯一可以做到并做好的事情。

  嫁與不嫁,在此處與在彼處,都早已無所謂。

  昨日行至江北旸山后,侯府讓她在門外等候了足足一個時辰。若非有那紅衣少年的相助,怕今日也進不得靈堂,只能在侯府門前苦守,甚至還會回到申屠府去。

  雖說她在這里的一應待遇都比照著宗親命婦的份例,沒有人覺得侯爺安排不妥,但也沒有人會真的把她當成這個家族的人。面對他人冷眼,她并無怨懟,只記在心里,因為謝疏影對于偌大的懷庸侯府來說,根本只是滄海一粟,不值一提。

  靈堂里都是陸氏宗親,除了老侯爺和謝疏影戴斬衰孝,其他人皆服大功至緦麻,并無服齊衰者。從二房的陸演,到四房陸洲等人,全部是世子堂親、老侯爺?shù)挠H侄。

  那個庶子現(xiàn)下卻不在這里。

  兀地有人拋出一句話,像是一簇引燃了所有族人怒意的火星。

  “你未曾與逝者成婚,談何名正言順?!”

  疏影聞言便從蒲團上站起來,回頭循聲望去,說話的是三爺陸洋。

  陸洋瘦骨嶙峋的,初看時面容上有幾分猙獰。他一身病骨,卻傲然如竹,對世事直言無諱,在金陵文士之中小有名氣。疏影與哥哥申屠鎮(zhèn)關系親密,自然知道一些他們交游的事。

  陸洋的妻子小劉氏是侯爺已故的原配夫人大劉氏的親侄女,劉家也是金陵四大望族之一,府邸與申屠府離得倒不遠。

  疏影看了看身旁府中代替主母的掌家娘子——二房大奶奶謝玉媛,又看了看背對眾人獨坐沉思的侯爺,兩人都沒有替她解圍的意思。

  于是她略清了清嗓子說:“家父與侯爺有言在先,確早已經(jīng)約定兩家結秦晉之好?,F(xiàn)下六禮之中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五禮已成,原本婚期就定在八月;并有婚書可查,依本朝律法報婚書者不得悔婚。

  “懷庸侯世子送聘禮這樣重大的事,金陵城里少說也有千人沿路觀禮見證,想來諸位都應知曉。更何況聘禮四月十八日送至,此刻就在申屠府。這樁婚事哪里就名不正言不順了呢?”

  眾人唏噓起來。

  “既有婚約,又收了聘禮,就算你與世子拜過堂;可你怕是忘了,成婚禮后還有成婦禮,沒拜過祠堂,你還不能算我陸家的媳婦!”

  不知緣何,陸洋步步緊逼。

  疏影心中其實害怕,如果陸洋用聘禮一旦退還視同婚約無效這一點來駁她,讓她交還財物離開侯府,她確實只能服輸。

  一直沉默不語的老侯爺此刻卻突然站起來,說道:“這孩子年紀尚小,能來看看就是一片冰心,何必苛責她?”

  陸同耑走到族人中間,注視著這個初生牛犢般的小姑娘。

  她也借著光看清了侯爺?shù)哪槨俱彩洹⒀巯聻跚?,完全不像想象中那個意氣蓋世、老當益壯的懷庸侯。

  但他看著她的眼神,又是那樣精明。她知道,侯爺還有話要單獨對她說。

  陸同耑低聲勸了陸洋幾句,疏影沒有聽清楚內(nèi)容。之后他便黯然離開。眾人見侯爺歇息去了,都只是三三兩兩的竊竊私語,靈堂里過了一陣子就安靜下來。除了前來祭拜的族人與親朋,再無任何雜亂之聲。

  這樣做既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又避免了逝者靈前的一場哄鬧。疏影暗嘆侯爺高招。

  謝玉媛陪著疏影守一上午靈,她認識了許多陸氏族人,也聽到了一些往事。

  那個讓她進門的少年是原先大房陸淵的獨子陸竑檳,跟著侯爺在京里長大,現(xiàn)在朝廷任著錦衣衛(wèi)千戶之職,屬實年輕有為。

  聽聞世子出事,他便立刻向皇帝乞了喪假,快馬加鞭趕回金陵。兩天一夜,未曾休息片刻,連官服都沒有來得及換下。正因如此,這抹鮮紅扎痛了一眾宗親的眼睛,侯爺怪罪于他,不許他來到靈前祭拜。

  疏影尋他不為別的,只是想看清楚他腰間佩的鳴鴻刀。

  那把只有錦衣衛(wèi)才可被圣上榮賜的,曾經(jīng)砍碎她童年里最后一個仲夏涼夜的鳴鴻刀……

  謝玉媛見她神思飄忽,問道:“妹妹怎么了?可是有些餓了?”

  金陵謝家與蘭陵謝家祖上本是同宗,家族中偶然出過一位梁朝的妃嬪,那一支后來便定居金陵了。按輩分推算起來,謝玉媛倒真的是她的遠房姐姐。

  本來蘭陵謝家與金陵謝家就有些隔閡,再加上黨爭之勢如排山倒海,他們更是急于與謝晟撇清關系,不敢沾染半分是非。其族人趨炎附勢的鉆營之術,可見一斑。

  母親說過,這樣家族出來的女兒,大多心機深沉,與人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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