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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念遺簪

第三十一章:聽風觀雨

誰念遺簪 邊溆 3152 2020-02-22 19:00:00

  “等著我?!”

  王始驚詫萬分。她之所以來成王府,全是因為傍晚在醉云酒坊里的遭遇,幾經思量后才決定來此探訪的。緣何他就料定自己會來?

  管家老霍似乎看出了王始臉上的異樣,一邊在前頭引路,一邊應答道:“從前大小姐從府中不見,必會來成王府找殿下散心。這幾日您不見蹤影,雖說南康郡公為了找您,把建康城內外都掀了個底朝天,但您這脾性,還不是不服回老家自個兒逃出去的?殿下料定了您無處可去,定會過來。這不,客房都給您備好了,殿下說您想住幾日便住幾日,不必回襄城老家了?!?p>  這番話聽得王始又羞又尷尬,一面是自己的小心思早被摸透了,另一面是分明自己與成王一般大,卻處處被他保護著,更顯得自己心智不夠。

  “這怎么好意思呢!”王始抬手將額前的散發(fā)撩到耳后,客氣道:“今日來找表哥確實是有事相商,但這郡公府我仍是要回去的,不然阿爹又要多幾日擔憂了。”

  她可是算盤打得好好的——今夜找到成王回去后,就拿自己這副邋里邋遢的模樣沖著王老爹一番哭訴,借口是被強盜擄走后逃出來的。若不這樣,要是讓王老爹知道是她自己出逃的,那“劫持”她的裴謹豈不是就要被她出賣了?

  老霍頗有些意外:“大小姐要回去?”

  “正是。”

  眼見著王始一臉鄭重認真的模樣,老霍哪里有不聽話的道理?他微微點了點頭,朝前頭不遠處的王府正堂努了努嘴:“那一會兒,您自個兒與殿下說,老頭子我便不多嘴了。”

  王始甜甜“哎”了聲,三步兩步上前,繞過一排的盆景廊花,自穿堂而過,不一會兒便輕車熟路到了成王府正院的“東觀殿”。

  這成王最得圣眷,即便依照制度太子居東宮、皇子開王府,但皇帝還是特地賜了間規(guī)模頗為氣派的府邸給他。那占地方圓雖未能與東宮比肩,也比尋常王府大上好幾倍。同時,皇帝還破格將成王府中幾大主廂房升為“殿”的規(guī)格,可見成王獲寵,無可匹敵。

  二人離殿門尚有十數步,便聽里頭傳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子眼眶通紅地推門而出。

  興許是出門時的情緒未斂,她并未顧盼左右,便直直沖了上來。

  眼間就要撞上王始,老霍連忙拉過一把,將丫鬟攔了下來。老霍上下打量一番,指著她散發(fā)斜鬢梨花帶雨的模樣,低聲喝斥:“在殿下跟前聽差,怎么還這般不成體統(tǒng)!”

  那丫鬟微微抬頭,淚紅的雙目楚楚可憐地望著管家,又極快速地瞥一眼旁邊的王始。那雙顧盼生輝的眸子里,隱約閃過一絲狠戾。若不是恰恰所見,王始還以為是晚燈跳晃間自己看走了眼。

  老管家見那丫鬟哼哼唧唧半天吐不出兩個詞兒,便朝殿門處探了眼,也心知這丫鬟失儀惹事,而殿下宅心仁厚不忍罰戒,只是將她趕了出來。

  “還不到關雎閣領罪去?把你在里頭犯的錯一一述給王妃聽,不得半句隱瞞。”

  那丫鬟聽到“關雎閣”二字,嬌俏的小臉上再也掛不住,拿手背半掩著面,擰身離去了。

  老霍瞥了眼丫鬟離去的背影,搖著頭轉身,沖王始嘆然道:“回回有不安分的丫鬟,管都管不住!”

  王始杏眼含笑,滿面的歡快傲然:“誰教我那成王表哥風流儒雅,哪家姑娘見了,不心生歡喜呢?”

  “怎么不見大小姐對殿下有幾分歡喜?”

  老管家這話,自然是別有寓意。她與成王自小要好,成王府與郡公府上下哪個不會以為王始就是未來的成王妃?甚至是她那一向嚴厲的阿娘高氏,也曾默許她回回往成王府里跑。

  只可惜賜婚之際,王貴妃力排眾議,向皇帝請旨將壽昌長公主與光祿勛李尚的嫡長女李瑛賜給成王為妃。

  好在她本就不太稀罕做什么“成王妃”,也從未如此假想過。畢竟她對她的這位表哥,太過了解,也太過心疼。那種感情,是遠不能用男女之情來掩蓋的。

  “嗨!我對表哥可是十二分的歡喜,老霍你還看不出來么?!”

  王始耍起了嘴皮,賭得老霍干笑三聲。她也知道,成王妃李瑛生性平和雍容,待人接物皆有一派大家之風,成王府上下在她的料理下可謂井井有條。這老霍必不是存著什么別的心思,純是胡鬧牢騷罷了。

  二人便這么嘻嘻哈哈地走向東觀殿。在殿前通報了一聲后,老霍便止住了步子。

  王始輕輕推門而入,殿室內燈光晃晃。一座墨線繡作的蠶絲屏風上悠悠然可見千里山河。單一的墨色懸浮在蠶紗上,縹緲恍惚中,似是懸空一幅水墨山水畫。

  那“畫”的背后,是素紗曳地,雕窗洞開時吹起一陣晚風,撫動著垂紗翩然起舞。

  室內無人。

  卻有一陣纏綿優(yōu)雅的琴聲如煙縷般傳來。王始循聲而去,步履輕盈地走到窗下,恰好樹聲嘩響,琴音正續(xù)。

  魏珩一身牙白長袍牙正坐樹下,膝上橫躺著杉木古琴,八根弦絲在一雙細瘦長直的好看指尖顫腰抖肢,發(fā)出陣陣清冽干凈的曲調。

  有杏花隨風落,飄飄蕩蕩間??吭谇傧疑稀?p>  曲聲驟止。

  他似是不愿驚起那片花瓣,纖長的五指扣住琴弦,捏著杏花,注目滯了許久。王始也不急,在窗邊支頤靜候,長睫微斂也同他失神望著。

  似乎他在想著誰,她也在想著誰。

  那時光如流水滑過,直到枝頭的葉不知什么緣由又顫了顫,她才回過神來,聽見魏珩溫若瑯玉的聲音:

  “阿始,冷不冷?”

  她收回目光看了看自己一身單薄,再望向魏珩時,他已將自己肩上的披風褪下,朝她走來要替她披上。

  王始搓了搓鼻尖,果然冰凍凍的,便也“嘿嘿”一笑,將身子縮回窗中,拒了他的披風。

  “冷得很,可不是要等你么?”

  魏珩也不強迫,臂掛著披風從側門入室,順手掛起來。那古琴好似被他遺忘了一般,孤零零躺在樹下。

  “老霍已經給你準備了客房,難不成要等我親自為你鋪床?”

  王始夸張地眨了眨眼,嗓音振奮:“哇,成王殿下,可以嗎?。俊?p>  魏珩失聲輕笑。

  王始見他并未再次起身的架勢,沖著窗外庭院中的那把古琴努嘴問道:“落東西啦!”

  魏珩頭也不抬,面上的溫潤笑意削了幾分:“聽風觀雨,由她去吧。”

  這句“聽風觀雨”她知道說的不止是那把古琴。魏珩看似貌無所念的表現背后,掩藏著的是這么多年以來的不甘和失落。

  原來她還不明白,魏珩的這般癡心不死是要辜負這世間多少的好女兒?,F在她卻不敢質疑,這情啊愛的,稍不小心,就能教人欲罷不能肝腸寸斷。

  “我記得前幾日,正是周姐姐的頭七?!?p>  魏珩聽到這句話時,僅僅是眉間微不可察地一蹙,他執(zhí)筆鋪宣,三兩下寫著潦草倉皇的字。喉腔吞咽間,悶悶發(fā)出一聲“嗯”。

  從前她躲著家中的打罵逃到成王府上,正坐在那棵杏樹下的秋千上,小臉兒委屈吧啦,埋頭玩弄著指頭。

  每當這時,便會有一顆蜜棗出現在她的視線里,等她抬頭去拿時,周杏笑目吟吟的臉便映入她的眼簾。

  那段時光啊,她一下一下地搖晃著秋千,周杏在身旁撫琴。不遠處的成王手中執(zhí)墨,工筆描摹著樹下?lián)崆俚鸟厚幌勺恕?p>  那談琴聽風的眉眼,是一派的恬淡超脫,半分溫婉半分明艷,兩相調和,卻是剛剛好。

  彼時的她還不更情事,不依不饒罵成王偏心。周杏便會接過墨筆,三兩手繪,一顆圓轱轆的小腦袋從樹后探了出來。她這才滿意。

  再后來……

  少年太子載了滿身軍功遠征歸來,于是一旨詔書將周杏送去了東宮。

  那棵樹下,也就只有王始一人晃著秋千。而那之后的成王,便像是入了魔般一遍一遍地撫琴畫像,直到宣紙生皺琴木發(fā)霉,他又開始日復一日地宿醉。

  本以為肝膽碎到此處已是夢魘,卻不想東宮發(fā)來喪訊,將他擊潰得不復求生。

  此后心灰意冷,他活得空蕩蕩又虛虛然??尚κ廊俗放踔耸挚蔁岬某赏?,已然形同游尸,徒有空殼罷了。

  風嗚咽地吹,吹走了魏珩案上的字畫。良久的沉寂過后,還是他先開了口:“阿始,你有心事?”

  既已問起,她才如夢初醒,將思緒從回憶中抽離,仔細調整一番,才凝重地點了點頭。

  魏珩收拾周邊,有意聆聽。他慣是這樣,不論自己心事有多重,永遠都是別人的傾聽者。

  她的這滿腔秘密,從醉云酒坊拖到了瀧陽私塾,再從成王府外拖到了東觀殿中。魏珩的這一問,終于給她劃了道傾泄的口子,讓她一路憋來的話,有了尋求答案的機會。

  她走到窗邊,左右張望檢查了一番,確保附近無人,才小心翼翼地合上窗戶。然后一臉謹慎地坐回魏珩身邊,她的思緒一理再理,終于問出了口:

  “太子當年出征匈奴,勝算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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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年夏,匈奴擾境,高祖遣世宗赴鎮(zhèn)之。時匈奴左部帥慕容育率軍五萬攻酒泉,邊軍久休,世宗乃調兵不足二萬。交陳荒野,死傷無數?!?p>  ——《晉史·帝王本紀二·孝惠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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