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綿的雨斷斷續(xù)續(xù)下了好幾日，忽然一陣電閃雷鳴，轟隆隆地傳滿了整個天穹。
封玉剛養(yǎng)好了傷，便近身前來伺候。她手中端著碗熱湯，悄步走到書桌邊上，朝王始甜甜喊一聲：“小姐，喝點羊肉白菜湯，祛祛寒?！?p> 王始正捏著手中的筆，在紙上涂涂改改著什么。此時只是含糊應(yīng)了一聲，也沒要喝湯的意思。
封玉將碗輕輕擱在邊上，湊了過去，只見王始的畫上橫橫豎豎，有幾處又圈了起來。她一陣好奇，也沒避諱什么，直直問了：“您畫皇宮的地圖做什么呀？”
王始這才朝封玉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卻也沒有遮遮掩掩。她將櫻唇輕翹，很是神秘：“我想……”
她這后半句還未出口，屋外便傳來一陣急急的腳步聲。
不一會兒，一個丫鬟便氣喘吁吁地出現(xiàn)在了門外。那丫鬟掀簾入內(nèi)，裹挾著雨天里泥草的腥氣，衣襟上盡是斑駁的雨漬。
那正是王嬙房里的貼身丫鬟——檀玉。
王始初見還有些奇怪，這檀玉的性子向來溫柔穩(wěn)重，如今卻好似出了什么大事一般，潦草而又倉皇。
“大小姐，您快去后門看看吧！”
“出什么事了么？”封玉向來伶俐，給檀玉遞上了一盞茶。
檀玉接過茶湯喝了一口，稍稍緩下氣來，解釋道：“后門停了輛從宮里來的騾車，下來個什么東西，后院的家丁們都去抬了。這會子夫人、少夫人都陪老祖宗去寶華寺上香了，二小姐一個人怕拿不定主意，喊您也過去瞧瞧。”
王始心生疑惑，也不敢拖沓，當即放下手中的筆墨，領(lǐng)著封玉、檀玉二人趕往后門。
一路上，便見家丁三三兩兩提著物件回來，有醫(yī)包、有臟衣物，還有幾件貼身的冠玉佩劍。依稀瞧去，竟還濺著幾滴發(fā)暗的血跡。
王始等人見狀知道情況不妙，將手中的傘握得更緊了些，加快腳步行進。沒過多久，她們便到了后門處。
只見幾名家丁齊力從那騾車上扛下一個擔子，上面俯臥著一個渾身血淤的男人，已經(jīng)是氣若游絲了。
血還在不停地向下流淌，風經(jīng)雨過時，濃血融著春水成股成流地淌到地磚上。騾車后面，還有一二名清掃血跡的仆從。
“怎么回事？”王始上前，一把握住王嬙的手，心中驚訝。甭看此時的王嬙臨危不懼面色如常，可到底是深閨女兒家，哪里見過這般血腥場面，一雙小手冰涼透了。
王嬙住的屋子是靠后門最近的，因而收到消息早早就來布置。眼下見姐妹前來，緊繃著的面容這才緩和一些，她反手握住王始，強自鎮(zhèn)定：“說是宮里偷偷運出來的。交接的人是章德殿首領(lǐng)太監(jiān)的干兒子齊喜，一并傳來的還有姑母的話，說是暫放府中修養(yǎng)，不得教旁人知曉此事?！?p> 王始聽完后，只覺得眨眼間又是一陣腥風血雨，脊背頓時發(fā)冷。她極快地瞄了眼那擔架上奄奄一息的男子，俊秀干凈的面龐蒼白得像一尊白玉雕像，恐怕還未從鬼門關(guān)里走出來。
“那他是誰？”
王嬙搖了搖頭。
說話間，家丁們已經(jīng)扛著擔架停候在兩位小姐面前，等待差遣安排。
王始深吸一口氣，大著膽子走上前去，輕輕掀開那男子背上蓋著的草席。只見他的后背上沒有一塊好肉，烙鐵燙穿了白色的紗衫，焦黃焦黃的縮卷起來，暴露出那紅黑黏膩的皮膚。
她沒忍心多看一眼，迅速又將草席蓋上。對章德殿來的小太監(jiān)齊喜頷首示意后，穩(wěn)了穩(wěn)聲兒：“可有指派的醫(yī)官？”
那齊喜也是在貴妃位下從事多年的，做起事來自然周全妥帖，不容一絲錯漏。他朝王始弓腰行禮，輕輕搖頭：“宮內(nèi)的醫(yī)官調(diào)遣都需記錄檔案，宮外又人多眼雜，不好大張旗鼓地去尋，更何況也不見得靠得住?！?p> 他將利弊陳述干凈，又給了解決方案：“方才奴婢等人已經(jīng)將醫(yī)包隨同交接給府上了，依照里頭的說明內(nèi)外兼用，剩下的便靠這位小公子的造化了?！?p> 王始回首與王嬙對望了眼，這才朝齊喜稱了聲謝。
“哦對了?！饼R喜想起了什么，他謹慎地左右打量了眼，往前邁一小步，湊近悄聲道：“必要時候，可請府上的鄭老夫人施上兩針。貴妃的意思，是要務(wù)必救活。”
這人精似的齊喜，前一句話原是說給府中的旁人聽的，只有這后一句，才是個中真情。
王始又些怔忡，她從不知道自己的祖母竟然能通醫(yī)術(shù)。
但此刻分明不是猶疑不決的時候，她干脆利落地應(yīng)承下來，讓封玉撐傘替齊喜送行。
那齊喜也不拒絕，卻也沒讓人撐著，將身上的披風一遮，獨自邁入雨簾中，漸漸消失了。
再回過頭時，王嬙已經(jīng)安排好家丁們?yōu)叩臑?，擔運的擔運。那男子也被送去后院的客房里暫時安頓下了。
只余下那輛車底浸著血水的騾車，一時不知如何處置。
王始走上前去，捻指摸一把染血的車蓋。她心知做事要絕的道理，心下一橫，閉上眼輕聲道：
“拆了?！?p> =======================
“莊武公淑人，出身南陽鄭氏。年十五來歸，誕一子諱靄，官至散騎常侍，加開府儀同衛(wèi)將軍。一女諱佩，歸南陽周氏?！?p> ——《王氏宗譜》