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下來，角落里的一人一魄，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牛頭小鬼已經(jīng)決定不再隱瞞黎瀟，決定將他來這人界的緣由和盤托出時，黎瀟終于講話了。
“牛頭將軍，你知道如何練功夫嗎？”
牛頭小鬼躺在黎瀟的口袋中，用手撓了撓頭，難不成這個小丫頭打架上癮了？
“不知?！?p> 他知道功夫是人界自己創(chuàng)造的拳腳招式，不過，他們冥界并沒有。
黎瀟聽到回答，像是傻笑般搖了搖頭，她竟忘了，這個小紙片，問他什么都答不知。
聽到瀟瀟又是半晌沒有說話，牛頭小鬼問：“你想練功夫？”
“嗯......”
黎瀟似是在出神，眼神望向遠方，若是那個大哥哥現(xiàn)在來問，自己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同意。
“為何？”
“我想守護家人?！崩铻t似是惆悵，神情中充滿復(fù)雜。
聞言，牛頭小鬼一怔。
家人？他是鬼靈修煉成為鬼仙，不曉得有家人是什么感覺，若說家人是最親近的人，那便是馬面了。
對了，馬面為何還沒有消息，難道發(fā)生了意外？
想到此處，他便坐起身來，似是十分重視接下要講的話。
“瀟瀟，本將軍同你道歉?！?p> 聞言，黎瀟疑惑皺眉，低頭看向好似鼓起來的口袋。
“為何？”
牛頭小鬼神情中帶有一絲愧疚，道：“其實，你每日在兩個世界穿梭，是我和馬面造成的?！?p> 這是他第一次在黎瀟面前，用“我”來稱呼自己，他的神情像是終于卸下偽裝般自在，同身旁之人娓娓道來。
今夜，月色明亮，往日的陰云好似都被冷風(fēng)吹散，天空中露出滿滿的星星來。
黎瀟雙手托著下巴，看著空無一人的院子，思索著今日牛頭小鬼同她講的話。
原本黎瀟只當(dāng)是別人的故事來聽，但牛頭小鬼為了讓她能夠聽懂，講了許多天地人三界的不同釋義，他講的很細，使得黎瀟漸漸開始相信。畢竟，若這是謊言，為何結(jié)果與自己如此吻合。
難怪這里沒有仙人，原來是靈氣稀少的緣故。
難怪雜貨間那日自己會在白日里去到另一個世界，竟然是一顆驅(qū)魂丸導(dǎo)致。
往日里，總是盼著能夠弄清楚自己和旁人為何不同，而如今知曉了，卻只覺荒唐。
一直以來，她在兩個世界生活的原由，居然是因為前世的魂魄上奈何橋時，被兩個小鬼撕扯為兩半，進入兩個不同的輪回通道導(dǎo)致。
而此刻，始作俑者之一的牛頭小鬼便躺在她的眼前。
即便，他已經(jīng)向自己道歉。
即便，他一路尋過來，受了不少苦。
即便，他的搭檔，名為馬面的紙片小鬼，不但了無音訊，還聯(lián)系不上。
可他們是為了完成自己的差事，而自己卻平白無故遭如此劫難！
黎瀟看向躺著歇息的牛頭小鬼，心中一陣委屈。
“這些，都是真的嗎？”
黎瀟覺得自己的頭有些疼，此時，她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
“你不信我??？”
又被懷疑了！前日確實是他故意隱瞞，便也罷了，可今日自己都已全部講清楚，為何她還是不信任！
想著，他的神情便有些生氣，繼續(xù)道：“我原本可以不同你講明，你若不信，那便當(dāng)本將軍沒說過好了，哼！”
牛頭小鬼的黑線嘴巴向下弓起，眉毛本就皺著，現(xiàn)在皺的更兇，使得這兇神惡煞的表情看起來多了一分孩童的委屈之氣。
黎瀟看著他，轉(zhuǎn)而有些發(fā)笑。
她實是相信了。
倘若她沒有在另一個世界生活過，她或許不會信，因為這個世界的人不相信有仙人，而另一個世界卻有很多修仙之人。雖然，她未曾聽聞過冥界，但是他聽說過小鬼招魂，原以為是母親說來嚇?biāo)?，未曾想竟真有這些事。
確實如他所言，若他不說，自己過些日子便可能不明不白的在這個世界死亡，然后在另一個世界過上如常人一般的生活，但是心中的疑惑依舊不知向何人去詢問。
而現(xiàn)在，至少，她心中的疑惑解開了。
“我信你。”
聞言，牛頭小鬼臉上的表情終于恢復(fù)了正常，他雙手交疊，放在頭下枕著，靜靜地躺在石桌子上，干巴巴的黑白牛眼睛望向空中繁星。
“若是，我不離開這個世界，一定會很快死去嗎？”黎瀟輕聲問。
“會，在不同世界穿梭，本就消耗極大。而你的魂魄日日穿梭，陽氣消耗極快，多則十幾年，少則幾年，你便會因魂魄的陽氣消耗殆盡而亡?！?p> 牛頭小鬼坐起身來，往黎瀟胳膊的陰影處靠了靠，他時刻警惕著周圍，若是有人過來，他便能直接鉆進黎瀟的袖子里。
似乎是擔(dān)心黎瀟無法理解，他便又解釋道：“陽氣便是你們?nèi)私绯Ｕf的生命氣息，通常也稱為生氣，與之相對的是陰氣，亦是死氣。這陰陽二氣本就是萬物運行之原理，亦是判斷一個人所剩壽命乃至死亡的標(biāo)準(zhǔn)?！?p> 聽完他的話，黎瀟又陷入了深思。
雖然在福利院里孤單，但只要好好努力，長大后便可以去找媽媽，她每日都盼著能再見到媽媽，實在不舍得離開。
“你若......不愿離開，我亦可以助你留在這里......”牛頭小鬼似是好不容易才作決定，神情略有忐忑。
驅(qū)魂丸和凝魂丸本就是一味兩丸，只要時間配合得當(dāng)，亦可以互相轉(zhuǎn)換。
所以，他確實可以幫她留在這個世界。
只是按照冥界律法判定，她本就應(yīng)該在另一個世界，那是石橋投生所致。而這個世界，卻是她的魂魄不小心飄到木橋所致。
先前，他不曾提及，是他不愿違背律法。但是，見她如此猶豫不決，便想著破例幫她一次！只一次，下不為例，不然等他以后做了將軍，被人挖出這等黑料來，得多丟人。
哎！早知道最終還是得偷偷違背命令，他當(dāng)初又何必同馬面撕扯，耽誤這些時日。
想了想，他便繼續(xù)道：“但是，你須放棄另一個世界?！?p> 所以，這兩個世界，自己只能二選一！
離開這個世界，黎瀟不舍，可離開另一個世界，自己更是萬萬不愿意，她還得照顧母親和沁心妹妹，她若離開，往后誰來照顧他們？
“誰在那！”宿舍區(qū)大門口傳來阿措的聲音。
黎瀟側(cè)頭，趕忙站起來回道：“阿措老師，是我?！?p> “瀟瀟......”阿措向黎瀟走來。
牛頭小鬼迅速鉆到黎瀟的袖子里藏起來。
“一個人大晚上在這里瞎看什么！快回去睡覺！這么冷的石凳，受涼生病又得給我添麻煩?！边呎f著，阿措老師已經(jīng)走到了黎瀟身前。
黎瀟聽話地往宿舍走去，隱約從袖口處傳出牛頭小鬼的聲音：“瀟瀟，若是你還未想好，等我們聯(lián)系上了馬面再決定，亦不遲?！?p> 我們？
對啊，今日的我們該是朋友了吧！
想著，黎瀟似是放松下來，如往日般淡然的神情中多了一絲喜悅。
樓道里，黎瀟在宿舍門口駐足停下。
她突然想到，若是米拉趁自己睡著又把牛頭小鬼抓走，該如何？
想著，她便轉(zhuǎn)身，走到雜貨間門口。
看了看樓道里并無旁人，便小心翼翼地將牛頭小鬼取出來，道：“牛頭將軍，你若同我回宿舍，米拉趁我睡著肯定又要欺負(fù)你了。”
聞言，牛頭小鬼憶起了那非人般的折磨，對，他差點忘記了，那宿舍他不能進！
“你先在雜貨間待幾晚，等我想個法子讓她不再找你。”
聽到黎瀟關(guān)心的話語，牛頭小鬼又有些動容，被人照顧的感覺，真不錯！
在冥界的那些年，馬面都不曾照顧他，反而常給自己惹麻煩，想想這小子，真沒良心，來了人界也得讓他操心！
他點點頭，道：“別忘了幫我找馬面?！?p> “嗯，你快進去?！闭f著，黎瀟蹲下身子，將他放到地面與門的縫隙旁。
他速度極快，白影一閃，瞬間便沒有了身影。
黎瀟淺笑，想起了那日一直跟著自己的小白影，當(dāng)時的他應(yīng)是孤單的吧，如同自己一樣，而現(xiàn)在，他們有了彼此。
馬面小鬼？也不知道是何種樣子，明天得細細問問他。
想著，她便轉(zhuǎn)身快步往宿舍走去。
時間不早了，睡的太晚，怕是另一個世界醒來的時間也要延后，母親該擔(dān)心了。
黎瀟睡著后，米拉果然又爬起來搜尋。摸索了一番，沒有找到，考慮到宿舍里還有旁人在睡覺，她便作罷了。
這一日，黎瀟在馬車的顛簸中醒來。
她看到母親也閉著眼睛，好似在歇息，便沒打擾，而是掀開車窗簾子，望著外面。
這山路上又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
黎瀟想起了沓媽媽的話，便轉(zhuǎn)身打開身后的木箱子，里面有沓媽媽準(zhǔn)備的衣物用品。
看著這些衣服被褥，黎瀟眼眶濕潤，沓媽媽一直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母親。如今，她不在了，母親定是傷心極了。
想著，她便用力取出一條厚褥，雙手抱著將它散開，蓋在母親的腿上。
黎母感受到重量，睜開疲憊的雙眼，看到女兒，會心的扯出一絲笑容。
她剛坐起身來，便一陣咳嗽，似乎喉頭隱隱有鮮血咳出，她趕忙用手帕捂住，生怕讓女兒看到。
路途漫長，所幸他們今日一直平安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