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們過得與周圍的農(nóng)戶無異，只是他們做農(nóng)活，我們就不斷習(xí)武。那時候覺得哪樣都很幸苦，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纯傆昧w慕的眼神看著我?！背趟莸浆F(xiàn)在還記得那種眼神，如果不是威山派忽然來襲，他大概永遠(yuǎn)也不會懂得其中的復(fù)雜意味?！坝刑煲估铮瑤熜謧兌既ソ松椒肆?，吩咐我們在最外圍守著，外面忽然嚷成一片，我們反應(yīng)不慢，可他們?nèi)颂?，已?jīng)沖破了口子往里襲去。我打了好幾場，一直不停地?fù)]著武器，可顧此失彼，竟是一個人也沒救下來?！?p> 他的聲音十分干澀，似乎只是在訴說一段回憶，但語調(diào)卻是顫抖著，“那天太混亂了，只有一個人來得及在咽氣前和我說句話?！彼坪跏怯帽M了所有的力氣，程溯才輕輕地重復(fù)出來“他說‘還是你們好，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我們卻只能坐以待斃?！?p> 訴說在這里中斷了，兩人都假裝看著眼前那條窄窄的河，直到傳來‘撲通’一聲，程溯才繼續(xù)到，“其實我們什么也掌握不了?！北娙硕颊驹诤舆叞?，沒有人留意到這邊的對話。
“但誰都可以選。重要的不是成敗，而是你覺得什么是對的?！壁w蒼嶺轉(zhuǎn)向他，“時間久了，沒有人會記得尖尾門，只會記得他們是冰鞘山的人。如果完全放下了武林人的尊嚴(yán)，你不會離開門派來到這里，但如果放下了門派，不會如此遮掩。不單單你們自己的未來，門派的結(jié)局也在此一念?！?p> 水聲潺潺，帶走了一切痕跡，連河邊的人都要散了。“也或者，你可以什么也不做，就等在這里。”“不”程溯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是威山派襲擊了我們，暗自兼并土地。我們也曾向其他門派求助，即使不敢與那樣的大門派沖突，能向至尊堂遞個消息也好。但他們都噤若寒蟬，更過分的是，竟有人去告密，導(dǎo)致送消息的人都在半路被殺了?！彼粗榫w低落的穆驍勇，“所以我無法信任你們?！?p> 趙蒼嶺略一皺眉，“該是五年多前開始的吧。”程溯大概知道他的背景，卻不知他能推斷得如此精確，“那遞消息的人你也知道？”“該是陸大俠。從那以后，許多小門派就消聲滅跡了。”見有人朝這走來，他不經(jīng)意地往另一邊退去，“威山派和驍勇并不一樣，就像你和尖尾門也不一樣?！?p> 程溯還留在原地，恍恍惚惚的，趙蒼嶺已經(jīng)帶著穆驍勇和李中平往城里走去?！般y壺斗那場賭盤沒讓客人們盡興，賞奇原又設(shè)了個塵螢彩，還拿出了孫湖的雕刻做噱頭?！?p> “我是再也不想看什么賭盤了?！蹦买斢虏磺椴辉傅目缰_步，“哪有比武弄成這樣子的。”趙蒼嶺和李中平對望一眼，都壓下了威山派的事?！凹仁翘匾庹埩宋覀?，總得去看看?！甭犂钪衅竭@么勸，他也只能氣鼓鼓地往百匯湖邊走去。
這邊的氣氛頗為壓抑，另一邊卻是派閑適好景。霜紅紳瞇著眼睛靠在躺椅上，全然不顧等候許久的客人。樂班的絲竹聲由徐轉(zhuǎn)疾，如密雨落地，濺起陣陣水花，忽而又似雨后初晴，鮮艷花瓣上滑落的水珠，映照出慵懶的陽光，半夢半醒的愜意中，絲弦飄出最后一個音符，婉轉(zhuǎn)許久才散去。霜老板似乎意猶未盡，許久才睜開眼，“好?！?p> 眷影示意樂班退下，他這才懶懶地開口，“何事怒氣沖沖的？”那人早已等得不耐煩，劈頭蓋臉地質(zhì)問“怎么沒按事先說好的，在銀壺斗里把李中平悄悄解決掉，還差點丟了我們的臉面?！?p> 霜紅紳冷哼一聲，“我這賞奇原，凡是叫得上名號的，都不能莫名其妙地消失，否則哪還有客人敢來?；爝M(jìn)銀壺斗可是你們的人，若不是他們壞事，這趟買賣早就成了。那黃崇山還在地牢里關(guān)著，我可是給足了面子，可你們卻連句實話也沒有。”
那人明顯是自覺理虧，氣勢雖然下去了，氣性卻還未褪，“我弟弟都快喪命了你們才拿解藥，趁火打劫，哪里是做生意的態(tài)度?！彼t紳目露兇光，“穆大少爺，這可是你們破壞規(guī)矩在先，私自在我賞奇原動手，就算真的扔幾條命在這也是應(yīng)該?！?p> 穆驍烈素來沒有什么好脾氣，此刻卻也只能暫且忍下，“既然當(dāng)時已經(jīng)談妥，我也不再提。但這原先說好的生意該怎么算？到現(xiàn)在你們也沒交出個人來?！薄百p奇原的規(guī)矩千百年不變，就是不允許他人在此買賣，你們私下找黃崇山惹出這許多事來，賞奇原自然不會再接你們的單子?！?p> “你，”這賞奇原收了錢就如同泥牛入海，再也不傳辦法消息，他們原就是等不及了，才出此下策，此刻竟就這么輕飄飄地被毀去契約，自然是不會甘心。未及他開口，眷影便插嘴到，“既是威山派違約在先，這定金自然是不退的。”穆驍勇只覺怒火中燒，揮起拳頭就想打，卻覺脖間一陣涼意，是眷影的袖底刀貼了上來。
“穆大少爺，還是帶著大家好好玩樂，別在賞奇原肆意動作，等他們出了地界，您還能搶先動手。要不然，可不知是誰先消失了。”她的語調(diào)婉轉(zhuǎn)綿長，卻讓人不寒而栗，然而穆驍勇并不打算就此罷休，正欲還手，霜紅紳卻拋出塊小木板。
那是賞奇原用來暗拍競價的信物，只在最底下刻了一橫一豎，“有人想直接解決了李中平，有人卻想著還要利用他拿到盟主位。黃崇山有幾錢稀奇毒物就想一票翻天，明里暗里收了好幾家的錢，打算把李中平送到指定的地方，讓你們自己去搶，反正地方是他指定的，你們又不會互相詢問。”霜老板的笑容愈發(fā)明顯，“急著讓小少爺遠(yuǎn)離是非，可不知威山派還出得了這泥潭嗎？”
穆驍烈的拳頭松了又緊，“霜老板的意思是價高者得了？”“誰都想從他嘴里審問出點什么，又都不想泄露自家的秘密，賞奇原還沒開始審訊，這幾日就是價高者得，看你們是想要買一個時辰的審訊時間，還是買他的命。若是有一家給問詢的開價高過所有，就會讓出價最高的那家去審訊，只收這一家的錢。如果買他命的各派報價加起來比問詢的單價高，那賞奇原就會公開處死他。穆大少爺不妨回去好好想想?！?p> 眷影已經(jīng)退到一旁，穆驍烈猶豫再三，還是拿起那塊木板，恨恨地轉(zhuǎn)身離去。霜紅紳抬頭看著漸漸壓下的暮色，清朗無云，今晚想必會有一輪低垂的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