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裴?。ㄏ拢?/h1>
烏鴉發(fā)出沙啞的聲音,盤旋在曠野之上,仿佛預(yù)示著這里即將會有一場生死對決。
面對斗魁的挑釁,在這空曠無人的地方,裴俊別無選擇。
“贏了你就會放過他們,如何相信你說的話?”
“如果你能將劍放在我的脖子上,即使我不愿意也要放了他們,不是嗎?或者,你也可以選擇一個人逃走?!?p> 裴俊手握青霜寶劍,做好迎戰(zhàn)的準(zhǔn)備,他對自己的劍術(shù)還是十分自信的,只是擔(dān)心眼前這群人言而無信。
裴俊問道:“你不肯一回合定勝負(fù),那每回合怎樣算你贏呢?”
斗魁答道:“這個簡單,比如我會告訴你,第一劍,我會劃傷你的腹部?!?p> 裴俊冷笑道:“說出來的話,就不可能刺中了??!”
“是嗎?”
斗魁舉起手中的劍,劍雖未出鞘,卻擺出了進(jìn)攻的架勢。裴俊則拔劍以迎敵。
斗魁率先發(fā)起攻擊,快步上前瞬間拔劍,一劍甩出,正劃向裴俊的腹部,這一劍速度極快,角度刁鉆,裴俊既不能向上跳躍,也不能向下閃躲,裴俊的身體幾乎是自覺反應(yīng),向后仰翻在地,順勢翻滾,繼而起身,這一劍幾乎是擦著裴俊的身體劃過,這一極限躲閃,一般人可是做不到的。斗魁不禁露出驚訝的表情,裴俊則驚出了一身冷汗。
裴俊毫不示弱,猛然飛起回以一劍斜劈,這一劍速度與力道都十足,斗魁反手撩斬,以同樣的力道將這一劍擋下,兩個人的劍拼在一起,一時間勢均力敵。但裴俊是正手向下?lián)]劍,斗魁則是反手向上撩斬,斗魁要比裴俊使出更多的力量。
斗魁嘴角微微一笑,足下一轉(zhuǎn),換過身位,裴俊見勢不妙,及時收回劍勢,極力向后躲避,與此同時,斗魁的劍也橫掃而來,雖然斗魁的這一劍又掃了空,但斗魁并沒有止住動作,而是劍尖指向裴俊的腹部疾行前刺,裴俊幾乎以同樣的速度疾步后退,如同貓抓老鼠的游戲一樣,斗魁的劍尖始終與裴俊的身體保持半步的距離。突然,斗魁足下加力向前大跨一步,變前刺為橫掃,裴俊的身體再一次自覺地翻身躲閃,這一次裴俊不再纏斗,而是與斗魁拉開了一些距離。
裴俊喘息著,感覺腹部一陣疼痛,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腹部不知何時被劍劃開了一道口子,傷口雖然不深,但流出的紅色血液已經(jīng)浸透了衣襟。
“第一回合,你輸了。”
馬車上的車夫被殺死了。
自己究竟是什么時候中的劍?是最后那一擊嗎?還是開始的那一擊?裴俊根本沒有看見那一劍。裴俊知道眼前這個對手很強,是自己遇見過的最強的一個,但是他對自己的劍術(shù)向來十分自信,這一次也絕對不能輸。
斗魁道:“第二劍,我會劃傷你的臉?!?p> 裴俊道:“這一次,我會斬斷你的手臂!”
斗魁道:“如果你能做到的話,就算你贏吧!”
裴俊盯著斗魁,腳步慢慢向左移動伺機尋找機會,他發(fā)現(xiàn)只要自己再向左移動一步就是斗魁反手的死角,這是一個很大的破綻,裴俊相信只要自己的步法和劍夠快,就一定能夠刺中他,即使一劍不中,再補的一劍也一定能夠刺傷他。
裴俊做出向右移動的假象想騙走對手的重心,終于有那么一瞬間,他看到了斗魁的重心落在了左腳上,裴俊迅速地向左邁出一步,繼而向斗魁的右側(cè)刺出雷霆一劍,這一劍的鋒芒不僅在于速度,更在于角度,眼見斗魁無法格擋也無法躲閃,卻不料他側(cè)身一倒,以單手撐地,險避了這一劍,裴俊緊接著一記劈斬,斗魁順勢凌空扭轉(zhuǎn)身體再次躲過。
裴俊移步換位,同時反手?jǐn)貧⑦^去,斗魁掛劍來擋,一劍、兩劍、三劍,裴俊步步緊逼,斗魁且戰(zhàn)且退,裴俊橫掃一劍,斗魁向后一躍,裴俊趁勢舉劍刺去,不料斗魁一個漂亮的旋身揮劍,避開劍的同時一劍掃向裴俊的臉,裴俊及時止步,但是右眼的眼瞼還是被劍刃劃破了。這一劍來的極快,快到裴俊的眼瞼被劃破時眼睛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
血從裴俊被劃破的眼瞼處流下來,染紅了半邊臉。
“第二回合,你又輸了。”
馬車上一名婢女被殺死。
裴俊開始喘息起來,他知道不是錯覺,斗魁的劍更快了,如果剛剛那一劍再低一點,對手就會被自己的劍刺中。果然,自己的劍術(shù)遠(yuǎn)不是天下無雙。
此時裴俊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個人,這個人是秦嬰,裴俊終于理解了秦嬰說的話?!懊恳淮伟蝿Χ家е厮赖臎Q心?!弊约阂郧皬奈聪脒^拔劍的意義,錯的人是自己,那個傲慢的人也是自己,嘴上說著在追求強大,其實從未把任何一個對手放在眼里,因為傲慢,自己再也沒有學(xué)到過新的東西,從未向前踏進(jìn)一步。
裴俊看到遠(yuǎn)處馬車上只剩下自己的妻子司馬姝和懷中的嬰兒了,司馬姝抱著孩子望向裴俊,眼中驚恐萬分。裴俊看著妻兒,心中有些著慌,他知道如果自己再輸,接下來被殺的就是她們。裴俊的心開始動搖,他生平第一次開始對死亡產(chǎn)生了恐懼。
斗魁道:“看到你的妻兒,所以開始恐懼了嗎?這一次,我會斬斷你的手臂!”
裴俊從懷中掏出一把短劍,然后左手反手持短劍護(hù)在胸前,右手正手握住長劍,用劍尖在地上劃出了一道界限,那是裴俊出手的最遠(yuǎn)距離。這一長一短的兩把劍握在裴俊的手里,顯得十分怪異,從來沒有人這樣用過劍,看似破百出,又看似毫無破綻。
“我從沒見到過有人這樣用劍,你真的可以同時駕馭這兩把劍嗎?”
“人總要去學(xué)習(xí)新的東西,才會變得更強!”
斗魁點點頭說道:“那這一次你先出手?你不攻過來了嗎?那我要攻過去了!”
斗魁大踏步攻向裴俊,就在斗魁的左腳踩在地上的那條線時,裴俊與斗魁同時出手,兩把長劍在空中砍在了一起,在曠野中發(fā)出“當(dāng)”的一聲巨響,斗魁的劍被砍斷了,二人似乎都沒有想到,裴俊很快反應(yīng)過來,踏步向前,同時左手揮舞短劍,直奔斗魁的頸部劃去,裴俊以為得手,結(jié)果卻是斗魁的殘影,斗魁雖然躲過這一劍,手臂卻被劃傷。
裴俊抓住時機,瞬間發(fā)力飛身殺向斗魁,雙劍配合如行云流水,讓人應(yīng)接不暇,斗魁邊退邊戰(zhàn),極力躲閃,這一回合,兩個人的劍術(shù)、身法都很快,裴俊的劍已經(jīng)用到了極限。
裴俊臉上的血不知何時飛濺到眼中,裴俊不得不停下攻勢,擦拭一下右眼,就在他喘息片刻時,斗魁的手下扔給斗魁一把長劍,斗魁飛出手中的斷劍,同時一躍而起凌空接住長劍,就在裴俊擋開飛來的斷劍時,斗魁瞬間拔劍砍向裴俊,又是“當(dāng)”的一聲,兩把劍又砍在一起,這一次斗魁的劍沒有斷,裴俊因為單手握劍,力量上漸漸不敵,迫不得已后撤一步,但是肩膀還是被砍中,留下一道傷口。
“還是慢了一步嗎?”
雖然是初次嘗試,但是裴俊知道自己完全可以駕馭這兩把劍,他對短劍和長劍都有獨到的理解,如果能早一點突破自己,認(rèn)識到這一點的話,他對兩把劍的使用會更加完美,雖然是初次嘗試,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允許自己犯一次錯誤。
斗魁嘆道:“可惜??!”
“可惜什么?”
“天下間除你以外,恐怕沒有人會這樣用劍了,如果你死了,這個絕技也就消失了?!?p> “我并不覺得可惜?!?p> “哦?為什么?”
“因為現(xiàn)在的我看清了,天下高手比比皆是,無論我是勝是敗,都會有更強的人存在!”
斗魁笑了。
“從一開始的傲慢到現(xiàn)在變得謙卑,你已經(jīng)變?nèi)趿?,強者是不?yīng)該謙卑的?!?p> “那說明你還不是強者??!”
“是嗎?弱小而又無知,那就讓你見識一下什么是強者吧!”
斗魁收劍入鞘,慢慢走向裴俊,在距裴俊五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來,二人凝神聚氣,對視良久,裴俊感受到了斗魁的氣勢正將自己吞噬,這使他的內(nèi)心變得慌張,他清楚自己現(xiàn)在的失常,他想平復(fù)自己的內(nèi)心,但卻怎么也做不到。
裴俊知道接下來的一劍將決定兩個人的生死。
烏鴉在天空鳴叫,兩個人的眼睛卻一眨也不眨,忽然間,遠(yuǎn)處傳來嬰兒啼哭的聲音,裴俊眉頭一皺,片刻分神,斗魁瞬間拔劍,一劍砍向裴俊,剎那的遲疑使得裴俊的劍變慢了,二人錯身而過,裴俊左手手臂被斬斷了。
“第三回合,你還是輸了?!?p> 遠(yuǎn)處,騶虞騎的士兵從司馬姝的懷里奪過嬰兒,高高舉起,準(zhǔn)備殺掉。
“不!不!不要!不要!住手??!”司馬姝顧不得自己的性命,歇斯底里般哭喊著拼命撲向自己的孩子,司馬姝趴在地上,將孩子藏在了身下。
眼見自己的孫兒將要被殺,裴楷大喊道:“住手!”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向裴楷。
裴楷道:“我裴氏在河?xùn)|有黃金萬兩,良田千畝,加上我一條老命,不知道夠不夠,換他們一命!”
斗魁皺了皺眉頭道:“黃金萬兩,良田千畝,加上你的人頭,你真的愿意?”
“愿意!”裴楷回答的毫不猶豫。
“可是,我不愿意?!?p> “也許你沒明白,殺了我們給你帶來的獎賞并不能比得上這萬兩黃金。”
“我當(dāng)然明白,我要的既不是獎賞,也不是黃金?!?p> “那你要的是什么?”
“我要的是整個中原!”
一把劍插在了司馬姝的身上,孩子也沒有了哭聲。
司馬殊痛苦地張著嘴,久久不能合攏,她想最后看孩子一眼,把頭埋在了懷里。
裴俊看著自己被斬斷的左臂渾身顫抖,他終于感受到了那種對死亡的恐懼,也明白了自己和斗魁之間的差距。他沒有哭,他生來就不會哭,裴俊此時精神瀕臨崩潰,感官近乎全失,“痛不欲生”已經(jīng)不能形容他此刻的感受。
“這就是自己一直渴望的生死對決嗎?”裴俊眼瞼處流出的血淌在臉上,他眼中的斗魁開始變得模糊。
劇痛過后,黑暗逐漸籠罩他的全身,他看著眼前的一切,漸漸聽不見、也看不清,他知道自己即將失去這一切,同時他覺得一切都不真實,仿佛別人都在現(xiàn)實里,只有自己正在墜入幻境之中。即將失去一切的打擊,以及對自己劍術(shù)自信的打擊,促使他的精神在瞬間崩潰,一個精神崩潰的人,世界在他眼中也就崩潰了。
斗魁在等裴俊起身拿劍。
“沒想到你的妻兒同時被殺死了?,F(xiàn)在的你終于知道什么是強大了吧!”
裴楷祈求道:“放過我的兒子吧!你想要什么我都會給你!”
“哦?”斗魁饒有興致地看著裴楷,“真的要什么都可以嗎?”
“可以?!?p> “我要你跪下來求我,只要你雙膝下跪,也許我會饒過你和你兒子一命?!?p> “你想羞辱我?”
“命都要沒了,還在乎羞辱嗎?”
“你可以砍下我的頭,但是我裴楷絕不會向你下跪。”
“為什么呢?我并不是想羞辱你,我只想改掉你們的習(xí)慣?!?p> “習(xí)慣?什么意思?”
“身為弱者,你們的習(xí)慣是鞠躬作揖,而我們的習(xí)慣是,弱者要給強者下跪?!?p> “你難道不知道南揖北跪?跪,是胡人的習(xí)俗!”
斗魁嘴角微微一笑。
“你說的沒錯,而我就是胡人!”
“你是胡人?”
“沒錯,我是鮮卑人?!?p> 裴楷萬萬沒有想到騶虞騎的首領(lǐng)竟然是一個鮮卑人,一種不安的直覺涌上心頭,他敏銳地嗅到了背后的危險和陰謀。
“難道整個騶虞騎都是胡人?”
“是?!?p> “鮮卑人,你們有何企圖?”
“我不是說了嗎?我們想要你們整個中原!”
裴楷自認(rèn)為活到他這個歲數(shù),天下間已經(jīng)沒有任何事情能讓他感到害怕,但是斗魁剛剛的話,還是讓他震驚,甚至心生恐懼。
“整個中原?就憑你們?你們不會得逞,因為你們從未戰(zhàn)勝過我們!”
“你說的對,過去我們總是敗給你們的陰謀詭計,你們的兵法、你們的計謀……不過這一次,我們一定會贏!我再說一遍:改掉你們的習(xí)慣,向我下跪!向鮮卑族下跪的人,我會饒他不死!”
裴楷的神情從惶恐變成了凜然,正襟危坐。
“我說過了,跪,是你們胡人的習(xí)俗!人難免一死,如果我的子孫將來都要跪著而活,那不如此刻站著而死!”
斗魁知道對于裴楷多說無益,他也懶得再跟一個倔強的老頭說下去,轉(zhuǎn)身向裴俊走去,裴俊受了傷,一只膝蓋撐在地上,斗魁俯下身,看著裴俊。
“向我下跪吧,只要你雙膝跪地,我就會饒你一命?!?p> “不許跪!我中原華夏從未向異族屈膝下跪!”裴楷的口氣完全是在命令,如此年邁的軀體,卻不知哪來的氣力,聲如洪鐘。
“永遠(yuǎn)不許向胡人下跪!”
裴楷這一句話,驚醒了裴俊,裴俊聽到了“中原”也聽到了“胡人”,裴俊忍著傷痛顫抖著站起身,他的眼睛飛速轉(zhuǎn)動,他在努力把自己的意識從幻境中一點一點拉回到現(xiàn)實。
恍惚間,他看到了一位老者,他認(rèn)出那是他的老師,他十歲學(xué)劍,五年學(xué)成,與人交手未嘗一敗,他為了追求更高的劍術(shù)而離開老師,此刻,他想起了他的老師在他離開前,對他說的話。
“論天賦,你數(shù)一數(shù)二,論劍術(shù),你卻永遠(yuǎn)無法達(dá)到天下無雙,因為你不夠殘忍和無情!”
不夠殘忍和無情,是啊,他贏了無數(shù)次比試,卻沒有殺死過一個比試過的對手,但是這一次,他只想殺死這個對手。
裴俊向前邁了一步,斗魁看出了裴俊眼里沒有被磨滅的東西。
“明知道是死,你還是要繼續(xù)戰(zhàn)斗嗎?你只要跪下,你和你的父親就可以活下來?!?p> 裴俊用僅剩的右手從懷中掏出一把短劍,顫抖著說道:“我的老師跟我說過,劍就是用來殺人的,如果說以前的我用劍是為了在較量中取勝,那現(xiàn)在的我用的每一劍都是為了要殺死你!只要你沒有殺死我,我就會想方設(shè)法殺死你!”
裴俊說完后,用嘴咬住短劍的劍柄,右手再次舉起了長劍。他終于明白了何為殘忍和無情,也終于明白了怎么才能做到老師說的殘忍和無情。
“至死不屈嗎?你會因為流血過多而死掉的,弱小而又愚蠢?。 ?p> 裴俊忍著斷腕之痛率先出手,一劍斬向斗魁,這一劍極快,與此同時,斗魁的劍也斬殺過來,這一次,兩把劍碰撞在一起,勢均力敵。地上滿是鮮血,失血過多使得裴俊臉色蒼白,不斷大口喘著氣,他拼盡全力使身體向前一步,準(zhǔn)備用嘴里的短劍殺死斗魁,忽然一陣眩暈,裴俊的眼前一片漆黑,他用僅剩的意識支撐住身體以免倒地。
裴俊已經(jīng)動不了了,但還是保持著戰(zhàn)斗的姿勢。他終于知道何為死亡,就是無盡的黑暗,無盡的黑暗就是死亡。
斗魁收回長劍,看著裴俊生命最后的姿態(tài),臉上再也沒有了輕蔑的笑,他最后用劍一劍劃破了裴俊的喉嚨,出手干凈利落。
裴俊閉上了雙眼,手中的長劍也隨之掉落,在生命最后一次決斗里,他對劍術(shù)終于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但是付出的代價,卻是父親、妻兒以及自己的性命。
裴俊死了,身體倒在了地上。
另一邊,裴楷自知難逃一死,端坐在車上閉上了眼睛,說出了臨死前的最后一句話:
“你們不會得逞的,我中原華夏永不屈膝!”
斗魁走過來砍下了裴楷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