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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伊流年

第五十四章——禍端

共伊流年 南宮劍冰 4776 2020-03-17 02:51:16

  ——往事驚心淚欲潸——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夢見過那片雪地,和雪地里的墨涵。我想,它應該是結束了吧?

  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到家已經很晚了,爸媽都睡了。

  我不知道該怎么把退店的壞消息告訴爸媽,但瞞著不說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

  一夜無眠之后,我像個無業(yè)游民一樣窩在沙發(fā)里開始恐懼以后的人生。

  媽媽走過來:“過了這個周末,該考慮找工作的事了,人一閑,心就亂?!?p>  “媽……暫時還找不了,又有個……壞消息。”

  “怎么了?”

  ……

  我斷斷續(xù)續(xù)地講完后,媽媽一直沒有說話,轉頭看向窗外。

  清晨的陽光從窗戶的一角灑進來,打亮半個陽臺,穿堂的對流風拂過媽媽的鬢角,舞動著幾根白發(fā),這些發(fā)絲在染色之后又頑強地冒了出來。

  我想媽媽的心情一定非常煎熬,我卻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這都第二天了兄弟,你考慮的怎么樣了?”

  突然收到吳立生催命的消息,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輕聲喚回媽媽的思緒:“媽,是吳立生,問我考慮好了沒有?”

  媽媽回過神,雙眼惆悵,滿臉愁容:“我來跟他說吧?!?p>  媽媽接過手機,走到陽臺,頓了幾秒開始發(fā)消息。

  窗外霧靄沉沉下的半個城市灰白相間,蒼茫黯淡,太陽的光亮照在媽媽身上熠出光暈,卻莫名給了我極大的安全感。

  看著媽媽強裝鎮(zhèn)定的樣子我難過極了,我竟像一個嗷嗷待哺的幼崽看著母親備受煎熬,只能張著嘴大喊大叫,什么都做不了,巨大的無力感油然而生,我開始徹底后悔當初為什么借這么多錢開這個破店!

  爸爸從臥室出來,徑直出門上班走了,全年無休的工作讓爸爸無暇也不愿顧及家里的煩心事。

  ……

  接近晌午時分,媽媽才重新坐回沙發(fā),沉默不語。

  “媽,你沒事吧?”

  看著媽媽一臉憂傷,我擔心極了,已經顧不上關心事情的進展。

  媽媽轉過頭看著我,竟眼眶紅紅:“他非要打官司,媽也無能為力了,咱把錢都退回去吧。”

  我感覺心臟突然攪在了一起,一口氣堵在胸口就要炸開!

  我心疼!懊悔!甚至覺得不該把這壞消息說出來,我從沙發(fā)上一下子跳起來大喊著:“不!不退!這都什么人??!哪有這樣的!承諾的是他,經營的是他,反悔的又是他!當初說怎么怎么滿意!現(xiàn)在有了更滿意的就過河拆橋!非把人往絕路上逼嗎!”

  媽媽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竟開始流下了眼淚!

  我鼻子一酸,眼淚奪眶而出,我真是個混蛋!徹徹底底的敗家子!敗光了家里的積蓄還憑空添了這巨額外債!讓生我養(yǎng)我給我所有愛護的媽媽跟著一起受苦受難!真是大不孝!

  大腦頓時升起一股熾烈的焦灼,仿佛天崩地陷,萬劫不復!

  “媽,你別難過了,沒事的,我還年輕,時間長著呢!大不了我再回工地,我考證,我考所有的證,我一定努力工作,很快就能還清所有的錢的?!?p>  我又坐在沙發(fā),輕聲安慰著媽媽,說著一些遙不可及的話。

  “欠債事小,我就怕打官司會影響你以后的人生,工地還敢要你嗎?咱不懂這些,不知道會不會有案底之類的檔案。”

  媽媽依然啜泣著,說出了她真正的擔憂。

  天吶!不會吧?這么嚴重嗎?

  那我還能干什么?保安?保潔?我胡亂想象著電影情節(jié)中那些剛出獄的人受到的待遇……

  我不敢再往下想,回到房間把自己鎖起來,大腦一片空白,閉上眼,強烈的疲憊感洶涌而至。

  ……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睡著的,直到一陣陣倉促的敲門聲把我吵醒。

  ……

  “小冰!出來!快出來!都等著你呢!”

  門外叫我的聲音不是媽媽,也不是爸爸,而是舅舅。

  沒錯,是我舅舅,他的聲音渾厚有力,非常具有辨識度。

  可舅舅在外地定居啊!他怎么會站在我的門外呢?

  我迷迷糊糊地醒來,臉上的淚水早已干透,打開門果然是舅舅。

  “過來?!?p>  舅舅看了我一眼,轉身走向客廳。

  我是我們家族同一輩中年齡最小的,爸爸媽媽又分別是他們那一輩中年齡最小的。

  舅舅長媽媽十歲,在恢復高考的第一年,他便以全市第一的成績考上了大學,市里、縣里、鎮(zhèn)子上,往來賀喜的人絡繹不絕,成為家族中最大的驕傲,畢業(yè)后更是輕松進入了人人都羨慕的機關單位。

  上世紀八十年代經濟體制大改革,時代洪流下的機遇猶如天上的繁星。機關內開始評選換屆局長人選,舅舅以卓越的成績位列榜首,在人們心中,這已經是塵埃落定,在公布結果的全體大會上,出乎意料地,竟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第二頁中的候選人搶走了名額,人們都勸他托托關系,走走后門,但剛正不阿的舅舅始終沒能過自己這關。

  如今到了退休的年齡,舅舅更是為了我們這些小輩們操碎了心,大到事業(yè)、嫁娶,小到家庭矛盾、日?,嵥椋砀绫斫銈兌枷M玫郊易逯凶畹赂咄氐木司说闹笇?。

  在我們初入這座城市最艱難的日子里,舅舅總是慷慨相助,幫我們挺過了一次又一次的難關。

  長年久坐的舅舅慢慢患上了腰椎突出,媽媽和姨媽們非常心疼舅舅的奔波,形成了相同的默契,若非遇到絕望的境地,從不輕易折騰舅舅來救場。

  可今天,媽媽一定是絕望極了,不得已告訴了還在養(yǎng)病中的舅舅。

  我站在房間門口,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同時也看到了希望。

  我掃了一眼窗外,已經是晚上了。

  走到客廳后,竟看到同城附近的大姨、二姨和表哥都在,同樣的滿面愁容。

  “你知不知道你闖了個大禍???”

  舅舅坐下后,平靜地對我說道。表哥在一邊重重地嘆了口氣。

  “知道。”

  我站在客廳的一角,低著頭,像一個犯錯的孩子等待著接受懲罰。

  “搬個椅子坐下?!?p>  我乖乖地搬了椅子坐下,始終低著頭。

  舅舅戒煙多年,此刻按滅一支煙又點上一支,繼續(xù)說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嗯?來說說,怎么就敢借那么多錢去開個店?”

  隨著舅舅說話聲音停止,房間寂靜起來,我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動也不敢動,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想一夜暴富?想一勞永逸?想給家人和以后自己的小家庭一個美好的未來?在這個世道奔命,其實無非就一個原因。

  “想多賺點錢?!?p>  舅舅:“想多賺點錢?那你賺的錢呢?哪兒去了?”

  大姨:“我看最后你一分錢都剩不下,全都得賠光了!太敗家了!”

  大姨說話對任何事向來看衰。

  二姨:“也是,挺嚴重的,這下還錢可且還呢,趕緊找個班先上著,慢慢來。”

  二姨向來就事論事,明辨事理。

  表哥:“你知道你賠了多少錢嗎?那可都是血汗錢??!都二十好幾了也該懂事了吧!”

  表哥軍人退伍后,待不慣事業(yè)單位,辭職漂泊二十年,嘗試各行各業(yè),飽嘗了人間苦甜。

  舅舅:“你算賬過嗎?具體投了多少?收回了多少?保險算,到底賠了多少?”

  “沒算過?!?p>  是啊,我還從沒仔細算過收入和支出,突然問起,竟幾乎都快忘了。

  舅舅:“你這哪行啊!做生意的哪個不會精打細算?你怎么這么糊涂啊,帳都不會算還敢做生意,還做這么大!去拿紙筆出來,把你的流水和各種余額都找出來,現(xiàn)在算?!?p>  ……

  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總投入近一百萬,除去吳立生給的三十萬,竟只收回二十萬左右!

  天吶!要是再把三十萬退回去,我就欠了八十萬!

  舅舅:“八十萬!你怎么還?你拿什么還?”

  其他人紛紛嘆氣。

  這時,爸爸下班回來,進門路過客廳。

  坐在一邊一直默默不語的媽媽說話了,聲音帶著幾分沙?。骸皩嵲诓恍?,就把房子賣了吧?!?p>  賣房?!那可是全家盼了十幾年,用無數(shù)日日夜夜和辛酸血汗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居然要賣房才能補上我捅的簍子?

  回想十年前,媽媽曾帶著我和姐姐在繁華的街邊散步,曾說什么時候我們也能在這座城市里擁有一個安定的房子,一個晚上能亮著燈的鴿子窩就好了,這句話一直刻在少年的我的心中。

  如今這一切都要失去了,加速的心跳泵送的急流血液在腦子里“嗡嗡”作響,我只知道我對不起這個家,對不起生我養(yǎng)我的父母。

  不能再糟糕的處境讓我又想起墨涵。如果真要賣房,墨涵的父母一定更加極力排斥如此不靠譜的我;如果慢慢還債,且不說同樣排斥,就連我自己都無法忍受讓心愛的墨涵跟我一起踏上茫茫無期的清苦生活。

  我不敢再往下想……

  爸爸剛準備回房間換衣服,就聽到這個噩耗,愣在了原地:“什么?!怎么了就要賣房?一天都沒住就要賣了?”

  表哥:“小姨你可想好了啊,小冰再怎么錯,你也不能賣房啊……”

  二姨:“不行,還能賣房??!這么多年辛辛苦苦買的,剛下來就要賣?再想想別的辦法……”

  大姨:“不賣怎么還錢?欠別人那么多錢,他們家哪兒還有那么多錢了!我看你們漂了十幾年算是白漂了,什么都剩不下……”

  爸爸:“房子還沒下來,一天都沒住過就要賣!不行!賣了住哪兒啊……”

  看著一直和睦的家庭因為我的過錯激烈地爭吵起來,我感覺心口處突然隱隱刺痛,說不出的煎熬……

  終于舅舅打斷了所有人:“行了,都先別說了。用不著賣房,等會再說錢的事。”

  而后轉頭對媽媽說:“你也是,就敢讓他這么去闖禍?也不攔著?心怎么這么大?”

  媽媽滿臉憔悴,臉色竟隱隱約約顯出焦黃的顏色,坐在一邊沉默著。我知道,都是因為我的固執(zhí),不讓家人插手,此時,媽媽的沉默還在維護著我。

  舅舅又繼續(xù)對我說:“你還記不記得?那年過年在老家,我跟你談到凌晨兩點,當時你就想什么做點小買賣,我不是也說了嗎,不是不讓你做生意,但是談何容易??!其中利弊早都跟你講了多少遍了,再說了,你上大學那時候還想在學校門口擺地攤,都知道沒那么大本事就先從小做起,怎么現(xiàn)在突然就干這么大?真想做你不會在街邊先開個店試試嗎?”

  表哥一語中的:“就算有街邊店他也看不上的?!?p>  辛苦打拼多年的表哥深諳生意人的心理,曾在家庭聚會上就阻止過我想做智能家居的想法,告訴我穩(wěn)定的生活是多么難得。

  舅舅:“那也不能這么離經叛道啊,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你這做法也太可笑了,這不就是淪為笑話了嗎?原本以為你終于畢業(yè)了,不用操心了,結果突然闖這么大禍,今天你媽給我打電話我都覺得不可置信!也不想想你爸媽這么多年的不容易,現(xiàn)在你有一技之長嗎?掙不了多少錢的話,估計這后面的一二十年恐怕都翻不了身了?!?p>  家里只剩下了舅舅的聲音:“這么大的事至少提前跟我們都商量一下啊,那肯定能避免這個災難。再說,當時他們還欠了十萬沒給你,商場的租賃合同也還沒有變更,你怎么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讓他們進店經營了?嗯?你看看,本來正常的流程當時就能都順利辦好,現(xiàn)在憑空多出來兩個大麻煩,人家肯定咬著店鋪還是你的名字不放,另外商場的十萬押金沒被換出來,這種情況,這個下家又不可能再給你了,你也不想想,這十萬找誰要?怎么要?”

  話音一落,大家又爭論起來,顯然,我的失誤引來的是一邊倒的指責,我后悔極了,也甘心挨訓。

  舅舅:“都停一下,雖然困難但也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既然下家不給你十萬押金,商場又承諾無縫銜接了店鋪沒有損失就不算違約,那這錢商場就該退給我們,再去找下家要,那就跟我們就沒關系了,但難就難在店鋪的合同還是你的名字,下家要是不改名字或者不重新簽合同,商場還是只針對你說話,你看看你辦的事!”

  巨大的困擾使客廳再次陷入安靜……

  “唉,行了,不再過多說你了,下面說說法律,然后明天我跟你去商場想想辦法。”

  舅舅從文件包里拿出了一沓沓厚厚的A4紙,扉頁印著大大的《合同法》,繼續(xù)道:

  “那個吳什么吳立生,第一,不能他說什么就是什么,你們要自己動動腦筋。這件事明擺著他的不對,他這是在打心理戰(zhàn),打賭你們不懂法,還咨詢律師能一分不差地要回來?哪個律師敢這么信口雌黃?他根本就沒咨詢,就算真有,那也是個昏庸律師。”

  聽到這里,我們都燃起了一些希望。

  “第二,他這也是沒辦法了看不出來嗎?錢在我們手里,他怎么要?搶劫嗎?最后估計也只能抱著一絲希望打打官司,真要打咱也不怕,你不會跟他也玩玩心理戰(zhàn)嗎?就說我們也咨詢律師了,不但一分都不會退,還能把欠我們的十萬都要回來,你不打官司我們還要打呢!”

  聽到這里媽媽趕緊插話:“哥,打官司會不會……記錄案底什么的?對他以后的人生最壞的影響是什么?”

  媽媽沉默許久,說到打官司又問出了這個問題。

  “這個有什么案底??!這就是個民事糾紛,最多法院留個記錄,對以后沒有任何影響,除非打輸了欠錢不還,法院強制執(zhí)行無果,也只是列個失信名單。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舅舅的話讓我們都松了一口氣,媽媽的表情忽然舒展開來,消退了大部分愁容,臉色也好了許多。

  是啊,折磨我們的重大疑惑往往只是別人眼中的常識,如果不曾談起,都不會意識到專業(yè)之間巨大的鴻溝,一旦你把已知的事物當成了常識不常提起后,而有人因為這些造成了困擾,你大概也會忘了當初是怎么知道的這些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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