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淑嬪側著頭道:“沈家姊姊真是看得開?!庇掷L了聲音罵自己的侍女,“小蹄子怎么還不上茶?”
一時何淑嬪的侍女端了茶上來,是點的濃濃的金桔蜜餞胡桃茶。沈和靖中午沒正經吃飯,肚里早就餓了,此刻覺得魂兒都被這茶勾了去了。侍女奉了茶,沈和靖接過道謝,正要喝,誰知道何淑嬪忽然照著侍女的臉把茶杯摜了出去,“我能喝這么濃的茶么?糊涂東西!”
侍女被燙得倒退幾步,連忙跪下叩首請罪,沈夫人也站起身來。沈夫人正要說話,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妹妹怎么生這么大的氣?”
眾人一轉頭,只見方慧妃穿著一件珠灰色的大袖衫走進來,笑吟吟道:“小蹄子,讓你家娘娘沒茶吃,還不收拾了再去燉好茶來?!?p> 何淑嬪的侍女連滾帶爬得叩頭應是,沈和靖見她額上流血,臉頰上燙起一串晶亮的燎泡,不由眉頭一皺。何淑嬪閑閑道:“我叫你起來了?”
那侍女嚇得又跪了回去。
沈和靖忽然又些興奮,兩位娘娘這是要當著沈夫人和自己的面兒扯發(fā)髻兒打起來?
只見方慧妃有些不豫,但是沒發(fā)作。閑閑地坐了,還對沈和靖道:“和靖,你也坐。”
沈和靖頭皮發(fā)麻,您別扯我啊……口中隨意答應著,斜簽兒著身子坐下了。
何淑嬪道:“方家姊姊不知道,這個蹄子,天天躲懶,正經事不做一點,專會惹禍。今兒當著外客在這里,我真是……”
沈夫人瞟了方慧妃一眼,忽然插口道:“娘娘病著,喝不得濃茶,她竟然忘了,可見這內人不上心?!?p> 沈和靖心里突突直跳,不知道她母親要做什么,看熱鬧不嫌事大?專門來替何淑嬪找麻煩來了?沈和靖悄悄拉了拉沈夫人的衣角,誰知道一抬頭,正巧見沈夫人向剛走進來的何淑嬪身邊大的大侍女寒煙使眼色。
寒煙笑吟吟地走進來替眾人獻了清茶,笑道:“這蹄子不曉事,娘娘別生氣,方娘娘、沈夫人沈姑娘見笑了。等下叫這蹄子專管替娘娘燒水,以后不叫她上來伺候了。”說完又罵那宮人道,“你可真是呆,還不快把碎瓷片兒撿起來,把地擦干凈?看弄臟了幾位貴客的裙子。要是瓷片兒傷了娘娘,剁了你的爪子都不夠賠的?!蹦菍m人連忙上前收拾瓷片,匆匆退了出去。
方慧妃看了沈夫人一眼,忽然道:“妹妹這里伺候的人不好,妹妹早該和我說,我替妹妹開銷了。再挑幾個精細的人來。”
何淑嬪自然不會歡迎方慧妃替她挑的“眼線”送到自己身邊來,于是含糊道:“寒煙也懶,好好調教才是?!?p> 方慧妃笑道:“你七病八災的,還不是靠這丫頭替你盯著?你倒罵她?!?p> 何淑嬪方不說了,對寒煙道:“去拿昨兒的蜜餞果子來,請方姊姊沈夫人嘗嘗。”
方慧妃把話題岔開,眾人說起了胭脂水粉,時新衣裳,沒過一會兒方慧妃身邊的侍女就進來稟告說司宮令到琳瑯館求見。
自打先皇后去世起,方慧妃一直掌管宮中庶務,她撥弄著耳邊的耳墜笑道:“這是來說這個月月規(guī)的事了?!?p> 何淑嬪道:“姐姐去忙吧。”
方慧妃起身告辭,并囑咐沈夫人,“難得你在京里住這么久,沒事進來走走,陪我們說說話?!鄙蚍蛉舜饝?,要同眾人一起送了方慧妃出去。
何淑嬪說:“我頭痛,就不起身送姐姐了?!?p> 方慧妃笑:“何需這些虛禮?”
方慧妃去了一刻鐘,天色忽然陰沉下來。風吹動著,窗外海棠花下面掛著的撼花鈴,發(fā)出陣陣悅耳的鈴聲。
沈夫人笑道:“這眼見就要下雨了,今日便先告辭了。”
這時寒煙進來添茶,口里笑道:“沈夫人且慢去,這要是淋在了路上才容易生病呢。等會子這一陣雨過去,沈夫人再走也不遲?!?p> “這場春雨著實不小,”何淑嬪有些惋惜道,“可惜了,外面的海棠花都叫這雨打壞了?!?p> 沈夫人想等著雨停了再告辭,誰知這雨淅淅瀝瀝竟然下個不絕起來。
沈夫人面上有些焦灼之色,何淑嬪容光煥發(fā),對沈夫人道:“怕怎的?這雨要是一直下,你們娘倆住下便是了?!?p> 沈夫人道:“這不太合規(guī)矩”
何淑嬪拿眼風掃了沈夫人一樣,似乎在說先皇后在時,你也沒少在西苑留宿。裝什么蒜呢。沈夫人心里自然知道何淑嬪是怎么想的,于是便暗道:憑你來比先皇后。
沈和靖看看何淑嬪,又看看沈夫人,此地沒有自己說話的份兒,她乖乖不言語,拈起高腳海棠盞里的小桃酥來吃了一口,滿口生香。
這雨到了黃昏時分,也沒有停,方慧妃那邊派遣了一位內人,穿著蓑衣,頭戴斗笠,外面還打著一把大油紙傘,饒是如此,走進來裙子還濕了半邊。方慧妃身邊這位內人進來之后,萬福行禮笑道:“雨太大,我們娘娘請沈夫人母女今日暫住西苑?!?p> 沈夫人的心里也不知存著什么樣的疑慮,只是笑,沒說話,寒鴉一樣長長的睫毛在昏黃的宮燈下輕輕的顫動。沈和靖看著何淑嬪身邊的宮人上了燈,何淑嬪道:“今兒別走了,老天爺要留你呢,咱們吃飯吧。”又笑道,“我今日實在是懶得動了,我就在這里吃。不做陪客了?!币虬押疅焼緛碚f:“到西邊的廳上傳一桌客飯來。”
沈夫人和沈和靖到起身道了謝,沈和靖也實在是餓極了,二人一起到西邊的廳上坐。
這間小廳四周都點上了河陽花燭,正中有一張小小的八仙桌,內嵌大理石,桌子當中還放了一盞六棱的宮燈。
窗外的雨聲瀟瀟未絕,臨窗飲酒,著實風雅。奈何沈和靖早就餓了,只顧低頭用膳。沈夫人倒像是沒什么胃口的樣子,拿勺子慢慢攪著金絲燕窩粥飲了幾口,口里道:“和靖,別光吃菜,吃點肉?!闭f完給沈和靖剝了幾只蝦。
沈和靖接過了蝦,沈夫人悄悄向她笑道:“我方才多嘴問了一句,那被淑嬪燙了一臉燎泡的內人原來叫做寒霜。原來何淑嬪身邊的內人都是寒字輩,我瞧著啊,她是想把‘咸寧宮’名兒改做‘廣寒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