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早已被完全吞沒，連聲音都慢慢消失在風(fēng)中，只有血腥的氣味越來越濃重，誰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能憑著記憶中的方向往戰(zhàn)壕奔去，卻鮮少有人回來。金戈漸止，一切變得寂靜，連一向活泛的穆驍勇都有些瑟瑟發(fā)抖，縮在戰(zhàn)壕中不敢妄動。
天地忽然大亮，把壕溝里的人都驚得乍然起身，只見飛舞的火箭劃出道道火光，猶如慶典上的禮花，將天空都染成明亮的橙色，望雪城旁的山壁光滑、堅(jiān)硬，將那亮光一滴不漏地反出，就像瞬間點(diǎn)亮了十里長燈。只有望雪城，依舊是黑壓壓的，嵌在那山壁上，不動聲色。
穆驍勇借著盾牌壯膽，往外望去，只在倏忽的亮光見瞥見了一地狼藉，哪有趙蒼嶺或是師兄弟們的影子。一個龐然大物如海中的夜明珠一般，悄無聲息地閃爍在望雪城模糊的輪廓前，漆黑的箭矢在火光下現(xiàn)出真身，幾乎斜插進(jìn)了壕溝前的每一片土地。黑暗，很快又再度襲來，隨后便是許久的寂靜。穆驍勇不知是自己嚇傻了，還是至尊堂確實(shí)沒有任何指令，只覺得這漫漫長夜格外難熬，連鼻子都被凍酸了。
“十一年前他們用過這東西嗎？”高臺上，滌堂上使燕北喬正在問著相同的問題，孟然卻只是怔怔地站著，仿佛中了魔怔一般。林暮兮有些急了，“那些事卷宗上不都寫得明明白白，誰知道怎么冒出來個這東西。”
燕北喬不管他，只是近一步逼向孟然，林暮兮立馬擋在前面，“剛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是進(jìn)是退咱們得趕快拿個主意，要不然別說是對著至尊堂了，就是那些大門派也交代不過去?！薄敖淮?？你還想著交代?！毖啾眴桃话淹崎_他，“折了那么多人卻滅不了個冰鞘山誰還有臉面回去！”
林暮兮立馬拉住他，“你若想戰(zhàn)就出個主意。”燕北喬冷哼一聲，“陌刀隊(duì)和各大門派都損失不少，我能有什么主意。不如等等林上使派進(jìn)望雪的人吧?！贝搜砸怀觯帜嘿獾哪樕l(fā)難看，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沉默片刻才生硬地扯開話題，“想要攻破望雪還是得解決那個東西，看樣子是機(jī)關(guān)術(shù)，只是不知道是早先留下的還是尚有傳人?！?p> “一百多年前的東西這么經(jīng)用，冰鞘山還藏了那么久不拿出來？”燕北喬頗為不屑，“情報(bào)一向歸縱堂管，集結(jié)各大派的力量也是您的主意，此次的失誤還請林上使一力承擔(dān)?！闭f罷，他走下階梯，還不忘有意無意地撞林暮兮一下，惹得這位上使心里恨極，卻也只能忍著。
漆黑的夜色似乎把一切聲響都包了起來，望雪，終歸還是沒有從冰鞘山那兒奪回來。慶幸的是，冰鞘山也沒有追來。武林依舊同從前一樣，用橫亙的野山劃出一塊荒蠻之地。穆驍勇終于壯著膽子扛上李中平去找大夫，一堆人擠在個小帳子周圍，竟是出奇的安靜。威山派的人大多安好，各家門派都自顧自地聚作一團(tuán)，冷眼旁觀。
崔麥在人堆里見著自己少主的時候差點(diǎn)沒哭出來。穆驍勇當(dāng)時還覺得奇怪，人雖說是暈過去了，但傷得應(yīng)該不算太重，至于這樣嗎?？勺叱鰩ね鉀]幾步后，他便慌亂起來。
這時候的天空已然泛出紅色，山下的龐然大物已在曙光來臨前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只有尚且朦朧的晨光勾勒出望雪模糊的輪廓。穆驍勇一眼所及就是連綿的帳篷和唯一空出的長道，筆直地通往那塊交戰(zhàn)的空地，四處少見人走動，只有幾個內(nèi)使匆匆忙忙地往前走去。他們個個手持長劍，以紗遮面，散發(fā)著令人退避三舍的陰郁氣息。穆驍勇明明覺得他們令人不快，卻不自覺地跟了上去，待他看清空地上的場景時，腳步便不自覺地急促起來。
“蒼嶺，”眼前凈是橫七豎八的尸體，只有幾個內(nèi)使在一一檢查，時不時揮動兩下長劍，對出現(xiàn)在這里的閑雜人等熟視無睹?！吧n嶺，”他喊得越來越大聲，卻沒有任何回應(yīng)，那起伏不定的長劍和四周猙獰的景象使他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趙蒼嶺！”他幾乎是鉚足了勁喊，卻只換來了內(nèi)使戒備的目光，那壓抑的氣氛使得他頭昏腦漲，幾乎要跌坐在地。
終于，他聽見了輕微的金屬碰撞聲，便猛得循聲而去，只見一塊盾牌從死人堆里拱起，穆驍勇?lián)沃鴷灂灪鹾醯哪X袋，一路跌撞著過去，就見趙蒼嶺費(fèi)力地爬了出來，正在大口地喘氣。穆驍勇一拳砸在對方肩上，覺得自己也快要哭出來了。
趙蒼嶺卻只是木然地坐在那里，滿眼都是他最討厭的那件東西，送魂劍。那是至尊堂特有的利器，據(jù)說能讓人毫無怨氣地死去，在這個世間消散無蹤。趙蒼嶺看著那些蒙面的內(nèi)使，又轉(zhuǎn)向空蕩蕩的高臺，忽然站起身來，往前走去。
“這邊?！蹦买斢伦е?，小聲提醒，卻見他忽然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泛著青色的長劍起起落落，忽然就停了下來，趙蒼嶺便又瞧見了上面的花紋。內(nèi)使戒備地看著他，卻見他只是隨手抓起一捧土，起身后揮手一揚(yáng)，看著緩緩散開才轉(zhuǎn)身離去。那內(nèi)使愣了一會兒，轉(zhuǎn)頭便加快了進(jìn)程。
一直在遠(yuǎn)處觀察的樊露悄無聲息地退去了。殺手應(yīng)該是最完美的武器，懂得察言觀色、判斷時機(jī)，但不會有自己的思想?？伤麉s在短短的時間里幾次三番地做出連自己也無法解釋的行為，那在長久的工具生涯中都沒有被磨滅掉的東西忽然就躥了出來。
他帶著疑問消失在鱗次櫛比的小帳中，內(nèi)使們也趕在天完全亮起來前陸續(xù)退去，換上一批至尊堂弟子去扒拉還有用的物件。等他們將一車車的武器、護(hù)甲運(yùn)送完畢，場上便燃起了大火。穆驍勇看著那將天地連成一片的紅色，忽然問到，“你為什么想回那種地方？”趙蒼嶺盯著眼前的場景，不曾挪開目光，“因?yàn)槲也幌嘈?，那東西能消散怨氣。”
穆驍勇似懂非懂，只能陪他干站著，那耀眼的紅色使他的眩暈更加厲害，終于忍不住落荒而逃，“我去看看師兄弟們，你也別一直站在這?！鄙n嶺仿佛沒有聽見他說什么，只是一直盯著前方。
不知是不是因?yàn)槟菦_天的火焰，今日的雪原上居然不見狂風(fēng)呼嘯，唯有那紅色躍動不歇。直到申時將至，平地上的火光才漸漸熄滅，除了趙蒼嶺，其他人都縮在帳篷里不愿出門，而他卻一直等到火光完全熄滅，才拖著腳步去找大夫。
他的腦海里一會兒是送魂劍上的花紋，一會兒是那個殺手的招式，閃回間又冒出些雜七在八的念頭，什么各大門派剩下的力量有多少啦，那些箭可是分了帶毒不帶毒兩種啦，冰鞘山有沒有算計(jì)到陌刀隊(duì)和大派弟子啦，亂七八糟地?cái)囋谝黄?，使得他跌跌撞撞地，帶倒了一個帳篷。
里面的人被嚇得不清，都緊張兮兮地握著武器，趙蒼嶺正費(fèi)力地?fù)纹鹕碜?，想著怎么才能不與這些人糾纏，找個安靜的地方待會兒，卻聽得身后嘈雜之聲愈甚，才一扭頭，就撞上幾只大黑飛蟲。
他條件反射地拔出雙刀驅(qū)趕，不假思索地往至尊堂的帳子跑去，招式接替間，他的頭腦也恢復(fù)了清醒，操縱這些東西是滿沙宮的邪術(shù)，需要在一定的距離內(nèi)才能施展，那些人必在營地附近，隨便取了哪個冰鞘小兒的性命便是大功一件，足夠他回到至尊堂。
雙刀翻飛間，至尊堂的大帳已經(jīng)很近了，他心中的念頭也前所未有地清晰，回去，才能“嗡——”密集的響聲沖散了他的思維，他轉(zhuǎn)身一看，只見一團(tuán)黑壓壓的東西由遠(yuǎn)及近，足有丈把寬，蟲子的顏色也和剛才有些不一樣。
大帳里的人終于沖了出來，看也不看他一眼，便拿著火把沖向蟲團(tuán)。被無視的趙蒼嶺正打算往營地外圍搜尋，忽然就聽見一陣驚呼，那嗡嗡聲便一下散得無聲無息，在守一盟的大旗前拋下樣?xùn)|西，輕微的聲響過后，便是此起彼伏的驚呼，“老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