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里人聲鼎沸,伴著胡笳琵琶聲,一派歡慶景象。
酒肆共分兩層,一層大廳皆是散座,圍繞著中央舞臺向外散開。二層是賓客雅座,自樓梯而上,沿著四壁一周皆是珠簾作掩的小廂房。
層上層下,已然擠滿了男女老少各色人等。沒有了空余的座位,也有人三五成眾地站著,舉杯倚在欄桿邊上,吆喝著讓胡姬們出場。
但聽奏樂忽止,歡暢的人們也漸漸停息了哄鬧,齊刷刷看向舞臺。稍過了會兒,樂班子一個變調(diào)開頭,悠揚婉轉(zhuǎn)的曲調(diào)一改先前的輕快,有如遠(yuǎn)山雁來般,娓娓作響。
十?dāng)?shù)名舞姬踩著鼓點自舞臺屏風(fēng)后旋身而出。臺下爆發(fā)出一陣激烈的叫好聲。
王始在一眾胡姬之間,學(xué)著前后左右的動作,有模有樣地跳著舞。
胡舞與中原舞有所不同。中原文化注重韻律和諧,舞風(fēng)鏗鏘大氣,講求藝技結(jié)合。而胡舞重曲樂氛圍,以旋、扭、跳為主。胡姬們不斷地旋轉(zhuǎn)腰身,變換陣形,王始也只能跟著旋轉(zhuǎn)不停。不消一會兒,她便已經(jīng)天旋地轉(zhuǎn),不知身在何方了。
想她堂堂大國皇妃、名門貴女,竟然淪為市井伶人,王始覺得有些好笑。
她已然不知是舞臺在轉(zhuǎn),還是自己在扭,只是輕輕撫著額角,猶如醉酒姿態(tài)般,滑坐在地。
落地的那一瞬間,樂曲驟停。她的心弦也隨之一顫。
被發(fā)現(xiàn)了?她心想。
可誰知,緊接而來的是四周如潮般的拍手叫好聲。她定睛一瞧,周圍的胡姬們也都或坐或躺,嫵媚含笑。
原來是誤打誤撞,對上了舞曲的陣形。
她長抒一口氣,待到臺下漸漸平息,眩暈感也逐漸消彌,便跟隨著胡姬們走下舞臺,四散在賓客之間了。
人山人海之外的看臺一隅。王始的身影落入了一雙深沉若潭的眼睛里,好似激蕩起了些什么,又很快被掩飾下去。
身旁有人問:“小的去通知底下,計劃有變?”
那人抬手制止,斂下眉目:“不必,她既然能發(fā)現(xiàn)我們,必定有所起疑?!蹦侨税言捳f到一半,停了下來,像是在斟酌著什么,他看了眼王始在人群中消失的地方,深邃的眼眸里閃過一絲博弈的快感,隨后又道:“提前動手吧?!?p> 身側(cè)的人領(lǐng)命下去,也隨后消失在了人群中。
酒肆里的賓客大多是鄉(xiāng)紳顯貴,其中不乏外地慕名而來的游客,可謂人多眼雜。
胡姬下臺后,穿梭在人群中,分別前往各自負(fù)責(zé)的區(qū)域小規(guī)模地舞蹈取樂。
先前在長街上看得分明,因而王始目標(biāo)明確地走向了二樓雅座。她估摸著是臨街一側(cè)的某間廂房,便裝模作樣地靠近過去。
“小美人,來敬個酒?!倍菣跅U邊上一群人里,轉(zhuǎn)身出來一個醉酒大漢,攔住了王始的去路。
一杯溢著濃烈香氣的酒被送到王始跟前,她本能往后一退,正退入另一位醉漢的懷里?!鞍ィ客稇阉捅?!”
王始哪里經(jīng)歷過這種羞辱,一股熱血上涌,幾要將她逼出淚來。無奈周旋間,她眼角余光瞥見臨街一側(cè)角落的廂房中,急匆匆閃進(jìn)一個人影。
她立刻警覺,更加急于甩開醉漢,便在眾人的推搡勸說中,豪飲下那杯烈酒。
眾人哄然笑起,盡興而飲。這才放開了王始。
她擲下酒杯,一刻也不敢耽擱,袖口輕拂去嘴角酒漬,卻抹不散烈酒入喉的嗆辣。從前閨中宮內(nèi),她也常飲酒賦詩,只不過終究是女兒果酒,哪里嘗過這般市井烈物。
可她已然不顧,繞開沿路賓客,轉(zhuǎn)身藏進(jìn)了二樓拐角的角落里,背身貼耳,隱約聽見三兩聲對話:
“廢物,一個涉世未深的小毛孩也會跟丟?”
王始低頭看了眼自己,“小毛孩”?
“我也不知道,這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要不……我們跟燕王殿下稟……”
那聲音戛然而止,顯然是被人打斷了,過了一會兒,傳來一聲嘆息:“也只能如此了?!?p> =======================
“有子錢昭,幼有至性。初辟司徒府。燕光室二年,立文德錢皇后,尋拜昭為尚書仆射,領(lǐng)吏部,加后將軍。至此錢氏冠族風(fēng)光榮寵,無與匹敵。”
——《晉史·世家·雒陽錢氏》
“燕光室五年,后歸高祖,朝野唏噓。時高祖初任從事中郎,旋遷鎮(zhèn)西將軍。比后錢昭歿,高祖任中郎將。散錢氏子孫者眾,生暗懟。”
——《晉史·世家·雒陽錢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