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何跟進(jìn)來?”水津律極力控制心中的怒氣,若是尋常家仆,敢碰他身上的衣物,他早已一腳踹開,更何況現(xiàn)在眼前的人竟跟著他進(jìn)了屋門。
“找你。”黎瀟輕聲答道,神情依舊是淡然,無一絲怒意。
水津律走到榻邊坐下,平復(fù)心情,看著眼前母親友人之女,道:“何事?”
黎瀟未直接回他,而是走到桌子旁,伸手拉出一張椅子,坦然落座。
水津律瞪大雙眼,怒氣似是要繃不住了。
這屋子,他昨晚上用刷子和布子收拾了許久,方才睡下,此刻黎瀟的舉動,意味著他又要重新洗刷。
黎瀟并未在意他的神情,此番跟來亦并非來給他治病,而是實在無法忍受他。
早知他如此無禮,她昨日便不會答應(yīng)水姨幫他醫(yī)治,更不會提出讓他住在自己家中的建議。
見他言語行為皆把自己家人當(dāng)做仆人般隨意差遣,黎瀟便覺得是自己給家中添了麻煩,所以,她要解決這個麻煩。
想著,黎瀟靜靜開口,道:“律哥哥,你可知,我、母親、甲叔,我們并不是你的仆人?”
水津律神情似有瞬息驚訝,他未曾想到黎瀟竟是同她講這些。
他并未將他們當(dāng)做仆人,若是那般認(rèn)為,他又何須親自動手洗刷,再者,若眼前之人是仆人,此刻她應(yīng)已經(jīng)被處死了。
“我知曉?!彼蚵沙练€(wěn)開口,面色不悅。
“那你為何從未稱呼過我們,對母親的問候置之不理,還需讓甲叔伺候你盥洗?”每一件事,黎瀟都記在心中,尤其,她見不得旁人對母親無禮。
她的話如此直接,水津律一時啞言。
他只是習(xí)慣了這般同人相處,尤其在患了潔病之后,不愿與人靠近,更是如此。
往日里,他只對母親恭敬,下人們都不敢對他言語,父親時常難見一面,那幾個叔叔伯伯,亦都是笑臉迎接,未曾說過半句重話。
今日黎瀟的話,倒是讓他思索了一番,道:“我日后會注意,請你出去?!?p> 此時,他的語氣不似先前那般重了。
這倒讓黎瀟生出些好奇,原來竟是他不自知。
見他神情嫌棄地盯著衣角處,那是她剛剛拽的地方,黎瀟心道,莫不是又要換衣?
難怪自己上次在水家見到他時,他在花園里穿的衣袍同在亭子里的不一樣,想來,那日的小丫鬟定然也是觸犯到了他。
“瀟妹妹,請你出去?!彼蚵梢娎铻t未有動靜,重復(fù)催趕,此番,他終于加了稱呼。
聞言,黎瀟站起身來,轉(zhuǎn)身向門口走去。
她打開門,剛打算邁出,似是想到了什么,身形一頓,回頭道:“律哥哥,你若不愿住在這里,我可以幫你離開。”
此時,黎瀟才想起了醫(yī)治的事情,且心中有了一個想法,若是自己的喜好不能同他交好,那投其所好呢?
“如何幫?”
她的話果然引起了水津律的好奇,讓他一時忘記了衣袍上的臟。
“我先不與你說,你換好衣服在門口等我?!闭f完,黎瀟轉(zhuǎn)身離去。
她已經(jīng)聽水姨講了水津律出逃的緣由,知道他想去水靈山入水靈宗,修習(xí)仙術(shù)。
待水津律收拾好,出屋門之時,黎瀟早已在樹下吃著酸杏兒等候。
桌子上放著兩碗清粥,一碟豆芽菜,一小籠地瓜,都是甲汀一大早備好的,方才黎瀟剛從熱鍋中端出,此刻還冒著熱氣兒。
見水津律又背著一個大包袱出來,黎瀟想起昨日的事情,神情中有了一絲笑意。
她起身招手,道:“律哥哥,快來,先吃飯?!?p> 水津律走過去,盯著她手中的青杏,昨日便疑惑她手中的青杏如何能吃,今日看她吃得這般開心,他有些好奇,難道這果子不酸嗎?
黎瀟見他又盯著她手中的杏子,便起身抬頭觀察上方的杏子。
院子里的這顆杏樹長得繁枝葉茂,有一條低處的樹干似是橫向生長,高度剛好是黎母的頭頂。甲汀每每經(jīng)過此處,若是不低頭,便會撞到,而這根樹干便是黎瀟手中杏的主要來源,即便如此,她還是得跳起來摘。
黎瀟在樹枝低處又尋了一個杏子,跳了三次方才摘了下來,簡單擦了擦,走到水津律身前,伸出手,道:“給,你吃?!?p> 見他面無表情,黎瀟突然想起他的潔癥,便回屋取了清水,清洗了一番,又道:“給你,很好吃?!?p> 水津律眉頭微皺,還是接受不了從她手中遞過來的食物,便道:“我不吃?!?p> 聞言,黎瀟將杏子收回,放在自己的食兜中,坐在椅子上,道:“那我們先吃飯?!?p> “你不是說要幫我離開嗎?”水津律神情疑惑,雖然他并未抱太大希望,但眼前的情形,讓他看不出一點要走的樣子。
“先吃飽,才能走。”黎瀟輕聲回答。
黎瀟見水津律不坐也不說話,猜想他定是又嫌棄了,便自己先吃了起來。
豈料,水津律似是覺得黎瀟的話言之有理,便從自己的包袱里取出筷子,勺子,和一塊布子,他先將布子鋪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又用筷子夾了一塊地瓜,用勺子剜著里面的瓜肉吃了起來。
黎瀟詫異,原來他帶了那些東西是這般用途,看來是做好了準(zhǔn)備,不知今日他又在包袱里帶了多少。
待二人吃飽,黎瀟將盤碗撤去,收拾干凈,便帶著水津律出門。
沐顏特意囑咐了護(hù)衛(wèi),無論黎瀟做什么,他們都不許干預(yù)。
于是,護(hù)衛(wèi)們見到黎瀟帶著自家小公子出門,誰也未敢相攔。
“你想去哪里?”
“水靈山?!?p> ......
兩個六歲小兒結(jié)伴往水靈山的方向走去,他們身后,一波護(hù)衛(wèi)悄悄跟隨。
“我們便這樣走著去嗎?”黎瀟似是有些走累了,轉(zhuǎn)頭看向水津律,此時的他應(yīng)是更累,因為他背上有大包袱。
“嗯,馬車太臟?!彼蚵伤剖怯行┪⒋?,神情卻依舊堅定。
聞言,黎瀟實在對他的潔癥無語,這更加堅定了黎瀟的信念,一定要將他治好,想了想,她便道:“可是,如此走下去,我們不知何時才能到?!?p> “總會到的。”水津律抬頭看向前方,似在憧憬,只要能去了水靈宗,他便能脫離那個家。
聽到這般話語,黎瀟側(cè)頭問道:“你為什么想要修仙呢?”
黎瀟憶起了父母對靈根的執(zhí)念,是出于對她的愛;于她而言,若是能修仙,她便能保護(hù)家人,而她自己對修仙的執(zhí)念卻不大。
她想起了黎祖父,刁然一身,獨自修行,這般孤獨,即使歲月漫長,活上幾百幾千年,又有何意義?
“我想要自由。”水津律的話十分惆悵。
黎瀟不知他經(jīng)歷了什么,為何同她一般年紀(jì),這話語卻如此深奧,回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情形,旁人測完靈根出來,或多或少都伴有驚喜憂傷,而他的表情卻如同進(jìn)時一般,未有任何變化。
他為何要這般控制自己呢?
黎瀟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低頭思索,突然想到了福利院的自己。
一直以來,期盼媽媽的緣由,除了想念,亦有自由,她希望媽媽帶她走出那個四方小院落,去外面的世界瞧瞧。
思及此,黎瀟輕聲問道:“你......也曾被關(guān)起來嗎?”
話音剛落,水津律腳步一頓,這是水家絕密,她如何知曉?
想著,他便迅速轉(zhuǎn)身,恰巧同身后的低頭思索的黎瀟額頭相撞。
“啊......”一聲,二人各自捂著額頭看向?qū)Ψ健?p> 一時間,空氣似乎都不再流動。
水津律的臉上又開始泛紅,黎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笑聲清脆悅耳,極為動聽,使得對面的人一時忘記了額頭上的觸碰,嘴角竟也跟著有了些許笑意。
笑罷,水津律依舊在黎瀟的注視下,拿出布子擦了擦自己的額頭,隨即扔掉。
二人未再言語,黎瀟陪著他繼續(xù)向前走去,眼看正午將至,不知母親是否看到了她的書信。若是看到,再過不久,便會來人攔截了。
此番,本就是黎瀟設(shè)下的局。
他們又走了許久,到了一座小山峰,若是傳言無誤,翻越這座小山峰,便可到達(dá)水靈山了。
水津律雖未將欣喜之態(tài)表現(xiàn)出來,但他的腳步卻加快了許多。
黎瀟停下腳步,道:“律哥哥,我只能送你到這里了?!?p> “為何?”水津律轉(zhuǎn)身回頭。
“若再走下去,我晚上恐無法歸家,母親和甲叔會擔(dān)心......”黎瀟淡然回答。
話音未落,水津律看著黎瀟后方,神情大變,趕忙回頭往山上跑。
可他再如何身手敏捷,依舊是一個六歲大的小男童,哪能抵得過身后水家馬車的速度。
不多時,黎瀟和水津律便被抓了回去。
待回到黎宅,黎母狠心批評了黎瀟一番,讓她跪在院子里受罰。
而水津律卻坐在自己的屋里,打開窗戶,靜靜地望著院子里的黎瀟。
原本他只是試一試,但越靠近水靈山,他心中的希望便越大,轉(zhuǎn)而有些相信黎瀟。此刻,看到她因幫自己而受罰,不禁心中泛起感動。
黎瀟已經(jīng)跪了半個時辰,她在信中同黎母表明,此番,是為了治療水津律的病。所以,無論黎母再舍不得,亦需配合她演這出戲。
只是,不知她需要跪多久,才能讓水津律信任與她,從而打開他的心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