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出帝都無故人——
“你小子還沒醒吶?忘了今天我們要干嘛了嗎?”
大清早,羅雨這個兔崽子就打電話來催命了。
“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你個傻叉……”
我含糊地胡亂說著,意識還不清晰。昨晚和墨涵打電話又到很晚。
“哈哈,別睡了,還是快點吧!”
他悶著聲音居然笑了起來,略顯尷尬。
不,這不是他的風(fēng)格,平時他一定會罵回來,語氣也一定是嫌棄之極。
今天,他怎么了?
哦!我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差點就忘了昨天的事。
兔崽子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兔崽子了,我一下睜開了眼睛。
他這是欣慰地笑嗎?還是慶幸地笑?慶幸我還跟平時一樣,當(dāng)昨天什么都沒發(fā)生?
拜托,我還沒睡醒呢好嗎?不作數(shù)的!
我一定不會讓墨涵為我擔(dān)心,也一定要和羅雨慢慢疏遠(yuǎn),決裂。
……
到了約好的地點,他看見我,一溜煙兒就躥了過來:“還行,不算晚。吃早飯了沒?”
他笑嘻嘻地晃了晃手中的煎餅果子。
我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人,怎么都聯(lián)想不到,這個逗逼竟然有著那樣的過去,那時候他會是什么樣子呢?
歪著頭,叼著煙,瞇著眼,翹著腿,面無表情,低沉的三言兩語指揮著幾十個刻滿紋身的彪形大漢?
就他?
“額……我們進去等吧,別讓經(jīng)理等我們?!?p> 我還沒想好怎么跟他說解散的事,避開他滴溜圓的目光,我徑直走進慈云寺這家國際影城。
余光中,他像是被凍結(jié)了,還是剛才的姿勢,面向我剛才站過的空空的地方,像出自一位大師之手的雕塑,煎餅果子還在手中搖晃……
端莊的工作人員禮貌地引我坐在影城的會客室,我在心里默念著產(chǎn)品優(yōu)勢、合作方式和一些細(xì)節(jié)之處。隨后,羅雨就和影城經(jīng)理說著話一起進來了。
“這位就是你的合伙人了吧,你好!”
西裝革履的經(jīng)理微笑著向我伸出手。
“對,我們一起來的?!?p> 我起身和他握手,看了一眼一臉嚴(yán)肅的羅雨,他拿我當(dāng)空氣。
“我時間不多,咱們直接說重點吧。”
各自落座后,經(jīng)理抬手看了看時間,又看了看我們。
我拿出資料,前傾了一下身子,正打算說話,羅雨先開口了。
“既然這樣,那我們就長話短說吧。之前我們打過電話,大概意思您一定有所了解了……我們注意到貴影院人流量是相當(dāng)不錯的,但并沒有充分挖掘和利用流量的價值……我們的產(chǎn)品恰好可以針對顧客的粘性,增加樂趣和流量資源共享的問題,達到我們互利雙贏的目的?!?p> 羅雨一邊比劃,一邊認(rèn)真地講。這么看來,倒像是個有些經(jīng)歷的人。
“沒錯。我們觀察到觀影的顧客,多以年輕的朋友和情侶為主,這也恰好覆蓋了抓娃娃機的年齡層段……在等待區(qū),顧客多是閑坐或者看手機,這勢必會失去一些時間價值,間接增加了影院成本……如果我們的機器能夠入駐進來,可以額外增加影院的收入,吸引一部分顧客二次消費,打發(fā)時間的同時也解決了一個弊端……而且它支持移動支付,為顧客提供驗證碼的同時,也可以附帶宣傳影院最新上架的電影?!?p> 我補充道,這完全得益于去年考察智能生態(tài)系統(tǒng)的經(jīng)歷。
羅雨坐在旁邊頻頻點頭。
……
“你們打算放多少臺,怎么合作,我們需要提供什么?”
經(jīng)理翻閱著資料,抬頭問道。
“放多少臺是場地和租金決定的,您這邊只需要提供場地,供電和兌幣服務(wù)就可以。我們每天會在商場閉場前過來做維護。”
羅雨指著一頁資料說道。
“好,資料留一份吧,我會上報的。租金和場地的問題,有了回復(fù)我們再聯(lián)系,好吧?不過,要我說的話,我覺得這個倒是可行?!?p> 經(jīng)理微笑著站起身,再次和我們握手。
……
“看來我們不需要一塊吃午飯了吧?!?p> 出門后,羅雨一邊走著一邊目視前方,面無表情。
“嗯……我姐說,中午讓我回去吃。”
我竟然有點口吃,連這么平常的一句話,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應(yīng)該有事跟我說吧?!?p> 我又補了一句,更加暴露了我明顯在說謊。我姐能有什么事跟我說,真是尷尬。
我撓了撓頭,還想解釋什么,只見他已經(jīng)上了一輛出租車。
我摸了摸手腕上的膠圈,盤算著以后所有的事都要完全靠自己了。
話說一開始,本來我也是打算一個人創(chuàng)業(yè)的,但自從有了羅雨一起商量,互相鼓勵,還真省了不少事。
唉,該來的總會來,該走的也留不住。我這個重色輕友的家伙,只能硬著頭皮選擇對不起他了。
我轉(zhuǎn)身要走,忽然瞥見垃圾桶里躺著一個完整的煎餅果子,頓時,一股說不出的酸楚涌上心頭。
他昨天講完故事后,那幾聲讓我誤會了的,沒心沒肺的大笑,又浮現(xiàn)了出來,現(xiàn)在回想起來,更像是他看到我的沉默后,也看出了我的芥蒂,然后決定了什么,而發(fā)出的,絕望地苦笑……
……
周一中午,我下意識地走到羅雨的工位叫他吃飯,像往常一樣。突然想起什么,轉(zhuǎn)身就要離開,我記性真是太差了。
“誒?你說這個小孩兒怎么辭職了?。克吡?,豈不是少了很多樂子?!?p> 八卦的同事叫住我:“你們不是關(guān)系不錯嗎?你知道嗎?”
什么?羅雨辭職了?
我回過身就看見空空的桌子上,只剩下黑屏的電腦,有點不敢相信。
我趕緊打電話給他,關(guān)機,發(fā)消息給他,系統(tǒng)提示對方不是您的好友,需不需要加個好友先。
加個毛線啊加!我趕緊跑到表姐的辦公室。
“秦總,羅雨是不是辭職了?”
我開門就問。
表姐從電腦屏幕旁邊探出頭來:“哦~~~對哦,我還想問問你呢,他上午一來就辭職了,說在外面時間太長了,想回老家發(fā)展,家里已經(jīng)給他找好了工作,怎么回事???”
表姐的手還在敲著鍵盤。
我沒有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慢慢地關(guān)門退了出去。
竟突然有種犯罪的感覺,像是被一條剛從下水道里爬出來的狗嚇了一跳,一腳又把它踹了進去。我有點慌了,想跳進下水道,再把那條狗救上來,可已經(jīng)找不到了……
現(xiàn)代通訊太過發(fā)達了,發(fā)達到足不出戶就盡知天下事?,F(xiàn)代通訊又太無情了,無情到離開了小小的工具,竟再也找不到想找的人。
半年的相處,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不知道他經(jīng)常去什么地方,甚至不知道羅雨是不是他真正的名字……
友誼的小船終究還是翻了。
它竟然這么脆弱,不給我反應(yīng)的間隙就已經(jīng)沉底了。
沉重的愧疚感油然而生,即使犯人也有改過自新的機會,憑什么小小年紀(jì)的他,就該被坦誠抹殺了友誼,他選擇了相信,卻換來了失去,選擇了希望,卻得到了絕望。
是啊,在無依無靠的城市里,唯一的朋友都打算和他決裂了,待下去還有什么意思,至少也會離開這個公司。
從沒想過事情會這么嚴(yán)重,以為頂多就是變回了最初的普通同事而已。我越來越懷疑自己,總以為心思細(xì)膩,能常常換位思考別人的切身處境和感受,可到頭來總被現(xiàn)實一次次地推翻。
晚上,我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點開墨涵的視頻通話。
“你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
墨涵好聽的聲音差點讓我忘記難過。
我把心中的不快,郁悶和愧疚,一五一十地傾訴給她聽。
沉默了一會,墨涵終于說話了:“好了,這不是你的錯,后來你不是也在盡力找他了嗎?是他太敏感了,終究還是自己沒能走出來。如果他真的能坦然地面對過去,是不會這樣做的。嗯……可能也是為了不讓你為難吧?!?p> 墨涵的三言兩語竟讓我茅塞頓開:“真是我的賢內(nèi)助,我不禁比上周還要更愛你了~木么!”
“哈哈!這就叫當(dāng)局者迷,你不是經(jīng)常這樣開導(dǎo)我嗎?”
她咯咯地笑起來,美妙的音符跳躍進我的耳朵,撫平了我皺起的眉毛。我心中升起一股暖意,看著她,直到她漸漸有了困意。
臨睡,突然收到羅雨的短信。
我趕緊打開,就看到一大篇文字:
“兄弟,我不怪你。你讓我知道,其實是我自己還一直沒走出來。這半年我一直是個好演員,徹底放松地去演一個96年的小跟班,說實話,還真他娘的挺開心的,很久沒這樣沒心沒肺過了。其實我早就想離開BJ了,跟你吹吹牛逼還挺有意思,就多待了一陣子。我也想明白了,已經(jīng)過去的事就是事實,逃避也沒用,但我會把它當(dāng)做一種激勵,然后重新開始。昨天你在影城的談判讓我刮目相看,就像我說過的,你是個靠譜的人,那些剩下要考察的項目,你自己完全可以的。祝你創(chuàng)業(yè)成功,早日迎娶弟妹,走向人生巔峰!”
看完我竟有些傷感,往日他那些嬉皮笑臉的逗逼形象,擺弄非常6+7的癡呆模樣,依然非常清晰。
我還是習(xí)慣叫他兔崽子。
可兔崽子已然不在了,不是嗎?
不過,兄弟你能這么想,多少還是有寬慰到我的。只是,我還有句話想送給你,一直也沒想起說:“那輛被砸壞的大牛,好好修修,說不定還能賣個好價錢,讓你在正當(dāng)?shù)穆纷由蠔|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