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曲家兄妹都換上了新衣，裝點華貴，帶上賀禮，前往大法師家中去賀壽。蘇元本來對賀壽、報仇之事并無興趣，只想抓緊時間練功，可是歐陽曦卻好奇想去看熱鬧，硬拉著他一同前往，他執(zhí)拗不過，只好遵從師命。
啟慧法師居所十分偏遠，依山而建，環(huán)境清幽。他們將馬車寄于山下，便步行上山，一路上綠樹成蔭，飛鳥鳴唱，令人心曠神怡。
即便是做壽，法師也并不鋪張，大門口連個紅燈籠也沒有掛，只是在兩扇木門上貼了紅底的壽字。門口有弟子招待，簡單行禮，便引入大廳落座。這大廳是法師平日修煉之法場，極為寬敞，擺著十余張大圓桌仍是綽綽有余。
早聽曲念賢說起，這啟慧法師乃是九階大法師，早年間在江湖中很有聲望。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來賀壽的足有百余人之多，將大廳坐得滿滿當當。
居中一張桌子上，啟慧大法師正與眾人寒暄，看起來頗為繁忙，神采飛揚。大法師已是個老人了，看起來清瘦，留著長及腹部的白須，很有高人的氣度。蘇元心中暗自嘆氣，晚些老人家要在這大喜的日子里得知老友喪命的消息，實在有些殘酷。
這是，曲念賢忽然低聲道：“蘇兄，你看那邊?！?p> 蘇元朝他目光所及望去，另一桌上，有一個漢子正在與人攀談。這漢子蘇元從未見過，不知曲念賢忽然叫他注意，是何用意。但當他細看了一會，才發(fā)現(xiàn)，那漢子似乎肩膀有傷，包扎過，且行動有些不便。他赫然想起昨晚曲念賢曾經(jīng)刺傷過一個黑衣異人的肩膀，看位置，似乎非常吻合！
蘇元吃驚地回過頭看曲念賢，沒想到他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閱歷不深，觀察力竟是如此犀利。蘇元低聲道：“我們要不要出手制住他？”
曲念賢小聲答道：“不可，武林人士受傷并不奇怪，我們?nèi)糍Q(mào)然出手，認錯了人，恐怕不好跟大法師交代?！?p> 蘇元說：“那……就放任他走？”
曲念賢道：“這到場之人都有登記在冊，等宴席結束，我們再找大法師問清楚便是?！?p> 蘇元點點頭，心中盤算，若真是黑衣異人來為啟慧大法師賀壽，難道是和大法師一伙兒的？不對，曲大俠本就是要把玄冰石贈予大法師的，大法師再去搶奪，那便是多此一舉了。
見賓客已陸續(xù)到齊，啟慧大法師便站了起來，朗聲說道：“諸位好友，諸位好友，煩請靜一靜，容老朽說幾句話?！彼雌饋砬迨荩瑓s聲如洪鐘，一下子蓋過了大廳中的嘈雜之聲，讓眾人安靜了下來。
啟慧法師微微一笑，拱手說道：“諸位都知道，老朽近些年已很少過問江湖之事，歷來也沒有做壽的習慣，此次還能有這么多位老朋友前來，老朽真是感激不盡。借著這次做壽呢，也希望江湖上的朋友都做個見證……”他像是要宣布什么重大事宜似的頓了頓，才繼續(xù)說道：“老朽已決意退出江湖，此后只潛心研究法術之玄奧，為黎明百姓謀福祉，不再插手江湖之紛爭了?！?p> 這幾句話引來滿堂的惋惜之聲，蘇元吃驚地看了一眼曲念賢，只見他也眉頭緊鎖，眼神中有些茫然。的確，數(shù)日奔波來到這里求助，大法師卻忽然宣布退出江湖了，他的殺父之仇該怎么辦呢？
有人笑道：“大法師這是要去皇城找兒子安享晚年了吧！”
聽到這句話，啟慧法師臉上浮現(xiàn)出幾分自豪，微笑點頭道：“犬子在皇城中的確小有作為，不日就將調(diào)入御法殿了。屆時，老夫確是要到皇城走一趟的。至于到皇城安享晚年，則不必了，老夫喜歡清靜，想在皇城里找一處像這兒般清靜的居所，恐怕不易啊……”
大法師興致高昂，還在絮絮叨叨說著些什么，蘇元卻聽見同桌的二人低聲攀談：“啟慧法師在這風口浪尖上隱退，可謂明哲保身啊。”
另一人說道：“可不嘛，四大法師之爭，像啟慧法師這樣的九階高人，是肯定躲不過去的。無論站哪一邊都是與另外三人為敵，還不如宣布退隱的好?！?p> “而且，啟慧法師與知雨法師是故交；可他兒子又在皇城中，想必是跟著起云法師的；這可真是兩頭為難啊。”
“看來這步棋也是不得不走的了……”
這兩人是粗人，說話聲音雖低，倒不怎么避嫌，近旁的蘇元勉強可以聽清。他們言下之意，啟慧大法師是無意卷入四大法師之間的爭斗，才選擇退隱江湖。借擺壽宴之名來公告天下，倒也顯得合情合理。
宴席過后，一位弟子引著四人來到內(nèi)廳稍坐，不多久，啟慧法師便晃悠悠地走過來了?？雌饋硭攘瞬簧倬?，面色泛紅，腳步也不太利索。見著曲念賢，他笑著道：“賢侄近來可好啊！”
曲念賢趕緊站了起來，躬身行禮，說道：“晚輩參見大法師?！?p> 啟慧法師在一張?zhí)珟熞紊献?，說道：“不必多禮，你父親呢？”
曲念賢輕嘆一聲，說道：“家父本是帶著我們兄妹前來向前輩賀壽的，不料路上遭遇歹徒，父親……父親……不幸遇害。”
啟慧大法師本來迷瞪瞪的眼睛忽而睜大，說道：“你說什么！”
曲念賢說道：“家父早年間曾得到一枚玄冰石，本欲此番作為賀禮贈予前輩，不知為何竟被賊人打聽了去，招致殺身之禍。我和妹妹一路遭人追殺，幸得這位蘇兄和歐陽姑娘的相助，才屢次脫險。”
啟慧法師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又是這玄石引發(fā)的事端！”忽然悲從中來，仰天嘆道：“曲賢弟啊，不想我這一席壽宴，竟害了你……”只聽他聲音顫抖，似是難以自持，豆大的淚珠從老人的眼眶中滑落，他竟像個孩子般痛哭起來。
聽著啟慧法師的哭聲，曲念心也忍不住抽泣起來，肩膀微微聳動，淚水滴到了她緊握的雙拳之上。蘇元心中凄然，看來這大法師跟曲大俠關系確實極好，亦是個性情中人，為老友之死感到悲痛不已。
心情略微平息之后，啟慧法師問道：“賢侄對歹徒之來歷，可有頭緒？”
曲念賢道：“并不知曉這些歹徒是何人，但昨夜我們在客棧中遇襲，來者是幾個異人，其中一人似乎也來到了您的壽宴上，坐在進門處的第二張桌子?！?p> “竟有此事？”啟慧法師眉頭一皺，喚道：“讓成平進來?！遍T口一位弟子答應了一聲，便向外走去。啟慧法師接著問：“這賀禮之事，理當不為外人所知，又是如何走漏了風聲？”
曲念賢道：“這事我也想過，其實之前連我和妹妹都不知道父親有玄冰石之事，這次他才剛剛決定要將此作為賀禮，便惹來了殺身之禍，只能是家賊走漏風聲。除了我和妹妹，家中還有一位周管家和一位貼身的小仆知道父親要贈玄冰石之事，定是他們二人走漏的消息?！?p> “這兩人現(xiàn)在在哪？”歐陽曦插嘴問道。
曲念賢答道：“這兩人本是與我們同行，那晚賊人殺到時，十分混亂，我和妹妹趁亂逃走，未注意到他們的行蹤?！?p> 蘇元說道：“這兩人若真是內(nèi)賊，就算不是黑衣人一伙的，也早就趁亂逃之夭夭了?！?p> “師傅，”這時，門口來了一個高大的漢子，恭敬地叫道。這正是剛剛啟慧法師叫來的弟子成平，他負責這次壽宴的事務，手上有賓客的名錄。曲念賢再次形容了一番壽宴上那個異人的位置和相貌，成平只是簡單查了查，便篤定地說道：“是鬼夜異人團業(yè)詭的門下大弟子，業(yè)一。”
聽到這個名字，蘇元和歐陽曦大吃一驚，默默地對視了一眼。業(yè)七曾說過，自己是門下第七個弟子，所以名叫業(yè)七。他也是異人，那么這業(yè)一，便應當是他的同門師兄了。蘇元思緒開始復雜起來，莫非業(yè)七也是為了玄冰石而接近歐陽曦的？
聽到這個名字，啟慧法師點頭道：“業(yè)詭的鬼夜異人團，是四大法師中見霧大法師的手下，他若要搶玄冰石，倒是合情合理。”
曲念賢噗通跪下，誠懇地說道：“還望前輩為家父討回一個公道！”
啟慧法師目露殺氣，說道：“你放心，老夫雖已宣布退出江湖，但你父親的仇，我決不會坐視不理！”
“且慢?！?p> 這時，忽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蘇元吃驚地回過頭去，說話的，竟然是一直沉默不語的曲念心。只見她緩緩站起身，說道：“此事尚有蹊蹺，昨晚蘇元哥哥也曾提及過，昨夜來襲的黑衣人都是異人，且不知道父親遇害的消息，與那日搶走玄冰石的，應該不是同一批黑衣人。”
“不錯，”曲念賢說道：“但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其實他們都是見霧大法師的手下，只不過是路上埋伏了一批，在元和城又埋伏了一批，以確保萬無一失呢？”
“雖有這種可能，但覬覦玄冰石的人眾多，其他法師出手也未必不可能。”啟慧法師沉吟道：“你父親劍術應在六階以上，又有你們和隨從在，敢對他出手的人，恐怕也不多?！?p> 曲念賢說：“那……我們現(xiàn)在該如何是好？”
啟慧法師說：“而今來看，只有先找到業(yè)一，確認他是否昨夜曾襲擊你們，再盤問他從何處得來你父親藏有玄冰石的消息，才可繼續(xù)追蹤。成平，這事情就交給你去辦?！?p> 成平道：“是，師傅?！?p> 啟慧法師又對曲念賢說道：“客棧你們就別回去了，以免再遭襲擊。今日你們就在此處休息吧?！?p> 曲念賢行禮謝道：“那便多謝前輩，有勞成平師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