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是春日,夜間還是有些涼意。屋子里飄著幾縷蒸汽,煮好的茶早被放到了一邊,茶幾上零零散散地鋪著榛子,花生,核桃。趙蒼嶺剝著干果,隨口問到,“聽說前幾天,威山派和風息莊為了爭客棧的房間差點打起來,你不過去問問?”
卻聽穆驍勇弄出刷拉拉一陣響,碎殼散得亂七八糟的,就是不說話。見他不愿談起此事,趙蒼嶺也不再多問,“對了,這段時間不能表現地和我太親厚,一堆人等著找我茬,別連累你?!?p> 穆驍勇頗不在意,“反正我都進來了?!壁w蒼嶺拍拍手上的碎屑,“這場會牘集恐怕另有文章,你千萬小心,別攪進事里去?!蹦买斢掠行┬牟辉谘傻模膊恢牄]聽進去,沒頭沒腦地問到,“守一城里是不是出了樁懸案?”
“無問擂就快開始了,他們還有心情議論這個。這至尊堂漏出去的風真是越來越多。那些人的傷口都是暗器造成,又淬了毒,本來就難辨認,收場的人還拿走了他們的隨身物件,潑了王水,自然難查。好多人懷疑是冰鞘山,但他們何曾顧忌過什么。若說是普通私仇,這毀尸滅跡的本事未免太厲害,可若說是飛刃,他們從不用王水這么刻意的方法。從案卷上記的東西也看不出其他的了。”
若是蒼嶺看不出,其他人應該也不會知道威山派牽涉其中。穆驍勇才覺得心里的石頭松了一些,隨即卻又被涌進的苦澀填滿,尖尾門那么多條性命,當真是威山派欠下的。他神情古怪,惹得趙蒼嶺不解,“你在想什么?”
“我就是想起大高的事,他也用了暴雨梨花?!薄澳遣皇峭环N暗器。大高怎么了?”趙蒼嶺還不知襲擊孫湖的就是高竽,聽穆驍勇一通訴說才知道前因后果?!霸瓉泶蟾叩囊庵腥艘沧隽藟m螢彩?!壁w蒼嶺自言自語,又想起自己當時的無能為力來,穆驍勇此刻也問到,“嶺哥,你說江湖事能用對錯來分嗎?”
蒼嶺只當他是問高竽的事,對穆驍勇的反常沒有多加留意,只答到,“有些事說不清對錯,你也別對那些鏢師心存芥蒂?!彼f這話時的語氣不似平日那般干練、肯定,兩人各自想著心事,一時間只聽到茶水滾沸的聲音。
正沒有話題可聊的時候,門外傳來敲門聲,只響了一下門就被推開,“找穆二少的?!眱仁谷酉逻@句轉身就走,連個敷衍的行禮都沒有,反倒弄得鐵冬不好意思起來?!氨?,我原想在外面等著,勞人通報一聲?!?p> 趙蒼嶺擺擺手,示意他不打緊,連門也不關,直接拉了張凳子給他,“其他人都出去應酬了,就我閑著?!辫F冬是專門替百煉門跑腿打雜的,兩人許多年前打過照面,也省了一番客套。穆驍勇抓了把堅果賽他懷里,“找我什么事?”
“前幾天竟忘了問,二少爺的武器可需要維護?”穆驍勇這才想起,自己砸核桃都是用的錘子,一下赫然起來,“這,挺好的,不用特地維護了。百煉門打的武器就是不一般?!薄案粢欢螘r間總要看看的,比武常在分毫,若是因為鐵冬懈怠,讓穆少爺落了下風,可過意不去?!?p> 他說得在理,穆驍勇只能耷拉著臉把錘子拿出來。那場景,活像在等著檢驗習練成果。尷尬的是錘子上還沾著堅果碎屑,鐵冬倒是不在意,拿出塊氈布,仔仔細細地擦了,端詳一番,才從一路背過來的工具箱里拿出塊軟布來將整個錘子細細擦了,才就著燈火,拿竹簽一點一點挑縫隙里的污垢。
“這些花紋可不是為了好看,沾了血能很快滴到地上,不會滑到錘柄上。”鐵冬拿竹簽和細布反復清理,趙蒼嶺早就默默放下了手里的干果,和鐵冬聊起天來?!斑@東西做了有些年頭了,威山派那么多人,百煉門倒還記得一件件維護。”鐵冬手上不停,答話也是輕巧,“接的單子是諸位的武器都要維護到,自然要來拜訪穆二少爺的。”
兩人又東拉西扯了幾句,趙蒼嶺便感嘆到,“百煉門做的武器確實耐用,上次在望雪,我瞧見有人的長棍裂了,還擔心他這個錘柄會不會也裂開。”
穆驍勇倒是沒留意到什么木頭開不開裂的事,反正這武器沒讓他操過心。鐵冬一邊給錘柄上油,一邊答到,“那必是新做了急匆匆?guī)サ?,但凡有幾個年頭的不會這樣?!崩^而他想起那些次等貨雖不會是百煉門做的,但守一盟的武器都出自鬧城,便補到,“當然這也是因為望雪太冷了,與風原都差了許多,一路帶過去是容易開裂。”
“哦,這樣啊?!壁w蒼嶺拿起茶杯,放在嘴邊卻未曾咽下一口茶。按照當時襲擊的位置來看,最早是瞬門,在白石原,然后是游魚溪,在石堡。威山派已經進了賞奇原,而且握有惜醉,出手的時間最晚,準備卻最完備,而且很明顯是為了做盟主。
如今確認那些武器需要提前備下,那便是有人提前知曉老盟主被殺,且頂罪的會是李中平。多此一舉的林暮兮反倒像是全不知情。但游魚溪和瞬派都與縱堂交好,難道是因為這些年林暮兮與阡韌派的貌合神離已然影響了他在縱堂的地位?
鐵冬做完了維護,又叮囑起穆驍勇來,趙蒼嶺放下茶杯,決定還是先從游魚溪和瞬派查起。這種機要的事派出的一定是武功最好、又信得過的弟子。他細細回想下午見過的人,游魚溪一向與水榭不睦,只是派了幾個豪不出挑的弟子來走過場,現在摸過去,沒什么調查價值還容易惹事端。瞬派倒是掌門帶頭來的,只是身邊那幾個弟子看著不怎么干練,又聽說他們有精英弟子要去無問擂。
他這尋找突破口,就見遮遮掩掩站著的內使動了腳步。那人站得遠,且一直不看著這邊,但趙蒼嶺卻留意著他的神色,見他走遠一些,便起身說到,“有勞你跑這一趟,這里天黑不好認路,我送你回百煉門那兒吧?!?p> 鐵冬原來還想推脫,架不住穆驍勇也嘰嘰喳喳的,就由著兩人一起去了百煉門的小院。待把穆驍勇也送回靈蛇鏢局那兒后,趙蒼嶺就著長長的游廊散起步來。
院里的燭光沒有撒到外面,若是不提燈,就能看見幽幽的月色隨著水面晃動,似閃爍的魚鱗一般,鋪滿了整個水榭。雖然這里的道路復雜,景色又多變,但趙蒼嶺已經把所有的路線記得差不多了,這是他常年養(yǎng)成的習慣。
無論周圍是怎樣的景致,只要抬頭就能看見水榭唯一的高樓,玄機樓,圍繞著片片風景的水路也是各有特點。蒼嶺沿著水邊,幾乎要走出水榭,才撞上一個踉踉蹌蹌的身影。見他站在面前,那人嚇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繼而破口大罵,“大晚上的跑這么偏的地方找死啊?!?p> “我在等你。”趙蒼嶺看向他手中的盒子,“你這樣明搶可是后患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