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蟻寇

第十四章 白發(fā)意闌珊

蟻寇 胡四刀 2364 2020-01-27 16:00:00

  午夜,萬籟俱靜。

  沒了白日喧囂,唯有溪水澹澹。

  殘月,白袍,孤影。

  缺月掛樹梢,白衣勝似雪,只影獨惴惴。

  柳鳳泊舉杯邀月,月不能飲,四壇卻空了三壇。

  他望向密林陰影,淡淡說道:“何必在那站著,不如與我同醉。”

  陰影處看不真切,卻有聲音傳來,“我不飲酒,喝酒誤事?!?p>  柳鳳泊搖了搖頭,“此生無酒,太過寂寞?!?p>  “總好過醉后丑態(tài)百出?!蹦锹曇粽f道:“想不到堂堂上至宗掌教真人,唯獨愛這杯中之物?!?p>  “他醉了?”柳鳳泊問道。

  “醉了?!蹦锹曇艋氐溃安皇∪耸??!?p>  “酒不醉人人自醉?!绷P泊晃著酒壇,“他知道勸不住我?!?p>  “你會死。”那聲音無甚波瀾。

  “我知道?!绷P泊牽扯嘴角,卻笑不出來,“活得轟轟烈烈,總好過像你活在陰影里,見不得天日。”

  那聲音頓了頓,沉聲說道:“職責所在。我無怨無悔?!?p>  柳鳳泊擺了擺手,“道不同,這酒是不能請你喝了。”

  那聲音消失了許久,終究嘆了口氣,“不拔金針,雖然功力受制,但你還有一線生機。”

  “等你的門主來救我?”柳鳳泊哈哈一笑,“鳳棲可等不了那么久?!?p>  “滾吧!”柳鳳泊舉起酒壇,“別擾了我的酒興?!?p>  樹影斑駁,再無聲響。

  柳鳳泊覺得自己有些醉了,曾經千杯不倒,如今雙眼迷離。

  恍惚間,他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第一次去那王城。

  二十歲,少年意氣,揮斥方遒。

  一柄利劍,敗盡王城武館,少年白衣,名聲鵲起。

  得的萬兩賞金,宴請全城,三天流水席,日以繼夜。

  不管你是何方神圣,先來滿飲此杯!

  無論明日何去何從,今日與爾共醉!

  與綠林草莽豪飲,與達官顯貴交杯,一擲千金,只為博花魁笑靨。

  觥籌交錯,開懷狂喜,不曉星辰變換,不知朝起日暮。

  曲終人散,千人拱手,“恭送白袍千臂!”

  柳鳳泊撫掌而笑,一瞬入天位,御空而去,何等恣意妄為。

  那時,柳鳳泊不過初入天位,迎著夕陽飛不得多遠,便酒氣上涌。

  他見著地上有橋,便晃晃悠悠地降到河邊,捧起河水敷了敷臉。

  再抬頭時,正見到一紅衣女子駐留橋上。

  落霞似畫,美人如蓮。

  紅衣少女柔荑輕擺,白袍少年心神亂顫。

  柳鳳泊摘了朵殘陽花,插在美人耳后,“你是哪里下凡的火云仙子?”

  美人渾身一顫,轉過身來,眼中滿是驚奇。

  柳鳳泊借著醉意,挑起紅衣下巴,語帶輕佻,“姑娘,可否讓我嘗你嘴上胭脂?”

  紅衣女子緩緩彎起嘴角,酒窩可愛迷人。

  沒有說話,白袍當她欲迎還拒。

  俯身去吻,卻“啪”的一聲脆響。

  “想吃老娘豆腐?”紅衣笑靨如花,“門都沒有?!?p>  酒醉柳鳳泊誤入王室園林,鳳棲郡主橋上偶遇。

  這巴掌,是他們第一次相見。

  初遇并不完美,一個登徒子,一個賽須眉。

  可命運無常,情愛難測。

  廿一歲,風華正茂,深閨后宅只是擺設。柳鳳泊帶著鳳棲,游遍王都山水。

  坐城墻,觀朝陽,共飲一壺“酡紅香”。

  酒過微醺,少女倍添嬌媚。

  廿二歲,鳳棲為柳鳳泊釀了第一壇酒。

  酒是最尋常的刀子酒,可惜鳳棲沒什么天賦,釀得實在差勁。既酸又苦,簡直難以下咽。

  但從那天起,刀子酒成了柳鳳泊的最愛。

  他對自己說,此生非鳳棲不取。

  可他拿什么娶她?

  人家是堂堂郡主,王族之女。

  而他柳鳳泊又是什么?一個浪子,一介武夫。

  他可以用驕傲,無視冷眼,但是他無法忍受別人看不起鳳棲。

  他發(fā)誓要做那天下第一,要讓她做天下第一夫人!

  柳鳳泊決定試劍天下。

  他們在桃花樹前離別,鳳棲給了他親手雕的木簪,柳鳳泊給了她一個承諾,“只需一年,等我回來吃你嘴上胭脂。”

  白袍仗劍而去,紅衣暗自垂淚。

  她在桃花樹下等,她在桃花樹下望。

  從花開滿樹,等到落英繽紛。

  春夏秋冬一輪回,便是一年時光。

  然而,一年復一年。

  等柳鳳泊達到天位巔峰,力奪殿前武斗第一,已是三年之后。

  而他換來的第一個差使,就是護送鳳棲郡主出塞和親。

  “咣當”一聲巨響,是柳鳳泊打翻了酒壇。

  這聲響也將他從回憶拉回現實。

  夜風凄冷,人心戚戚。

  刀子酒,每個人釀出來的皆不相同,喝過了這么多,卻只愛那一壇。

  柳鳳泊掏出貼身木簪,輕輕撫摸,像是呵護稀世珍寶。

  “鳳棲。”柳鳳泊輕聲喚道,“我馬上就回來了?!?p>  晚風起,揚起柳鳳泊滿頭青絲,白色卻從發(fā)根逐漸蔓延。

  滿腔悔恨相思無人可訴,柳鳳泊一夜白發(fā)。

  曙光未至,柳鳳泊已經離了山中小院。

  孤身一人,往山下緩行。

  行至半山腰,卻見著老者攔路,“你真要去送死?”

  “我還以為你不攔我呢?!绷P泊微微一笑。

  李爾冉嘆了口氣,“或許不應該讓你參加殿前武斗?!?p>  柳鳳泊淡淡說道:“那日你不該攔我?!?p>  李爾冉注視著他的眼睛,“不攔著你,你是要讓老道堂堂帝師,看著你襲殺燕王?”

  柳鳳泊面露怒色,“他要把鳳棲送給狄國和親!”

  “我知道你和鳳棲的感情。”李爾冉按住他的肩膀,“你屠了三百近侍,我不怪你。我被人擠兌丟了帝師之位,封印一身修為。只要能救你一命,我也無怨無悔?!?p>  柳鳳泊揮開他的手掌,“那你今日為何攔我?”

  “小白!”李爾冉握緊雙拳,后又緩緩松開,“我不能看著你送死啊?!?p>  柳鳳泊冷冷一哼,“我能殺一千狄狗,也能殺進王都?!?p>  “就憑你一身殘軀?”李爾冉隱隱發(fā)怒,四周紅楓顫動,“先不說從邊塞回來重傷未愈,光是你這幾天傳給林小子的真元,就足夠把你掏空?!?p>  柳鳳泊瞥向一邊,沒有接話。

  李爾冉緩和情緒,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在我這里好好休養(yǎng),等那位門主來。不說保住性命,與他多多交流,此生有望踏入那天人境界。”

  柳鳳泊慘然一笑,“沒有鳳棲,我要這天人境界有何用?”

  李爾冉無言以對。

  林中靜謐,悄無聲息。

  兩人相對無言。

  柳鳳泊繞開李爾冉,邁步下山,老者立在原地。

  冬風蕭條,人影蕭瑟。

  耄耋老人,真的老了。

  柳鳳泊行至山腳,卻見到一頭黑驢拖著板車,車上堆著稻草。

  林焱笑嘻嘻地招了招手,“你可丟不下我?!?p>  柳鳳泊眉頭緊皺,“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趕著投胎?”

  “我雖然讀書不多,但也知道‘點滴之恩,當涌泉相報’?!绷朱驼溃骸盁o論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你救我性命已成事實。”

  “此去王城,生死不知。若你活著,我替你慶功?!?p>  “若你死了?!?p>  “我為你收尸?!?p>  柳鳳泊沉默了半響,躍上驢車,“我可只喝好酒。”

  林焱哈哈一笑,揮鞭向南。

  下一站。

  王都,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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