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太陽照著干涸的土地，無論低頭抬頭都只能看見一大片刺目的光。如此焐熱的夏季總使人煩躁，千林本來就只有若干條小溪，樹木生長全靠豐富的地下水源。冰鞘山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讓大地從底下裂開道口子，吐出條火蛇來，將正在混戰(zhàn)的至尊堂和絡(luò)繹庭一口吞沒。火勢蔓延十里，連綿月余，待到至尊堂想清點(diǎn)人數(shù)時，只看到一片廢墟。
各大派拼死拼活的，損失最為慘重，反倒是那些小門派，除了前來參會的幾個人，大部分弟子都留在自己的地盤，保下了較強(qiáng)的實(shí)力，一躍成為這守一盟中人多勢眾的門派了。各大派自是不平的，風(fēng)原的便宜沒占到，反折了大半精英，連守住自家門派都成了問題，自是不愿再幫至尊堂出力。
人已經(jīng)走得差不多了，連至尊堂都只留下兩位堂主看守，谷堂主回去籌措糧食武器，連堂主則急著去各門派游說，只有銳堂主和滌堂主還留在震石派的地界上。李中平正帶著龍膽谷的人，準(zhǔn)備與他們一起去千林守著，就聽見震石派的弟子與人爭吵起來。
“這里都是震石派的地界，就因為我們弟子少，也不能如此隨意占了，把我們趕到林子里去?！奔ち业臓庌q傳來，他掃了一眼，眼前忽然浮現(xiàn)出當(dāng)初在望雪的情形，也不知道石堡的人怎么樣了。
幾個人去拖震石派的弟子，惹得他心生憐憫，想到龍膽谷剩下的人也不多，不知會不會也受人欺壓，便打算跨步向前，忽然感覺手邊一緊，是李志義拉住了他。他回頭瞧著其他人的表情，或有糾結(jié)，但終究都是沉默。
一聲鷹啼忽然響起，緊接著，是一陣噠噠的馬蹄聲，整齊的馬隊中，趙蒼嶺最為顯眼。他臉上沒有絲毫的慌亂與擔(dān)憂，眼前這摧枯拉朽的情景似乎并沒有影響他分毫，趙外使就如同在至尊堂上與眾人見禮一般，翻身下馬，“至尊堂暗探趙蒼嶺見過各位?！比欢壑衅涕W過的情緒被滌堂主看在眼里，那眼神使得滌堂主下定了決心。
銳堂主頗為驚訝，看他帶隊而來的陣勢，第一反應(yīng)就是守一城可別出事了?！霸趺椿厥?？”銳堂主問向滌堂主，卻聽趙蒼嶺說到，“鏡堂主讓我來查絡(luò)繹庭和非煙水榭的事。卻不知冰鞘山也來到了風(fēng)原?！?p>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思管這個！”銳堂主氣得一腳就要踢過去，被滌堂主拽住，“鏡堂有自己的做事方式。把絡(luò)繹庭的事捋一捋對大家也是個交待。他出來前也不知道千林的事?！?p> 片刻的權(quán)衡后，銳堂主氣鼓鼓地往別處巡視去了，滌堂主則是招呼趙蒼嶺去四處看看。林上使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幾人，心中不快，便回過頭來呵斥孟然，“你就別在這添亂了，劍都拿不起來還去前面調(diào)查?！?p> “冰鞘山這幾天沒動靜一定是有原因的，去前面的林子看看，心里踏實(shí)些?！泵先坏恼Z氣雖然畏縮，心思卻是執(zhí)拗?！坝惺裁春每吹?，一眼望去都是焦炭，還有這滿地的傷員，他們自家門派都不管了，你卻把藥分給他們?！绷帜嘿庠秸f越氣，索性一把扯過孟然的令牌，“藥得留給能活下來的人。還有，別擅自行動，守一盟都亂成什么樣了，還添亂?！?p> 孟然并不與林暮兮爭辯，只是先去別處幫忙。趙蒼嶺經(jīng)過他身邊時，還瞧見他微微一頷首，算是打招呼。但蒼嶺當(dāng)時沒有心思去留意這些，他一邊要做出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一邊要提防著滌堂主忽然把他趕回去，心中正是忐忑的時候，也只是微微一頷首算是回應(yīng)。
滌堂主帶著趙蒼嶺把整塊地方都逛遍了，卻一言不發(fā)。夜幕漸漸低垂，四處都是被燒焦的樹木，黑漆漆的石塊，和沉默的人們。再往里走，便連人影也瞧不見了，林子里的鳥獸也早已逃躥，只剩下他們兩人，遠(yuǎn)遠(yuǎn)地能看見耷拉著臉的人們，連火都不敢點(diǎn)，只有那漫天的星光照著這一派景象。
“趙上使可滿意了？眼前的這些至尊堂弟子，守一盟人，可都是你的敵人?！睖焯弥鞯穆曇衾餂]有怒氣，趙蒼嶺卻不自覺地低下了頭，“我從未想過與至尊堂為敵。”“可這一切有你的責(zé)任，你師父的事本該是早已結(jié)束的。如今，你又維護(hù)了什么，做到了什么？”
什么也沒有做到，但是，趙蒼嶺抬起頭來，“對我而言，那時的決定是必須的?！薄笆前?，對你而言?！睖焯弥骺粗?，“那就負(fù)起責(zé)任來，去解決至尊堂的危機(jī)。魯堂主的弟子，該不會是個懦夫?！?p> 他大步離去，趙蒼嶺站在原地，許久，才小聲說到，“別躲著了。”“我只是來這附近轉(zhuǎn)轉(zhuǎn)，也不想打擾你們。這都是上百年的大樹，一場大火全倒下了，這樣縱橫交錯的，倒也有趣?！憋L(fēng)息莊主在枯木見跳上跳下，活像個孩子，眼中居然真的是新鮮與好奇。
趙蒼嶺猶豫片刻，但還未開口，顧寧就說到，“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被困在一片小小的地方，可我一直很清楚自己是誰，也知道這天地間并沒有限制。你走遍了滄洲，可也是這樣認(rèn)為？”
走遍滄洲，心卻困在一處。趙蒼嶺沒有覺得沮喪，只是答到，“天地太廣闊，我能去的地方其實(shí)不多。”顧寧仍舊保持著天真的笑容，“看來是此是彼，并沒有區(qū)別。不過，我從不想自己應(yīng)該做什么，只要自己高興就好?！?p> 他坐在一段燒焦了的圓木上，毫不在意自己華貴的衣服被蹭得黑黢黢的，趙蒼嶺忽然很羨慕他的灑脫，又覺得自己與他并不是一類人，也就沒有多聊，轉(zhuǎn)身離開了?！瓣戦e讓我轉(zhuǎn)告你，他是因為豪雨門丟了道義才離開的?！鳖檶庬槃萏稍趫A木上，不去管震驚的趙蒼嶺，只仰望里燦爛的星河。人只會看到眼前的事物，卻不知浩瀚的星空下，并不全是一樣的風(fēng)景。
離他們更遠(yuǎn)的地方，孟然正一個人穿梭在焦土間，只見滿目瘡痍。他細(xì)細(xì)觀察著每一個深坑，小心地前行，溝壑叢生，使得他行進(jìn)地很慢，此時才摸到翠嶺邊上。山嶺投下的陰影疊加在四散橫著的枯木上，使得他的視線更不明晰，他只能借著月光緩步前行，腳底下的感覺卻忽然讓他心頭一凜，嚇得癱坐在地上，繼而，他很快跳了起來，手腳并用地爬上一段圓木，瞪大眼睛四下張望了一會，便發(fā)瘋似得往回狂奔。
當(dāng)年望雪的情境一下子又浮現(xiàn)在他眼前，與今日黯淡月光下的情景一樣恐怖，他忽然大叫起來，一邊嚎一邊哭，全然不顧會不會有敵人埋伏在旁，發(fā)現(xiàn)他的行蹤，只是一路哭喊，卻不知是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