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戲謔的語氣讓她心中略有刺痛,“先生這話說得不明不白?!?p> “你先前在侯府里橫行霸道的,并沒見你怕過誰?!标戜空f著就要轉(zhuǎn)身離開。這次破天荒地連警告也沒有了。
“你不能走!”疏影倔強道。
她是不愿讓他帶著傷回去,至少要先包扎起來。
他了解她的心思,一言未發(fā),直接坐在了左邊上首的圈椅上,捋起袖子露出手臂。
安月拿來一罐藥粉和一條白布,疏影便在旁邊椅子上坐下,輕柔細致地為他敷藥包扎。
猛然回想起自己幾年前在莫家女塾時,也是這樣傲氣,才致被他人嫉妒中傷,她的唇邊掛了淡淡笑意。
“若我不爭氣,只怕早就被人害慘了,哪里能夠看到他們?nèi)缃竦睦仟N樣子。要說怕,也該是怕我自己成事不足、有負所托吧,我是死過一回的人,倒是不怕死。”
當年她和母親從監(jiān)牢出來時,原本要來接她們的唐家人被大雪堵在半途,走投無路之下,母女二人只好借宿村舍人家。不巧這時母親臨盆,千辛萬苦生下弟弟,自己卻血崩而逝。
那戶人家見生的是個男孩,便想將幼兒據(jù)為己有,草草埋了母親;他們逼迫疏影做粗活,做不好就不給吃飯,最后把她綁在黑暗陰冷的柴房里,企圖把她賣到花街柳巷換筆大錢。
幸而兩天后村戶把她裝在車上帶往城中,官府正好在沿路查一伙人牙子,于是在茅草堆里搜到了她。她告訴官兵說自己要找申屠鎮(zhèn),申屠家的人才把她接去申屠府安身,安葬了母親,把弟弟送去了謝家在京為官的堂叔處撫養(yǎng)。
如果不是申屠鎮(zhèn)也在四處找尋她,求著官府留意流落街頭的女孩,她早就應(yīng)該慘死窮巷了。
如果不是申屠鎮(zhèn)和那群欺侮她的人拼命,她也不能夠走出陰影,以至于如今完完整整地站在眾人面前,有了平視他人的資格。
陸淇見小姑娘有些暗自神傷,便一轉(zhuǎn)話鋒:“你這一仗打得漂亮,卻還欠了點火候?!?p> 疏影略平復(fù)了心情,“欠缺在何處?還請先生指教?!?p> “洞察人心。你知道他們?yōu)槭裁纯倎硖裟愕氖聠???p> “因為……因為聶氏?還是因為他們以為我要攬權(quán)?”
“都不是。你大約沒有考慮到,侯爺完全有可能替二房四房說話,而不會幫一個勢單力薄的小姑娘。只是碰巧,侯爺正想彈壓他們,才讓你贏下?!?p> “彈壓?”疏影皺眉。
“兄長剛走,他們就想著把竑槿過繼到他名下了,他們懷著什么目的,我想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白了。只要你還擔著世子遺孀這個名頭,立繼這事只有經(jīng)你點頭才能成?!?p> 疏影抬頭看他,驚訝得不知該說什么:“可是你……”
陸淇苦笑,“終究不是正統(tǒng)?!?p> 疏影沒有想到陸家這些人竟然如此看重正統(tǒng)出身,寧愿要一個與侯爺隔了幾層血脈的垂髫小兒,也不肯讓侯爺?shù)挠H生庶子得到他應(yīng)得的利益。何況這中間還夾了聶氏腹中未出生的孩子。好在陸同耑還是個講理的,不曾偏袒他們。
“先生放心,只要我在一日,我就一日不讓他們?nèi)缫??!笔栌巴蝗挥行├斫怅戜恐皩λ膽B(tài)度,原來她也是他的一分希望。在大家族討生活,無饑餒之慮,卻也有大的艱難。她手上給包扎的布條牢牢扎上一個結(jié),他們才各自在心里松了口氣。
陸淇微微抿了下嘴。她這樣發(fā)狠的樣子,竟然莫名的可愛……
“你這是答應(yīng)了?既然被二嫂扣上同黨的帽子,我想不與你合作都不行了。隨云每日都在書房修習(xí),姑娘以后要查什么,我隨時恭候?!?p> 疏影撫了撫耳邊鬢發(fā),微笑著說:“恕難從命。你有你的路要走,我有我的橋要過。先生的條件太高,疏影生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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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午后有些悶熱,疏影難以安睡,趁還未降雨,帶著安月去找大夫看傷。
這次果然又在進門時碰見了陸竑檳。兩人沒有說話,只是點頭問好,各從大門兩邊側(cè)身進出。
王大夫名菊華,出乎她們意料的年輕,也只有二十出頭的年紀,衣袂飄飄,婦人似的弱不禁風(fēng),看見兩個姑娘過來還有些靦腆。
他看了安月的傷情,開了內(nèi)服和外敷的藥方,夸贊疏影遇到危險十分冷靜,處理傷口也很得當。
疏影回答說自己與侯府里那些嬌生慣養(yǎng)的小姐不同,從小男孩一般長大,除了舞刀耍劍,其他多少都會一點。
“小姐是大家閨秀,聰慧過人。王某人我從小就泡在醫(yī)館藥房里,跟隨家父學(xué)醫(yī)抓藥,練了一身假把式。其他的一概不會,竟如同白癡一般!”
王菊華的父親王奎是當朝御醫(yī),由懷庸侯保舉進宮,在野時他的高超醫(yī)術(shù)就已經(jīng)名揚四海。
王菊華說話倒是有意思,逗得她們不停笑。
“對了!平時多笑,也是養(yǎng)生之道?!?p> 疏影忽然正色道:“王大夫,我有一事想問?!?p> “若是有關(guān)其他病人的病情,恕我無可奉告。若是其他,小姐但說無妨,王某一定知無不言!”
她攥住手中的團扇,低下頭去,“聶氏的事,想必大夫你是知道的,我想問問她的胎……”
王菊華稍顯猶豫,說道:“小姐未經(jīng)人事,問這個怕是不好!”
“可我現(xiàn)今也算世子的未亡人,照顧通房是我分內(nèi)之事?!?p> 王菊華見安月正狠盯著他,覺得那是個人高馬大的丫鬟,以自己這一副瘦弱之軀,惹怒了她們也未必掙脫得了,況且在這件事上沒人讓他封口,還不如乖乖的把能說的實情都交代了:
聶氏在五月懷孕,如今已有三個月了。
大約七月初三的時候,謝玉嬌請王大夫去過一次四房,說是自己身上不好。誰承想到了院里,謝玉嬌讓他去把青紗帳幔里女子的脈,并告訴他那是個孕婦。
接著謝玉媛也到四房來看,王大夫戰(zhàn)戰(zhàn)兢兢,若真按謝玉嬌說的,胎兒才兩月不到,根本摸不出什么脈象來;但是謝玉媛一直在對那女子說“孩子一定是好好的”之類的話,王大夫雖不是謝玉媛手下的人,也不好得罪了她,只能照著她的意思說胎兒很是健康。
她二人那日的言行舉止都十分怪異,孕婦也在抽泣。王大夫便去開解那孕婦,說只有孕婦心情愉悅,胎兒才能長得好。孕婦似乎聽不進旁人的話,哭得更加厲害,謝玉嬌便給了王大夫幾個錢,把他打發(fā)走了。
侯府近來并無其他人有喜,那孕婦自然就是聶氏。
疏影覺得此事甚為蹊蹺,蹙著眉問道:“想必王大夫也知道前幾日侯府的事了,聶氏當著金陵權(quán)貴的面發(fā)了瘋,還傷了侯爺。我聽說聶氏平日里是個極溫柔的,從不忤逆他人,甚至于有時候連話也不敢說。這樣反常的性情也是懷孕所致么?”
“女子懷孕后性情大變者大有人在,多是受了刺激所致。”
的確,陸澄七月初五日薨逝,也可謂一個很大的刺激。
“小生只在那日隔著帳幔見過聶小娘子一回,往后發(fā)生何事,就不可得知了?!蓖醮蠓蜓哉Z很謹慎,并沒有半句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