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竑檳蹲下身,讓安月順利趴在他的后背上,確認(rèn)扶穩(wěn)了,他站起身來朝著西邊內(nèi)宅走去。
疏影失了魂魄一般跟在后頭,一心是那晚的情形,哪管得上其他人是怎么看他們。
“方才我看大人好像在護著哪里,是否受傷了?”她想借機問出一些消息。
陸竑檳回答:“習(xí)武時不小心傷到了,這是錦衣衛(wèi)常有之事,今日也是去找大夫取藥,誰知他不在……多謝影姑娘掛心!”他的臉有些泛紅,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她覺得他不至于與女人說話會如此羞赧。正懷疑時才發(fā)現(xiàn),因為剛才取飄帶給安月包扎,自己的衣襟有些亂了;往頭上一摸,發(fā)髻也有些松了,釵倒鬢斜,不成體統(tǒng)?;琶ψ叩脚赃呎硪环?,她才定下心來。
“安月姑娘怎會被蛇咬傷?旸山上的草花蛇以鼠類為食,從來不會主動咬人;除非是人直接站在林子草叢里,無意中踩著了蛇?!?p> “或許吧……”她回憶了當(dāng)時的情景,她們所在的位置并不是草叢,而且安月一直盯著門房的窗戶,許久未動,更不可能踩著什么。
況且,被咬的為什么不是自己呢?
陸竑檳又問安月有無接觸過帶腥氣的物品,安月說自己早晨在屋外打水時踩著了野貓叼來屋門口的魚,鞋上也沾了些許污血。
原來蛇會被血腥氣吸引,這樣安月被蛇咬傷也不奇怪了。
他把二人送到小院門口,作揖道:“姑娘萬事小心!陸竑檳拜謝姑娘寬慰侯爺,使我得以在九叔靈前盡孝!”
疏影盯著鳴鴻刀思量片刻,正色緩緩言道:“君子敏于事而慎于言,想來大人常伴天子左右,是最明白這一點的。大人可不要忘了,侯爺看重骨肉親情,同樣看重綱紀(jì)禮法。正因你喚亡夫九叔,我才勸侯爺寬恕大人言行舉止,若大人還不知進退,府里哪個嬸子都無力幫助你?!?p> 陸竑檳未料到她這般反應(yīng),語出雙關(guān),字字都在拒絕他的好意,尷尬之下只得推脫離開:“我在此處不便多留,告辭……”
她謝過陸竑檳,扶著安月慢慢走進去。
安月一步一階地邁上樓梯,齜牙咧嘴地說:“姑娘,我看檳小爺是個好人,你怎會對他那樣冷淡?方才連個好臉色都沒有!”
“如果你今天不曾受傷,是不是幾乎忘記有人要對我們不利?”
“安月不會忘記??墒枪媚锶绻恢痹诤罡餆o依無靠,將來也還是會像今天一樣被人欺負(fù)的。檳小爺?shù)谋澈軐掗?,讓我覺得很安心。他方才一路上都在傻傻地看著你,之前讓那些丫鬟婆子都別嚼舌根也是為了你,這我都看在眼里。也許他就是個好的依傍呢?”
她早已把安月的小心思琢磨得一清二楚,知道她只不過是喜歡陸竑檳,嘴上那樣說,其實想為自己和陸竑檳相處找個由頭。
“你這是被色相迷昏了頭嗎?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我尚且不能自保,哪里還有閑暇顧及他人?”
安月惱羞成怒,大聲抽泣著埋怨道:“姑娘太自私狹隘了些!當(dāng)年錦衣衛(wèi)抄了謝家,姑娘就誓與錦衣衛(wèi)為敵,這是小人之見,不知好賴!”
“我何曾說過要與錦衣衛(wèi)為敵?”
她看安月執(zhí)意要鬧,無可奈何,只好自己走到外面冷靜一會。抬頭時,卻見院門口有一個人。
“你怎么……”
陸竑檳竟還站在原地,臉上凝滯著苦澀的微笑,靜靜地看著她。想是他把她和安月的話全聽見了。疏影剛才一時糊涂,還未來得及向他說明要報答他出手相助,心里本就已經(jīng)十分過意不去,這一來又讓他聽見剛才的話,實在不能再等著對方開口了。
她剛要解釋,他轉(zhuǎn)身便走。
望著陸竑檳默默離開的那一刻,疏影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懦弱無用之人。
她落寞地回到自己房中,梨落上來替她更衣梳頭?!鞍苍陆憬惆l(fā)了好大的火呀!我都不敢惹她……”
“她喜歡上了一個少年郎?!笔栌懊撊ネ庖?,這時才想起來自己的飄帶還系在安月的腳踝上。
“那是好事!哪個少女不懷春?”
臨近中午,天又悶熱起來,梨落為她披上一件輕薄的月白色紗衫,里頭主腰的水青色朦朧地透出來。
“如果她喜歡的是一個不該喜歡的人呢?”
梨落拿過一瓶桂花頭油,將篦子沾濕,慢慢梳理著疏影柔順的發(fā)絲,“沒有哪份喜歡是長長久久的。譬如這頭油,姑娘今日喜歡桂花味的,明日就可能厭棄了它,喜歡上梔子花的;或者今日涂了,明日不涂,往后就沒味了。”
疏影豁然開朗,“你是想說,不必糾結(jié)于一時,要順其自然?”
梨落笑著回答:“我笨嘴拙舌的,東拉西扯找不到要害,好半天才能講明白的事情,姑娘只用一句話就說通了!”
有時候疏影也會走進死胡同,她羨慕梨落的通透。
午后,秀芹又來看望她,還讓侍婢抱來了申屠鎮(zhèn)托自己父親送給影姐姐的膝琴。
她知道一定是申屠鎮(zhèn)對侯府起了疑心,通過送物件的方式代替送信。果然她在隨著琴一道送來的琴譜里找到了一封信。
信上寫著,他起先看見是陸隨云寄來的信,十分詫異,后見內(nèi)頁是她親筆所寫之家書,更添疑慮,恐她已經(jīng)為人所制,便找陸洋確認(rèn),得知其女與疏影常有來往,她近日身體也還算康健,才放下心來。他希望她也用此法回信一封,確保無虞。
另外,申屠鎮(zhèn)在信中說,侯府延請何兼衡在中秋節(jié)前來相看懷庸侯宗族子弟,以講學(xué)的形式試其學(xué)識、品德等,貌似是為侯爺選世子做準(zhǔn)備。屆時金陵城各大宗及名士都會前來,他也在其中。他讓她穿男裝來見,否則馬上將她接走。
疏影看完信哭笑不得。申屠鎮(zhèn)近來竟越發(fā)孩子氣了,疑神疑鬼的,總擔(dān)心她出了什么事。
“上回我還笑話姐姐的兄長不寫信來,沒想到這回送來如此貴重的物件,看來他真真是把你放在心口上了!”秀芹很快幫她將琴調(diào)好了音,不由地贊嘆,“這琴音色清亮,樣式和顏色又極精致好看,若是我的琴,我都恨不得放在香案上供奉著!”
“我這張膝琴的來歷,說來也好笑,是用斫我哥哥的那張琴所剩的桐木所制!當(dāng)時我還很生氣呢,問大娘為什么我只能用他剩下的。大娘說我還小,夠不著大琴上的十三徽。后來才知,雖說出自同一株桐木,上端的木料比下端的還要好些,卻不能再制一張三尺六寸琴,斫琴師不忍棄之,于是便有了這膝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