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木梯處,黎母突然駐足停下。
“母親,為何不走了?”
黎瀟感受到母親手上的力道大了些,抬頭望去,順著母親的視線,看向樓下大堂內(nèi)一位穿著華貴的婦人。
堂內(nèi)的貴婦人亦向黎瀟的方向看來,仔細端詳著被稱為“神醫(yī)下凡”的小丫頭。
此時的黎母,心中忐忑,那日海家的大門未曾向她們母女敞開,今日卻來客棧,不知是何緣故。待她神色稍緩,便帶著黎瀟走到貴婦人身前行禮。
“母親。”黎母彎腰作揖。
“明君,快起來,這便是我的小外孫女兒吧!來,快讓我瞧瞧?!闭f著,貴婦人便將黎瀟拉到身前,看上去很是和善。
“瞧這眉眼,同你母親幼時真像,你名為瀟兒吧?”
黎瀟看著眼前慈眉笑眼的婦人,乖巧點頭,她心中清楚,這并未母親的生母。
母親自幼生母去世,眼前之人應是海家大夫人沐如涓。大家族中,庶出只能稱呼嫡母為母親。
“母親,您今日有何事?”
“母親自然是來接你們回府的。明君,上次我同你父親不在,竟讓你們受了那般委屈,此番回去,我定要好好收拾他們一番,看看是誰不讓我的女兒和小外孫女兒進家門!”
沐如涓如此說著,她兩邊的丫鬟和家丁皆把頭壓得更低了些。心里默念,主子說沒看見就沒看見,主子說什么都是對的!
聞言,黎母暗自思忖,若是當日父親母親不在,家丁為何未曾同她提起?眼前的母親,自小未曾疼愛過自己,此番她這般笑意盈盈,倒讓黎母覺得有些瘆人。
“母親,待我思量一番?!?p> “還想什么,這客棧哪有自家里舒服,翠兒萍兒,快幫四小姐上樓收拾東西?!便迦玟甘旖j地差遣丫鬟家丁,一旁的客棧小廝低頭哈腰便要帶路。
“慢著!”黎母趕忙阻止。
聞言,沐如娟似起了些怒氣,道:“明君,莫不是你不愿意回家?再如何也是生你養(yǎng)你的地方,你又要違背我與你父親不成?”
“女兒不敢?!崩枘傅椭^,思索著該如何做。
如今,祖母離世,整個海家,沒有了祖母,她便像沒有了親人,海家會幫女兒尋仙醫(yī)嗎?她無法確定。
“那是如何?”沐如涓咄咄逼人,似是一定要將他們帶回去。心中埋怨,若不是老爺囑咐,她可不愿來此處,說這番話。
黎瀟見母親為難,謊道:“外祖母,瀟兒這房里還煎著藥,中間不能?;?,須得我親自照看,待我與母親收拾妥當,自會前去?!?p> 聞言,沐如涓似是放下心來,這般好事,料想這母女也不會拒絕,便帶著一眾仆人離去。
待回到廂房內(nèi),黎瀟見母親徑直回榻躺下,似是累了,她便拿起方才看了一半的醫(yī)書,繼續(xù)看起來。
自四歲起,母親便開始教她習字,這上面的字她已認識許多,不認識的先標注下來,統(tǒng)一詢問母親。
黎母躺著沉思,許久后坐起身來,道:“瀟兒,此番回去,我們定要小心?!?p> 聽到母親的選擇,黎瀟神情疑惑,道:“母親,瀟兒看得出來,您不愿回去?!彼龑⑹稚系尼t(yī)書放下,又道:“那我們便不回,為何母親非要勉強自己?”
她能感受到母親對那婦人的不喜,自海家那日將她和母親拒之門外,使得母親病情加重,黎瀟便對海家無半分好感,她亦不愿去。
“母親并非不愿,只是沒有了你外曾祖母,我們在海家便沒有了倚仗,萬事都需要謹慎而行?!崩枘笇㈩^低下,似是有些哀傷,回海家懇求父親,或許亦能夠請到仙醫(yī)。
“母親!”自她懂事兒以來,黎瀟第一次這般大聲沖著母親喊:“你莫要再瞞瀟兒,到底為何一定要去那海家?”
此事,黎瀟早已想問。
她的的神情堅定,同夕日的溫順綿軟判若兩人。
黎母未想到女兒會這般反駁,抬頭望去,瞧見女兒那略帶怒氣的面容,她神情一滯,是從何時開始,女兒竟有了這般心緒?
黎瀟起身走到母親身旁,心中想著,既然已經(jīng)問了出來,今日索性將所有的疑惑都問清楚。
“母親,一直以來,瀟兒都有許多問題,希望您能如實說與女兒?!?p> 似是意識到自己方才有些氣急,她平復心緒,語氣柔和了一些,繼續(xù)道:“自小,您和父親便將靈根之事看得比旁人重,女兒原本想著,許是因為父親是仙人,許是您希望女兒能長久地陪伴父親,故此,女兒并未多問。可是,自女兒未測出靈根之日起,您時常憂慮,父親離世后,突然來水靈城治病之事,符咒之事,皆讓女兒疑惑,您究竟在瞞著女兒何事?”
黎母怔怔地聽著女兒的一言一詞,心神激蕩不已。
自從仙人處得知女兒的壽命之事,她和夫君便決定,不讓女兒知曉。他們不希望女兒小小年紀便要去承擔這份害怕,哪怕只剩一日,他們也希望女兒無憂無慮地活著。
但前些日子,親近之人相繼離世,讓她不禁有些害怕。若是某天,她也同夫君一般,不幸離世,這個世上,又有誰會繼續(xù)為女兒的病奔波?
這些時日,她亦在為此事憂心,未曾想,這連日里發(fā)生的事情,竟讓女兒生出了猜疑,女兒的心思越來越細膩,此番她該如何回答?
黎瀟見母親沉默不語,便知曉母親依舊不愿說。
想著,她便屈膝下跪,神情懇切,繼續(xù)道:“母親,您難道想讓女兒一輩子帶著疑惑生活嗎?您為何不能告知女兒,一同想法子呢?”
聽到黎瀟的話,黎母神色中多了一絲意外,看著眼前仿若一個小大人般跪在地上的女兒,她心知已是瞞不下去,便起身將黎瀟扶起,道:“瀟兒,你先起來,母親同你講。”
坐在床邊,黎母沉沉地嘆息道:“瀟兒真的是長大了,或許母親確實不該再瞞你。你自小嗜睡,每逢睡著便無法喊醒,三歲那年,你長睡不醒,我同你父親抱著你在山路上遇到一位仙人,仙人說你若長久如此,定活不過及第之年,唯有修仙入道才能活下去?!?p> 黎瀟靜靜地坐在母親身旁,不禁猜想,那仙人莫不是馬面小鬼?
想著,她便問:“母親,那仙人是何長相?”
黎母十分疑惑,原本她還擔心女兒知曉此事害怕,未曾想,女兒的神色十分坦然,竟無半分難過之色,見她滿臉好奇,黎母便回憶道:“仙風道骨,一身白衣,相貌母親已有些忘了,應是十分俊朗之人。”
聞言,黎瀟有些沮喪,這馬面小鬼馬頭人身,手持大刀,絕不可能是母親描述之人。對了,她竟忘了,馬面小鬼也是一個紙片,怎么會是人呢!
思及此,她不再多想,聽黎母繼續(xù)訴說。
“那符咒便是仙人三年前所贈,未曾想,即便有仙人給的符咒,你也并未生出靈根?!崩枘干裆?,喃喃講述,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繼續(xù)道:“你且將符咒取出來?!?p> 黎瀟將一直珍藏在胸口的符咒取出,遞給母親。
黎母接過符咒,繼續(xù)道:“仙人心善,擔心此符咒會給我們一家人帶來無妄之災,便用你的血在此符上施法,將符咒變?yōu)閷こ7财?,這樣便能免生爭端。即便如此,我同你父親亦是小心翼翼,將此符咒藏在你的床檐角落。離開那日,我將它縫制在你的香囊里,未曾想,這符咒,還是給我們帶來了厄運?!?p> “既如此,母親為何還要讓女兒收著它?”黎瀟看著母親手中的符咒,想起當日母親已受了重傷,卻還是悄悄將符咒塞給自己的情形。
“傻孩子,當日那女仙人的目的便是這符咒,此符定是有作用的,只要你時刻攜帶在身,即便只能幫你延壽一年半載,亦是好的?!?p> 黎母說完,又有些無奈的笑了笑,道:“現(xiàn)在想來,當時,仙人只說此符可讓你集靈延壽,而我同你父親卻總是期待著此符能讓你生出靈根,確是我們會錯意了?!?p> 待黎母說完,她展開折疊成小三角的符咒,細細查看上面的符文,疑惑道:“瀟兒,你可是把血弄到符文上了?”
黎瀟點頭,道:“受傷那日不小心弄上去的。”
“這下糟了!仙人的秘法已破,你定要收好,切不可在外人面前拿出?!崩枘干裆o張起來,快速將符咒疊好,遞給黎瀟。
“是?!崩铻t將符咒收好。
待黎母將事情原委全部同黎瀟講完,她終于明白母親為何一定要去海家,可是,母親并不知曉,關于她的病,牛頭小鬼早已告知所有真相,且已有解決辦法,只是,自己需要作出選擇。
是否將另一個世界牛頭小鬼的事情告知母親呢?
黎瀟暗自思忖。
片刻后,她輕松一笑,這笑容將一旁正瞧著她擔憂的母親嚇得一怔。
“瀟兒,你怎的笑了?”
黎母奇怪的看著黎瀟,近些日子里,女兒的笑容好似比以往多了些,可與自己性命攸關的事情,她怎會如此輕視。
“母親,我們大可不必去海家?!币娔赣H神色擔憂,黎瀟將她的雙手握住,似是想給母親一些心安。
“為何?你的病,尋常醫(yī)術無用,若是海家能夠尋到水靈宗的仙醫(yī),或許有機會救治。”
黎母語重心長,又道:“瀟兒,莫非你不信仙人所言,不把此事當真?”
“并非如此?!?p> 黎瀟沖著母親眉開眼笑,繼續(xù)道:“母親,女兒早已知曉自己的壽命之事,且已有法子醫(y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