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被摔得生疼,身下的谷粒亂糟糟地嵌入它的皮肉,每一顆谷粒都像是活物一般,又迅速從它的皮肉里鉆了出來,骨碌碌滾回到原來的位置。就好像歲月依然靜好,就好像在這片土地上從未發(fā)生過打斗,就連那些由谷粒從烏鴉身上拽出來的數不清的星星點點的鮮紅色血肉,也在接觸到土地的一瞬間,便消失殆盡了!
然而,疼痛感卻是真真切切,并未一同消散,疼得烏鴉的嘴巴直打顫……
剛才死里逃生的那只山雀,也已經飛到了空中,身上的羽毛亂糟糟地支棱著。它驚魂未定地看見恩人憐惜地向它舉起一只右手,它這才猛然認出救命恩人的身份,于是急忙撲扇著翅膀,落到了恩人修長的手指上。
恩人將它舉到身前,用另一只手輕撫它的羽毛,它周身便籠罩在一片和煦的光暈里,身上的傷口奇跡般地慢慢開始愈合??伤K究是只凡鳥,不曾見過什么世面,突然受此大禮,自然極不習慣,驚得它吱吱喳喳、語無倫次地胡亂叫著。
烏鴉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明明剛才已經確認過四周圍的情況,它這才敢冒險暴露真身,可眼前的神仙、魔頭,還有那只小牛妖,又是從哪里突然冒出來的呢?
尤其是剛剛才對它下過重手的那位少年,一襲五彩霞衣,樣貌俊美絕倫,這世間除了鳥族太子翔刃,還能有誰?!
眼見仇家近在眼前,它恨得牙根直癢癢。二百年前,它帶著墨芯狼狽出逃,偷生至今,其中種種心酸和委屈瞬間涌上喉頭!差一點就要呼之欲出!
它強忍著心中怒火,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這才不至于完全失去了理智。畢竟,這二百年來,它無時無刻不在盤算著該要如何復仇,那些手刃仇家的暢快畫面,在它的腦海中不知演練了有幾千萬遍。
然而,無論是先前的哪一種設想,它都不曾想過,與仇家再次相見時,自己還未出手,就已經遍體鱗傷!
還沒等它仔細想出最佳復仇方案,就聽見翔刃太子對它怒斥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鳥族也一向知足,即便是獵殺成性的蒼鷹,也不曾如你這般貪婪!”
啊呸!烏鴉心想,好生之德???這話你也配說!
可此時面對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爺,烏鴉連人形都不敢幻化,它以真身示人,縱使心中存有再多的怨恨,也不敢輕易表露出來。畢竟,它不過才修煉了區(qū)區(qū)數千年,如何敢與天生天養(yǎng)的神仙相抗衡?!何況就在剛才,翔刃太子隨隨便便一出手,彈指間就險些要了它的性命!
實力懸殊,一目了然。念及于此,烏鴉的心里面很不是滋味兒。
它沮喪地抬起頭,烏溜溜的黑眼珠子打量著與翔刃太子同行的那些人,想要在事情敗露以前,從中找出一個可能助它逃生的幫手??墒牵@些人中既有大羅神仙,又有來路不明的魔頭,還有修為平平無奇的妖怪,這組合……未免也太詭異了些。
畢竟,丹穴宮一向以正統(tǒng)自居,不屑同邪魔歪道為伍,所交往之人也個個都是所謂的正經神仙。如今堂堂鳥族太子,竟如此不自顧身份,明目張膽地勾結邪佞!這是為何?
以烏鴉的聰明才智,很快便猜出,這仙界怕是正有大事發(fā)生!
歷來,神仙打架,必定殃及天下蒼生!
不過,蒼生之事,又與它何干?
它只想能與墨芯一起過好小日子。為了墨芯,它更要繼續(xù)假裝當一回凡鳥,找個機會逃出升天,實在犯不上為一時沖動丟了性命!
它左思右想,左看右看,只覺得那兩個魔頭和那只小牛妖,定是沒什么好心腸,它是萬萬不敢指望的。唯有那個身穿紫衣的神仙,它看著頗為眼熟,眉眼間像極了蒼梧宮里的那位娘娘。興許……他能救它一救?
然而……
“吱吱吱……喳喳喳……”
那只山雀還在翔刃太子的手指上叫個不停,它看上去似乎越來越冷靜,似乎漸漸平復了死里逃生又痛失親友的悲痛心情,可它越來越清晰的叫聲卻讓烏鴉心說糟糕!
那該死的鳥兒,正將先前所發(fā)生之事,一五一十,條理清晰地盡數抖了出來!
雖說事情敗露是遲早的事,可它沒料到竟然這么快!
烏鴉趕忙抬起一只翅膀,伸進胸口的羽毛,想要在亂糟糟的羽毛里掏出藏了許久的那件寶貝給紫衣神仙看。
然而,翔刃太子的臉色越發(fā)不好看了,待聽完了苦主的控訴,他怒不可遏地朝著烏鴉揮袖施法。
烏鴉,不,而是一個黑衣黑發(fā)黑皮膚的年輕男子,正一只手捂著胸口,千瘡百孔地倒臥在堅硬的土地上,另一只手卻不像正常受傷之人那般撐在地上,而是揣在懷中,不停地摸索著什么!樣子極不和諧!
“呵呵”,黑衣男子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他一邊著急忙慌地摸索著懷里的那件寶貝,一邊心想,它若真的只是一只凡鳥該有多好啊……作為一只凡鳥,即便有意殺了幾只同族,也能歸咎于獸性始然,頂多被訓誡一番,此事便可作罷??伤敵跗且獙W什么法術,修煉什么長生之道!學藝不精,還丟了保命的借口,實屬活該!
既然被仇家識破,再想要倚仗他人逃走,怕也是沒那么容易了,于是他把心一橫,顫抖的聲音說道:
“我就知道不能留活口,怪只怪沒能一早殺了它!”
男子說得很大膽,口氣中卻盡是恐懼!
“放肆!”翔刃顯然被冒犯到了,只見他上前一步,氣憤地說道:
“本君在此,你尚且如此狂妄,可想而知,你平日里定是仗著有些修為,便沒少為非作歹!今日,本君就要替金烏好好清理清理門戶!”
金烏?!
桐兒和貘宗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誰曾想,眼前之人竟會是金烏的下屬?
只見翔刃太子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揮袖就要施法懲誡。
黑衣男子全然不當回事,他看向百尺,從懷里掏出一支火焰一般的花朵,高高舉過頭頂。
頓時間,他頭頂的那一方天空,火光四射,耀眼奪目。
翔刃太子的法術已然而至,正當眾人還在為那支鳳尾花感到詫異的時刻,桐兒,不,是月疏桐,只見她閃身擋在了那黑衣男子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