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宮宴（二）

　　余朗然完全承繼了余閣老對子孫后輩的希望，三歲識千字，五歲背唐詩，現(xiàn)在鉆研經(jīng)學(xué)，已經(jīng)過了童生縣試，正準備參加明年的府試，當世奇才之名遠播南北。

　　據(jù)說不少人家都有些眼熱，想聘余家小哥兒做未來女婿，但是大多苦于沒有門路，連余閣老家的門朝哪兒開都不曉得。

　　他也有個好父親。余穆興而立之年，現(xiàn)已升任了騎都尉錦衣衛(wèi)鎮(zhèn)撫使，文武雙全，十分受圣上器重。

　　余家數(shù)十年前本是平頭百姓，而今滿門權(quán)貴，為官的為官，誥命的誥命，更有后宮權(quán)勢僅在皇后之下的寵妃，真可謂青云直上。

　　小皇子可不管什么張家余家的，他只記住了二伯伯說的，朗然哥哥就是榜樣。只要能和朗然哥哥一樣，父皇就會疼愛自己。

　　“二伯伯，我怎么才能變得和朗然哥哥一樣優(yōu)秀呢？”

　　蕭世青爽朗一笑，優(yōu)雅閑適地將魚竿一甩，在蕭擎耳邊帶起一陣微風(fēng)。

　　“那就要……把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p>　　蕭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憨傻的模樣讓眾人都覺得好笑。

　　長樂帝現(xiàn)在只有皇后齊氏所生的這一個兒子，按理來說小皇子應(yīng)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但蕭弈之并不像大周的前幾任皇帝那樣，早早立嫡立長，反而對蕭擎不管不顧，放任自流。

　　譬如他這一代，代宗蕭慎、保和王蕭世青和他自己都是三歲時進的學(xué)，由太傅教導(dǎo)至成年，經(jīng)史子集一個都不會落下；皇帝即位后，仍舊一月開三次經(jīng)筵，勤學(xué)不懈。就連保和王對待世子蕭掣，也請了儒學(xué)名家做西席先生，現(xiàn)正仔仔細細地教著《詩經(jīng)》。

　　偏偏到了蕭擎這兒，只令一介小小女官帶著玩鬧，屬實不成體統(tǒng)。

　　“二伯伯，我可不可以和摯哥哥一起去上學(xué)呀？”蕭擎清澈天真的雙眼中飽漲著期盼，任誰見了都會心軟。

　　蕭世青雖是不忍打擊這么小的孩子，但礙于自己所處之位，不得不說出實情：“春生，不是二伯伯偏心，你可要知道你是當今圣上的嫡子啊，和摯哥兒那個混小子一道學(xué)習(xí)恐怕有些不妥。你父皇不敢壞了祖宗的規(guī)矩，將來必然會為你請?zhí)档模　?p>　　“二哥，我看皇兄未必是這么想的?！笔捜玮曉谶吷下犓麄兞牧撕冒胩?，終于按捺不住要插嘴，“他現(xiàn)在醉心玩樂，哪里還有一點心思在其他事上？”

　　因著重陽佳節(jié)，又逢小公主滿月，柔佳長公主不得不棄了她鐘愛的男裝，穿一身襖裙來陪皇后和貴妃見客。海棠紅的琵琶袖短襖襯出了她英氣背后難掩的女兒嬌媚，柳黃五谷妝花裙下露出一雙大紅綢靴，與頭上的銜寶鳳釵相互輝映，更顯得她明艷動人。

　　“小丫頭，二哥哥原先待你那樣好，你怎么也要和你皇兄合伙騙我？”

　　說話間又有魚兒上了鉤，蕭世青把魚線勒在手上輕輕一提，活蹦亂跳的小金魚便落在岸上。蕭擎見狀趕緊伸出小胖手去握住滑溜溜的小魚，幫它解了鉤子，放進缸里。

　　蕭如鈺拿過小侄子的手一看，已經(jīng)印了好幾條紅紅的魚線印子。她心疼地皺了皺眉，用帕子擦凈水珠后，慢慢地揉搓起來。

　　“我沒有騙二哥哥?！?p>　　“我可不瞎！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動什么歪腦筋什么我都知道。你最好去勸勸你皇兄，他傷了我們春生的心了，這是他親兒子，這樣下去怎么行！”

　　聽了這話，蕭如鈺憂愁地噘著嘴；小皇子雖懵懵懂懂，也有些泫然，緊倚在蕭世青身上。

　　“二哥，這是我的家事?！?p>　　蕭弈之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他們身后。他慵懶地背過手，身上散著清雅卻不濃烈的酒氣，一雙桃花眼半瞇著，含笑的目光在他們幾人之間來回逡巡。他很清楚保和王對他心存憤懣，即使這憤懣藏在謙和有禮的表象下，不形于色。

　　“既是圣上的家事，圣上就更該以身作則?！笔捠狼嗝技饩o蹙，恭敬地頷首作揖。

　　天子家事本就是國事，如果讓天下人知道當朝圣上不能夠言傳身教，還談何帝王威嚴，又如何垂范子民？

　　“以身作則？我這散漫的樣子，你叫我以身作則？”蕭弈之聳聳肩，俯身把兒子抱在懷中，“我自知是個無才無用的皇帝，什么都得依靠你們這群肱股之臣的扶持。那便依了你吧，我會給春生請個太傅的?！?p>　　印象里的蕭弈之并不是這副頑愚模樣，更不會任人揉捏。

　　蕭世青神色略略有些黯然，想到了他們的那段過往，“吾皇圣明。”

　　一個穿藍衫梳雙丫的小宮娥匆匆跑來，在油桐木的臨水長廊上留下一串“咚咚”的腳步聲。

　　“長公主，太后娘娘傳您過去說話呢！”

　　蕭如鈺抬頭向那群女眷所在的地方望去，太后正在鯉魚池對岸的雪浪花團之中沖她招手。在太后身后斜側(cè)站著的是胥國公夫人陸氏，陸氏又是由余貴妃的妹子余燁婷攙扶著，兩個人都穿著織金通袖綾子長襖，頭戴攢珠狄髻，臉上洋溢著和悅的笑容。

　　一行人向公主行禮后，太后牽起蕭如鈺的手，交到陸同崢手里。

　　“我這小祖宗平日里可是神龍不見首尾的，今兒難得在她小侄女的滿月酒宴上露了面，可要給太太好好相看相看呢！”

　　陸同崢將蕭如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更是眉開眼笑，“太后娘娘說的哪里話！長公主儀容清麗，千金鳳軀，自然是還看我等不上，我們又怎敢怠慢了她？”

　　“怠慢？母后……”

　　蕭如鈺聽著這些恭維之語，只覺得汗毛豎起，甚是怪異。她不自覺地去看太后的眼睛，太后仍是慈愛祥和地笑著，也并未摻雜一分厲色。太后手腕強硬狠辣，從太宗朝的淑妃，到現(xiàn)在長樂朝的皇太后，素來與舊黨勢不兩立，極少親近，怎的這回……

　　剛剛出月的余貴妃侍立在皇后身邊，體態(tài)尚且有些豐腴，更顯綽約風(fēng)姿。她莞爾一笑道：“中秋時候，長公主在我這兒點了懷庸侯的賀禮，說是中意陸家的小郎君。這才多會兒呀，長公主難不成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