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武雄問道：“師父呢？可……可找到了他老人家么？”
陶蘭搖了搖頭，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朱武雄又問：“你……你可好？住在哪里？”
陶蘭抽抽噎噎地道：“我沒地方去，暫且住在吳師哥家里……”
朱武雄大聲叫道：“這是害人的地方，千萬住不得，快……快搬了出去?！?p> 陶蘭低下了頭，輕聲道：“我……我又沒錢。吳師哥……待我很好，他這幾天……天天上衙門，花錢打點(diǎn)……搭救你?！?p> 朱武雄更是惱怒，大聲道：“我又沒犯罪，要他花什么錢？將來咱們?cè)跎€他？知縣大老爺查明了我的冤枉，自會(huì)放我出去?！?p> 陶蘭“啊”的一聲，又哭了出來，恨恨地道：“你……你為什么要做這種事？為……為什么要撇下我？”
朱武雄一怔，登時(shí)明白了，到這時(shí)候，師妹還是以為桃紅的話是真的，相信這幾包金銀珠寶確是自己偷的。
他一生對(duì)陶蘭又敬又愛，又憐又畏，什么事都跟她說，什么事都跟她商量，哪知道一遇上這等大事，她竟和旁人絲毫沒有分別，一般的也認(rèn)為自己去逼奸女子，偷盜金銀，以為自己能做這種壞事。
這瞬息之間，他心中感到的痛楚，比之肉體上所受的種種疼痛更勝百倍。
他張口結(jié)舌，有千言萬語要向陶蘭辯白，可是喉嚨忽然啞了，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拚命用力，漲得面紅耳赤，但喉嚨舌頭總是不聽使喚，發(fā)不出絲毫聲音。
陶蘭見到他這等可怖的神情，害怕起來，轉(zhuǎn)過了頭不敢瞧他。
朱武雄使了半天勁，始終說不出一字，忽見陶蘭轉(zhuǎn)頭避開自己，不由得心中大慟：“她在恨我，恨我拋棄了她去找別個(gè)女子?！?p> “恨我偷盜別人的金銀珠寶，恨我在師門有難之時(shí)想偷偷一人遠(yuǎn)走高飛。師妹，師妹，你這么不相信我，又何必來看我？”
他再也不敢去瞧陶蘭，慢慢轉(zhuǎn)過頭，向著墻壁。
陶蘭回過臉來，說道：“師哥，過去的事，也不用再說了，只盼早日……早日得到爹爹訊息。吳師哥他……他在想法子保你出去……”
朱武雄心中想說：“我不要他保?！庇窒胝f：“你別住在他家里?！?p> 但越是用力，全身肌肉越是緊張抽搐，說不出一個(gè)字來。他身子不住抖動(dòng)，鐵鏈錚錚作響。
那獄卒催道：“時(shí)候到啦。這是死囚牢，專囚殺人重犯，原是不許人探監(jiān)的。上面要是知道了，我們可吃罪不起。姑娘，這人便活著出去，也是個(gè)廢人。你乘早忘了他，嫁個(gè)有錢的少爺罷！”說著向吳持瞧了一眼，色迷迷地笑了起來。
陶蘭求道：“大叔，我還有幾句話跟我?guī)煾缯f。”
一伸手到鐵柵欄內(nèi)，去拉朱武雄的衣袖，柔聲說道：“師哥，你放心好啦，我一定求吳師哥救你出去，咱們一塊去找爹爹?！?p> 將一只小竹籃遞了進(jìn)去，道：“那是些臘肉、臘魚、熟雞蛋，還有二兩銀子。師哥，我明天再來瞧你……”
那獄卒不耐煩了，喝道：“大姑娘，你再不走，我可要不客氣啦！”
吳持這時(shí)才開口道：“朱師兄，你放心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小弟自會(huì)盡力向縣太爺求情，將你的罪定得越輕越好。”
那獄卒連聲催促，陶蘭無可奈何，只得委委屈屈地走了出去，一步一回頭地瞧著朱武雄，但見他便如一尊石像一般，始終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向著墻壁。
朱武雄眼中所見的，只是石壁上的凹凸起伏，他真想轉(zhuǎn)過頭來，望一眼陶蘭的背影，想叫她一聲“師妹”，可是不但口中說不出話，連頭頸也僵直了。
他聽到甬道中三個(gè)人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聽到開鎖、開鐵門的聲音，聽到甬道中獄卒一個(gè)人回來的腳步聲，心想：“她說明天再來看我。唉，可得再等長長的一天，我才能再見到她?！?p> 他伸手到竹籃中去取食物。忽然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伸將過來，將竹籃搶了過去，正是那個(gè)兇惡的犯人。
只見他抓起籃中一塊臘肉，放入口中嚼了起來。
朱武雄怒道：“這是我的！”他突然能開口說話了，自己覺得十分奇怪。
他走上一步，想去搶奪。那犯人伸手一推，朱武雄站立不定，一交向后摔出，砰的一聲，后腦撞在石墻之上。
這時(shí)候他才明白“穿琵琶骨，成了廢人”的真正意思。
第二天陶蘭卻沒來看他。第三天沒來，第四天也沒來。
朱武雄一天又一天地盼望、失望，等到第十天上，他幾乎要發(fā)瘋了。
他叫喚，吵鬧，將頭在墻上碰撞，但陶蘭始終沒有來，換來的只有獄卒淋來的尿水、那兇徒的毆擊。
過得半個(gè)月，他終于漸漸安靜下來，變成一句話也不說。
一天晚上，忽然有四名獄卒走進(jìn)牢來，手中都執(zhí)著鋼刀，押了那兇徒出去。
朱武雄心想：“是押他出去處決斬首吧？那對(duì)他倒好，以后不用再挨這種苦日子了，我也不用再受他欺侮?！?p> 他正睡得朦朦朧朧，忽然聽得鐵鏈曳地的聲音，四名獄卒架了那兇徒回來。
朱武雄睜開眼來，只見那兇徒全身都是鮮血，顯然是給人狠狠地拷打了一頓。
那囚徒一倒在地上，便即昏迷不醒。朱武雄待四個(gè)獄卒去后，借著照進(jìn)牢房來的月光，打量他時(shí)，只見他臉上、臂上、腿上，都是酷遭鞭打的血痕。
朱武雄雖然連日受他的欺侮，見了這等慘狀，不由得心有不忍，從水缽中倒了些水，喂著他喝。
那囚徒緩緩轉(zhuǎn)醒，睜眼見是朱武雄，突然舉起鐵銬，猛力往他頭上砸落。
朱武雄力氣雖失，應(yīng)變的機(jī)靈尚在，急忙閃身相避，不料那囚犯雙手力道并不使足，半途中回將過來，砰的一聲，重重砸在他腰間。朱武雄立足不定，向左直跌出去。
他手足都有鐵鏈與琵琶骨相連，登時(shí)劇痛難當(dāng)，不禁又驚又怒，罵道：“瘋子！”
那囚徒狂笑道：“你這苦肉計(jì)，如何瞞得過我，乘早別來打我的主意?！?p> 朱武雄只覺脅間肋骨幾乎斷折，痛得話也說不出來，過得半晌，才道：“瘋子，你自身難保，有什么主意給人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