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從下午起就開始有些泛灰,到了夜里就下起雨來,呂智被雨水打濕了衣衫,身上一陣陣發(fā)冷,只能縮起身子,捂緊懷里的東西繼續(xù)狂奔。雷聲隆隆,夾雜著閃爍的光,四周除了刷刷的雨聲再聽不見其他聲音,他騎著的馬也是筋疲力盡,不時發(fā)出不滿地低鳴。
雨絲打在身上已是有些扎人,尤其是打在臉上,使得人看不清前面的路,不敢跑得太快,令呂智更加煩躁。云層厚黑,完全不見月亮的臉,難以判斷是什么時辰,他只能不時地伸手刮去臉上的雨水,才能看清模糊的大道。
他今日走得太過匆忙,沒來得及準(zhǔn)備完全,卻偏巧碰到了這樣的大雨,不知會不會打濕懷里的東西。想到這,他不由得緊了緊手,卻忽然覺得眼前掠過一道黑色的閃電,接著胸口一痛,哇得吐出一口血來,摔落在地上。
還未看清來人,他捂在胸前的胳膊就被劃開了一道口子,嚇得他匆忙往后退去,脖子上卻又立馬挨了一刀,就此倒地不起,斷了聲息。馬匹早已受驚跑遠(yuǎn),襲擊者壓了下斗笠,將他懷里那件牛皮包著的事物拿起,旁邊的密林里便咻得躥出一人,打著傘,以免雨水打濕了剛從竹筒中取出的東西。
那是本桑皮紙做成的書冊,厚厚一沓,封皮上沒有字,只畫了個百煉門的標(biāo)記。襲擊者草草翻了幾下,便將書冊卷入竹筒里,不多時,有人拿著本看似一模一樣的書冊來,撕下半本,塞到呂智的手里。
地上的血水和落下的雨絲很快浸濕了那半本手札,再也看不清上面的字跡,而呂智的身旁也多了幾具從附近搬來的尸體。襲擊者這才帶著同伙離去,雨卻越下越大,把一切痕跡都沖刷地干干凈凈,連這條大道上曾經(jīng)的命案都似乎被沖散了,只是冰涼的雨絲散了一夜。
至尊堂的還未到百嘯城,正在這條大道的另一端前行。趙蒼嶺騎在馬上,拖著水榭的人往前走,他速度不快,但周圍的馬匹已經(jīng)超出他很多,不斷地呼喝催促,他不忍回頭去看那些人的情形,但彭羅不時回頭催促的表情卻讓他愈發(fā)難受。
“趙外使,跑快些,冰鞘山可是時時刻刻惦記著望雪。你該不是心疼這些武林?jǐn)☆惏?。”彭羅的聲音蓋過了雨聲,趙蒼嶺也大聲回到,“是我這匹馬不行,一直打哆嗦,要不咱們換匹馬,保準(zhǔn)跑得快?!?p> 燕北喬回頭一喝,“閉嘴,都吵什么?!表樖志陀帽拮映榱讼纶w蒼嶺的馬,弄得他一下摔進(jìn)泥里,彭羅這才閉了嘴。前面的馬都緩了下來,趙蒼嶺爬起來,抹了把臉上的泥水,他那匹馬卻抽抽著不站起來了。谷堂的內(nèi)使無奈,硬著頭皮前來處理,“趙外使,這馬得養(yǎng)一陣子才能好,我們就把它拖到附近賣了,不耽誤行程。你要不去靈蛇鏢局的鏢車上湊合一下?!?p> 趙蒼嶺知道他們是想把自己趕出隊列,省得麻煩,只說了句,“有勞?!北阃现韧笞呷?。彭羅將繩子拽起來,大喊,“走?!辈唏R飛奔起來。被綁在第一個的譚雪澈與趙蒼嶺擦肩而過,都低著頭,滿臉泥漬。
“你怎么弄成這樣?”顏書玉見趙蒼嶺落魄走來,趕緊把他扶上鏢車,一直賭氣不與他言語的穆驍勇默默往旁挪了點位置。孫湖的馬車還在很后面,顏書玉見趙蒼嶺扭頭看的動作,便故意支開了柳珠兒和其他鏢師,“這雨下得大,路又黑,你們還是去孫大師的馬車旁護(hù)著吧?!?p> 穆驍勇本來嚷嚷著要跟去,卻被趙蒼嶺喊住,“孫湖為什么要去百煉門?”穆驍勇還在氣頭上,便嗆了一句,“我哪知道?!薄叭绻麉⑴c筑造工事,水榭的人很可能就要聽他差遣,別和他鬧僵了?!壁w蒼嶺說完便轉(zhuǎn)頭去問顏書玉,“顏賬房懂得水榭密語嗎?”
“小可是賬房,這種東西觸類旁通多少會一些。只是哪家都有兩套密語,一套是所有弟子都會,像小可這樣天天記賬的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另一套每個門派也就三五人知曉,小可便無能為力了。至于孫大師去百煉門,是為了向他們訂購些東西,具體是什么,也不肯告訴我們?!?p> 趙蒼嶺就著雨水在箱子上快速寫劃起來,隔幾個字符便停頓一下。原本嚷嚷著要走的穆驍勇默默挨近了去看,就聽顏書玉輕聲說到,“無問牌已備,靜候佳音?!薄斑@是什么?”穆驍勇忍不住問到。
“是他們作為證據(jù)的密文,這句只有林暮兮和一個連堂內(nèi)使看到過。但林暮兮該是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壁w蒼嶺還未說完,穆驍勇的嗓門又大了起來,“那就是他們事先編好的?!鳖仌裥Φ剑霸蹅兡露倌X子轉(zhuǎn)得真快,再喊響些就能讓林上使聽到,然后就地殺光水榭的人嘍?!?p> 穆驍勇一癟嘴,這幾天顏書玉和柳珠兒連番開導(dǎo),終于讓他明白,帶著人殺出水榭去也沒用,他們一輩子都得背著個罵名東躲XZ的,還是趙蒼嶺的路子正經(jīng)。他雖然也知道這道理,但一路上眼見水榭的人被拳打腳踢,心里仍是頗不好受,于是嘴硬到,“有證據(jù)當(dāng)然要替好人翻案?!?p> “這些不能算作證據(jù),得有實在的證據(jù)把前因后果連起來才算?!壁w蒼嶺依舊秉持著鏡堂的作風(fēng),穆驍勇卻早已動了私心,“那要等到什么時候,證據(jù)這東西不是越久越難找?!壁w蒼嶺只能沉默以對,泥水和微弱的亮光襯得他臉色更白,穆驍勇才想起他也因為仗義執(zhí)言挨了打,這才略帶憋屈地說到,“放眼鏡堂也就嶺哥能找到線索了?!?p> 若是真有這本事,怎會讓師父冤死。趙蒼嶺心里難過便沒有接茬,繼續(xù)在箱子上寫劃起來,“這是第二次的密文。也就是被各位堂主抓了現(xiàn)行的內(nèi)容,據(jù)說是出動了谷堂上使才看懂?!?p> 這次的密文要短上許多,顏書玉卻長久沒有說話?!暗降资裁匆馑及??”穆驍勇急急追問,顏書玉才吐出幾個字,“玄機(jī)事畢?!彼闹苤皇O掠曷暎冷罏r瀝許久,才聽到趙蒼嶺問,“哪些人可能會這密文?!?p> “商道上能弄出來的人不少,大海撈針?!鳖仌翊鹜旰笥衷囂街鴨枺斑@里提到的無問牌會不會是線索?!蹦买斢伦屑?xì)回想,“那個曾上使是連堂的人。我聽說無問擂就是輪番抽這個牌子去和至尊堂推舉的人打,會不會在牌子上動手腳?!?p> 趙蒼嶺搖搖頭,“牌子倒是沒查出什么來,而且無問擂也沒辦成,若玄機(jī)樓的事是同一人事先謀劃,沒有必要寫這矛盾的密文。這里面至少有一件事是寫這些密文的人不知道的。按內(nèi)容的長短來看,第一次是偽造的可能性更高一些,怕是想用來敲打谷堂?!?p> “怎么又扯到谷堂?”穆驍勇頗為不解,趙蒼嶺想著,反正無問擂也沒辦成,說幾句也無妨,“無問牌后來被反復(fù)檢查,并無差錯,但我注意到那些牌子上沒有系上繩結(jié),因為水榭沒有常備那種結(jié)實又鮮艷的麻線。這東西只有谷堂有,以他們的本事在繩結(jié)上動點手腳頗為方便。估計寫密文那人是這么猜測,才提及無問牌?!?p> “那連堂和谷堂就可以排除了?”穆驍勇問到。“只是玄機(jī)樓一事而已?!壁w蒼嶺答到,銳堂武藝過人,要殺掉那么多掌門該不會用浮念;縱堂既是告發(fā)人,又得了盟主位,看來最可疑,但這密文出現(xiàn)在事發(fā)后,也未必不是有人臨時起意;滌堂,他微一皺眉,看印雪樓內(nèi)的記錄滌堂主出自水榭,但他當(dāng)時年紀(jì)不大,不太可能接觸到玄機(jī)樓的機(jī)關(guān)方法。
他只覺得身上的重壓越來越重,如這雨水一般,壓得他幾乎要彎下腰去。言談走進(jìn)了死胡同,他們幾個人也不再說話,沉默地坐著到了驛站前。雨絲砸得愈發(fā)密集,連穆驍勇都伸手擋在頭上,急匆匆地下車,卻忽然一頓,停住了腳步,還差點跌倒在地上。
趙蒼嶺連忙拉了他一把,也看清了他忽然趔趄的原因。水榭的人都被栓在驛站外面,連塊遮風(fēng)擋雨的布都沒有,就這么任由雨水沖刷。借著油紙燈籠,能瞥見幾個人已經(jīng)倒地不起,鮮紅的血水由雨水裹挾,幾乎都要沖到他們的鞋面上了。
譚雪澈用雙臂環(huán)著自己,只露出一雙大眼睛看著前面,她身后已有人將頭深深埋進(jìn)膝蓋里,似是對未來不抱任何希望了。顏書玉趕緊過來拽住穆驍勇,“別沖動,反倒叫他們更難過。”接著便招呼鏢師過來,“驛站大概都滿了,孫大師這幾日都住得不舒服,那么多貨物放在外面也不安全,不如我們今天趕一趕,先進(jìn)百嘯城去。”
趙蒼嶺對上了譚雪澈的雙眼,卻只是垂下眼,進(jìn)了驛站。至尊堂的人正坐在廳里,喝著熱酒驅(qū)寒,見他一身狼狽進(jìn)來,都停下說笑看著他。卻見趙蒼嶺只是行了個禮,兀自上樓,沒有什么不妥,這才繼續(xù)說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